不是我▲是风 作者:劳伦斯-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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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和恋人们》写到接近结尾时,我已经厌烦。我开始反对这种“阿特列斯之家”的感情。我写了题为《保罗·莫雷尔及他母亲的娇儿子》的讽刺文章。他读后态度淡然地说,“这样的文章算不上讽刺文。”
我们在伊盖亚别墅居住期间,他还写了《意大利的薄暮》和《看,我们过来了》的诗。
他注视他自身灵魂幽暗深处的勇气经常使我感动,有时使我恐惧。
我心里想,他往往是惧怕女人的。我认为他感到女人最终比男人更强有力。不管怎样,女人是绝对的、难以否认的存在。男人劳动,他们的精神到处传播,但是男人不可能在女人之上。男人是女人生出的。为了肉体和灵魂的最终需要,男人要回到女人的本体中去。女人如同复苏万物的大地,如同死亡。
这里有篇诗。
儿子们的母亲
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我手抱胳膊,无可奈何面向壁炉。
只能看着过去的日子化为尘埃。
对过去一切的回忆成了消逝的生活的灰烬,
在已经熄灭的炭火上,尘土堆积,
象厚厚的青苔。
我象恋人那样等待着我的儿子,奇怪的儿子。
我的儿子象异国的俘虏,
在牢狱中彷徨,凝视着风任意吹过的土地,
他皮肤洁白,面颊清瘦,总是长
久地彷徨、流露出悲愁的眼神。
他象是在预见灵魂和我的单调的离别,
他象从冰冷的海上飞来的奇异的白鸟,
飞入被煤末污染的这个庭院,羽翼残破,
他象从遥远国度飞来的小鸟,
永久地避开我,到处迁移。
我一边为他祈福,一边伸出爱之手,我的儿子 不快地逃走了。
我不得不和我的儿子分别,
我衰老的眼睛象蜷缩的狗那样领受着我儿子的狂怒。
我的心象伤残的狗一样追随着我的儿子。
他终于激怒了我,我大声喧闹,
我儿子突然皱起眉头,我的心中溅起了火花。
我儿子脸向外边,我的心停止了。
这是最后一次,仅此一次,
一生我都身负重任坐在丈夫家里,
丈夫关上门时,我一声不吭。
“快,抓住!”我自己不行了,
啊,我的心。你象惊吓的鼷鼠又惊又喜
……
他常来信,也带来了悲剧。当我确信我可以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丈夫来信了。他说,“如果你不回家,孩子们将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你不会再次见到孩子。”我很苦恼,快要发疯。然而,劳伦斯劝阻了我。我已经无法和他分离。劳伦斯比孩子们更需要我。
然而,我就象被夺走猫崽的母猫。到什么时候都记挂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肉体地感到这种离别:“只要孩子在这里,我就能哄他们睡觉。”劳伦斯却忍受不了这些。他的负担太重了。后来,劳伦斯再次把我医好,使我渐渐忘掉了那些事。
所有人都指责我们,反对我们。我很惊奇为什么世间的一切都不理解我们的生活也是正确的、美好的呢。实际上我不理解。我说,“劳伦斯,为什么人们不能象我们那样从人生中得到许多东西,从而使生活更幸福呢?谁都可以用我们所用的很少的钱变得幸福。”他一半认真一半开玩笑地答道,“你忘了我是天才吗?”
当时,我还没有感到他是位天才。因此嘲笑他。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的魅力都产生于他的天才。
他有着绝对的自信,他确信上帝和他同在。我们去澳大利亚途中遇上风暴,我感到害怕,说:“要是船沉了……”他说,“我乘的船不会沉。”
下面是他写给我姐姐埃尔斯的信。
伊盖亚别墅
加尔尼亚诺村
加尔达湖
1912年12月14日亲爱的埃尔斯:
我并没有生你的信的气。你为弗莉达尽了全力。我也同样。然而,你所期待我们的,好比是把真正的苹果丢掉,拿起镀金苹果。现在,主张人的愿望和需要的人比拒绝那些的人更需要勇气。如果弗莉达和孩子们在一起能够生活幸福的话,我将说,“去吧。”因为三个人中有两人幸福就足够了。不过,只要她决定牺牲那种生活,我就不能离开她。如果决定牺牲孩子们,也并不是对孩子没有好处。如果要我祈祷,我就说,“上帝啊,我负担着十分沉重的包袱,请不要让我有任何牺牲。”
即使孩子们现在发愁,但他们保持着内心的自由,并随着长大成人,他们独立的骄傲将逐渐加强。不过,如果弗莉达抛弃一切和他们住在一起,那么由于他们长大后要赡养弗莉达,这将破坏他们的力量。他们将丧失他们的生活自由。首先他们必须为她而活,必报养育之恩。这就好比一个人送给别人并不需要的礼物,而且要回报。回报比他所给予的要多得多。
因此,我们要继续下去,不能推给孩子。我们要坚信这是行善的事,除此之外也别无办法。
恕我妄言
你真诚的
D·H·劳伦斯
伊盖亚别墅
加尔尼亚诺村
加尔达湖
1913年2月10日亲爱的埃尔斯:
你能想象到当弗莉达正兴高采烈地赶往门钦时,我正在此地象出水的鱼那样在喘息吗?
关于那篇评论——弗莉达是不会说它的好话的——《英国评论》——一份月刊,人们评价它是进步的和明智的——约我就德国的现代诗写篇评论,要3千字以内。他们要现代的新内容,就是近十年来发表的作品——戴默尔、李利恩克龙、斯特凡·格奥尔格、里卡达·胡赫、埃尔斯·拉斯克-许勒等人的作品。你不是对德国的现代诗有很有分量的见解吗?你爸爸称那是“陶器”。请你将你的想法写出来——例如戴默尔在虚张声势呀,过于华丽呀,但希望你不要把它写得太古板了。只要你写好了,《英国评论》就会得到带有非常尊敬的颂词,说它印刷精美呀,编排优雅啦。
那将要称赞倾向和影响。不过,由于是晚辈,照例需要多加进一些短诗。如能就《现代德国女诗人》写,也许会更好。
这样会使《英国评论》的读者入迷的。你很合适做这项工作。若是我对那些情况了解得详细的话,我会高兴地自己去写。(Nichtwahr,我不知道——我在英国曾评论过两本德国现代诗诗集)。
请写写女诗人——写她们的目标或理想——并稍微写写她们本身——写写她们和其他母亲的不同之处:她们认为与其照顾孩子不如去画画或想使自己成为在谈吐上很有见地的女人等,此外,你知道的任何事都可以写。
这件事你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吗?有没有红头发的人?请全部写下来。
《现代德国女诗人》不是挺有名的吗?请务必用德语写一写。你的信我很容易看懂,因为你没有用难以辨识的哥特式字体来写。
这里天气很好。我们寻找着初开的紫罗兰。樱草开得到处都是。还有青嫩幼小可爱的布伦曼、淡紫色的藏红花。你一定要来看看,肯定你会满意的。要是你来做客,那该多好。
K夫人给我来了信。信里还有律师给××的信。那里面写道,“我们建议在办离婚手续以前,你们要向法院提出申诉。她有关孩子的要求都要提交法院。”当然,我们有必要雇个律师。
弗莉达说,让她等上6个月不见孩子,这太长了。她们的关系要疏远的。这大概是事实。只有天知道我如何做才能解开这个疙瘩。总之,离婚是成立的。英国有了第一桩离婚诉讼并且法官宣布了附带6个月上诉权的离婚判决。就是说,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离婚就得到承认了。其后再过6个月,如果又没发生什么变故,离婚就生效了。以后弗莉达将重新获得自由。在离婚成为事实以前,E和弗莉达不能有任何接触。这样,手续必须要法律事务家经手。不过,孩子们的休假只有在复活节了,而在那以前能解决吗?我们拭目以待。这就是我要通知你的。请把那本漂亮的书送来。
弗莉达在依金把我想裱装的一幅画送给了韦伯教授。而这原来是要送给你的。非常感谢你多方帮助。
D·H·劳伦斯
不是我 而是风1913——1914年间
1913——1914年间
春天,我从伊盖亚别墅出发到巴登巴登见了我父亲。这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面。父亲有病。父亲说:“我已经理解不了世界上的事了。”
那时,劳伦斯正和朋友一起翻越大圣伯纳德山口。两周后,我们为了见孩子和处理离婚事项在伦敦会了面。我们住在加尼特家里。一天早晨,我遇见了上学途中的孩子。他们高兴极了,在我身边又蹦又跳,“妈妈回来了,什么时间回家?”我说,“妈妈不回家了。你们到妈妈这里来,再等些时候。”
不能带孩子一起走的我是多么苦恼。现在连我那自然的生活方式深深地渗入到孩子心里的那部分也被切断了。另一个清晨,我想见他们,可很显然,孩子们被禁止和我说话。他们那白净的小脸只是盯着我,似乎我就是魔鬼。我真受不了,连没牵挂的劳伦斯也怒了。
那时,我俩见到了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和米德尔顿·默里。我认为,象我们那样以自然融洽的友情结合成的夫妻除了我们之外只有他们这一对了。在伦敦的凯瑟琳的房间里,我们一起喝茶。如果我的记忆是准确的话,她房间里只有垫子、长榻和装有金鱼、贝壳、海藻的鱼缸。
我认为她的容貌非常完美。棕色的秀发、柔软的皮肤和我们后来称之为“菲律宾士兵”的眼睛的棕色的眼睛。她是个忠实的朋友。在孩子问题上,她倾力帮助了我。她去见他们,捎去我给他们的信,我爱她,视她如亲妹妹一般。
我和凯瑟琳、默里的相见是非常偶然的。那是在公共汽车的二层上,当时他俩惊讶地互视着伸出舌头,而我在想,这不是假的吧。
我们还在市场上见到了辛西娅和赫伯特·阿斯奎斯。辛西娅看上去象是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我们还在她家里见到了埃迪·马什和沃特·罗伊公爵及辛西娅的亲戚。她的家非常与众不同,整个是用船的木材造成的。辛西娅对人总是忠诚的,即使在战争期间朋友少的时候。
但是劳伦斯却想离开英国。离婚还没有办成。后来我们回到巴伐利亚。在那里,劳伦斯写了《普鲁士军官》。我认为,书中军官和他的下属由于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发生的不可思议的冲突对劳伦斯有特别深刻的意义。他是在大战前写这本书的,他似乎感知到了一些。该书描述了一个不幸的、有意识的、有地位的人羡慕另一个人的单纯和满足的故事。我认为,劳伦斯本人就是这两个人物中的一个。
书中表现了他的灵魂的破绽、有意识的人和无意识的人之间的破绽。
我们最基本的工作之一就是要使组成我们的不同的分子中产生出一个完整的东西。那是一个奇妙的故事。故事使我对劳伦斯灵魂的黑暗角落和人类的灵魂抱有恐怖。但是他直面人生的问题和恐怖的勇气一直使我佩服。他常常在他要把他的意识往更深一层渗透之时病倒。这是肉体和灵魂的相互作用。我常常为了搞清这个经常发生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他对我寄于很大希望。我必须为他做出全部努力。有时,是我把他逼入困境,挑发他内心的斗争的。我要是不和他在一起,那可了不得了。他不愿意和我分离。我对他说,“你象科学家解剖兔子那样使用我。我是你的‘Versu-ches Kaninchen’(实验用兔子)。”
我们又想去意大利了。
翌年冬天,我们在莱里奇附近找到了一处名叫“FiAascherino”的小别墅。我们象为寻求更新的南意大利而风餐露宿的吉卜赛人一样短暂休整以后,又向着更大的冒险开始行程。
长着橄榄和蔬菜的大片土地包在一个小小的湖汊里。我们在湖汊里洗浴,划平底小舟。劳伦斯乘着小舟,冲破浪花向大海驶去。我象一只孵着小鸡,因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