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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80节

小说: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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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需要自卫时怎么办?”
  “老实点儿吧!”葛利高里笑着说。“小心,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就会为这点小事把我们吊在大门上绞死。”
  哥儿俩一起走到院子里去。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分着藏了起来。但是葛利高里把一支黑亮的新手枪塞在内室里的枕头底下。
  刚吃过晚饭,大家无精打采地说着闲话,都准备睡觉了,忽然院子里用链子拴着的公狗沙哑地叫起来,带着链子乱挣,被皮圈勒得直哼哼。老头子走出去察看,回来时领着一个围巾一直缠到眉毛边的人。来人全副武装,紧扎着一条白腰带,走进来以后,画了个十字;从他那凝结了一圈白霜的像字母“O ”的嘴里,喷出一股一股的热气。
  “你们一定认不出我来了吧?”
  “哎呀,这是马卡尔表哥呀!”达丽亚喊道。
  这时彼得罗和其余的人才认出原来是一位远亲,马卡尔·诺盖采夫,——西金村的哥萨克,——是全区有名的、罕见的歌手和醉鬼。
  “什么风把你刮来啦?”彼得罗仍然坐在那里,笑问。
  诺盖采夫把胡子上的冰琉璃持下来,扔在门口,跺了跺穿着缝上皮底的大毡靴的脚,开始不慌不忙地脱起衣服来。
  “一个人撤退逃难,实在太无聊啦,——听说你们两位都在家。我想,走,到亲戚家去!我对老婆说,我去找麦列霍夫家的人,一块儿逃难要痛快得多啊。”
  他摘下步枪,放到炉子旁边,跟火钳排在一起,引得婆娘们都笑了起来。背包塞在炉口堆炭灰的地方,马刀和鞭子却恭敬地放到床上。就是现在,马卡尔也还是喷着酒气,两眼醉意朦胧,湿漉漉的大胡子缝里,露出一排像顿河的贝壳似的蓝锃锃的整齐牙齿。
  “难道西金的哥萨克没有往外逃的吗?”葛利高里把镶着小玻璃珠的烟荷包递给他,问。
  客人用手推开了烟荷包。
  “我不会抽烟……哥萨克吗?有的走啦,有的在到处找洞藏起来。你们要走吗?”
  “我们的哥萨克不走啦。你可别来引诱他们哪!”伊莉妮奇娜害怕地说。
  “你们真要留下吗?我可不相信!葛利高里表弟,是这样吗?这要送掉性命的啊,弟兄们哪!”
  “听天由命……”彼得罗叹了一日气,突然气得满脸通红,问:“葛利高里!你怎么样?还没有改变主意吗?也许咱们还是走吧?”
  “不走。”
  烟雾笼罩了葛利高里,久久地缭绕在他那卷曲的、漆黑的额发上。
  “父亲已经把你的马卸掉鞍子了吗?”彼得罗前言不搭后语地问。
  大家沉默了半天。只有杜妮亚什卡脚下的纺车像黄蜂似的嗡嗡响着,催人欲睡。
  诺盖采夫一直坐到大亮,总在劝说麦列霍夫兄弟一起逃到顿涅茨河对岸去,这一夜,彼得罗有两次光着脑袋跑出去备马,又两次在达丽亚威胁的逼视下跑出去卸掉了。
  无已破晓,客人准备走了。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抓着门环,大声咳嗽了一阵,带着威胁的口吻说:“也许你们这样做是好的,不过将来你们会后悔的。要是有一天,我们从那边儿回来了.——我们会想起,什么人给红军打开了进入顿河的大门,是什么人留下来为他们效力……”
  从清晨起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葛利高里一走到院子里,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正从顿河对岸朝渡口走来。有八匹马拉着什么东西,传过来人声、赶马声和粗野的咒骂声。风雪弥漫,如在雾中,有许多人和马的灰色影子在晃动。葛利高里从四匹马套的样子看出:“炮兵连……难道是红军来了?”一想到这儿,心立刻就怦怦地跳起来,但是仔细一想,也就镇定下来。
  疏疏落落的人流远远地绕过河上仰视着天空的、黑乎乎的冰窟窿,走近村子。但是走到上岸的地方,前面的一辆炮车碾碎了岸边的薄冰,一个轮子陷进冰窟里。寒风送来驭手们的吆喝声、河冰碎裂的咯吱声和急促打滑的马蹄声。葛利高里走到牲口棚里,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骑兵们的军大衣的肩章上落满了雪,从面貌上可以看出是哥萨克。
  过了五分钟,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老司务长进了大门。他在台阶边下了马,把缰绳拴在栏杆上,走进屋子。
  “哪位是主人呀?”他向大家招呼后,问。
  “是我,”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回答说,心惊胆战地在等待着问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的哥萨克都在家里?”
  但是司务长用拳头把像肩章穗子一样长、沾满雪花、变成白色的卷毛胡子擦了擦,央告说:“乡亲们!看在基督的面上,帮我们把炮车拖出来吧!陷在河边上了,一直陷到车轴……也许你们有绳子吧?这是什么村?我们迷路啦。我们原是到叶兰斯克镇去的,但是雪这么大——对面不见人我们迷失了行军路线,红军又紧跟在屁股后面追、”
  “我不知道.真的……”老头子吞吞吐吐地说。
  “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啊!你们家的哥萨克都很强壮……我们也要人帮忙呀。”
  “我有病,”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撒谎说。
  “你们这是怎么啦,兄弟们!”司务长像狼一样,脖子不转,扫了大家一眼。他的声音好像突然变得年轻了,恢复了元气。“难道你们不是哥萨克吗?难道就眼看着我们把大炮扔掉吗?我是为了代替连长才留下来的,军官都跑光了,我足有一个星期没下马,人都冻僵了,脚趾头也冻掉啦,但是我命可以不要,炮兵连绝不能丢,可是你们……算啦!既然好言好语地求你们不行,——那我马上把哥萨克们喊来,我们强迫你们……”司务长含泪怒吼道:“强迫你们去,你们这些狗崽子!布尔什维克!叫你们统统他妈的进棺材去!高兴的话,我们把你这个老东西套在炮车上!快给我招呼人去,如果他们不来,等我一回去,就把你们整个村子都轰掉,我说话是算数的……”
  可是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仿佛自己对自己的力量也没有多大把握似的。葛利高里有点儿可怜他了。于是拿起帽子,看也不去看这个像疯子似的司务长,严厉地说:“你别叫嚷啦。不要来这一套!我们帮你们把炮车拖出来,你们走自己的路。”
  他们铺上一张篱笆,把炮兵连救上了岸。来了不少人。阿尼库什卡、赫里斯托尼亚、托米林·伊万、麦列霍夫家的人和十来个娘儿们,再加上炮兵,把大炮和弹药箱运上岸来,帮着马把炮车连拉带推弄上岸坡。冻住的炮车轮子不转了,只在雪上滑。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匹艰难地拖着炮车爬上小山岗。已经逃亡殆半的炮手们徒步走着。司务长摘下帽子,鞠了一个躬,向帮忙的人们道了谢,在马鞍上扭转身子,低声命令:“炮兵连,跟着我前进!”
  葛利高里带着疑惑惊愕的神情,敬重地望着他的后影。彼得罗走过来,咬着胡子,似乎是回答葛利高里心里的问题,说:“要是大家都像他这样就好啦!就应该这样来保卫静静的顿河啊!”
  “你是说那个大胡子吗?是说那个司务长吗?”满脸,直到耳朵都溅满污泥的赫里斯托尼亚走过来,问。“你看,他准能把他的炮拉到目的地。妈的,你没见他怎么朝我挥舞鞭子哪!他会下手的!这家伙简直疯啦。我原本不想来,老实说,后来我害怕了。虽然没穿毡靴子,可是我还是来啦。你说说看,这个傻瓜要这些炮干什么呢?就像淘气的猪戴着脚枷:使它行动困难,又没有一点好处,可是还是戴着……”
  哥萨克默默地含笑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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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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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在顿河对岸很远的地方——已经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机枪低沉地打了两梭子子弹,就沉默了。
  过了半个钟头,一直坐在内室窗边眺望的葛利高里往后退了一步,连颧骨都变得苍白,喊道:“他们来啦!”
  伊莉妮奇娜哎呀叫了一声,跑到窗前。八个骑兵散跑在街上。他们小跑到麦列霍夫家的院子,——便停了下来,观察了顿河对岸的渡口和顿河与山岭间的黑乎乎的小路,就拨马回去了。他们那肥壮的战马,摇晃着剪得短短的尾巴,溅得泥雪纷飞。骑兵侦察队在村子里侦察了一番,就走了。过了一个钟头,鞑靼村满街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外乡日音的话语声和汪汪的犬吠声。一个步兵团,带着爬犁拉的机枪。辎重队和行军厨车,渡过顿河,在村子里分散驻了下来。
  尽管敌人的军队刚到的那一会儿很吓人,但是爱逗笑的杜妮亚什卡就是在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要笑,当骑兵侦察队拨转马头驰去的时候,她用围裙捂着鼻子,扑哧笑了一声,就跑到厨房里去。娜塔莉亚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忙问:“你怎么啦?”
  “哎呀,娜塔申卡!亲爱的!……他们是怎么骑马的呀!坐在鞍于上,前一蹿,后一仰辰一仰,前一蹿……胳膊肘子乱颠。他们就像是用破布片缝的,冻得浑身打哆嗦!”
  她非常逼真地学起红军骑马的笨相,引得娜塔莉亚不敢笑出来,赶紧跑到床边,趴到枕头上去,免得惹公公生气。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浑身微微地哆嗦着,毫无目的地挪动着耳房板凳上的麻线。锥子和装着桦木靴钉的铁罐儿,眯缝着眼,用惊骇的目光盯着窗外的动静。
  厨房里,女流之辈却热闹得很,仿佛压根儿也不觉得大难已经临头似的:满面红光的杜妮亚什卡笑得眼睛里闪着泪花,就像带着露水珠的茄子籽,正在给达丽亚学红军骑马的怪样儿,在她那一仰一合的动作中,不自觉掺进一些猥亵的暗示,达丽亚笑得死去活来,描得弯弯的眉毛折成了三角形,一面哈哈大笑,一面用沙哑、压抑的声音说:“大概,他们的裤子都要磨出窟窿!……这也算骑士……把鞍头都会压弯的!……”
  就连满面愁容、从内室里走出来的彼得罗,也被她们的哄笑引得高兴了一会儿。
  “你觉得他们骑马的样子好笑吗?”他问。“他们才不爱惜马呢。骑坏了一匹——再换一匹这些庄稼佬!”“他极端蔑视地挥了挥手。”也许他们还是有生第一次看见马哩:‘瞧,俺们走啦,再一瞧——俺们到啦。’他们的祖辈一听到车轮的响声都害怕,现在他们却成了骑士了……唉唉!“他把手指头折得咯吧直响.又钻回内室去了。
  红军成群地涌上街头,一伙一伙地走进入家的院子,有三个人走进阿尼库什卡家的小门,五个,其中有一个是骑马的,在阿司塔霍夫家的门口停下,还有五个人顺着篱笆朝麦列霍夫家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个子不高、上了年纪的红军战士,脸剃得光光的,生着大鼻孔的扁鼻子,浑身上下都显得很机灵、活泼,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兵痞子。他头一个走进麦列霍夫家的院子,在台阶旁边站住,低下脑袋,盯着拴在链子上的黄狗把链子扯得哗啦啦直响,气喘吁吁,狂吠不正;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从肩膀上摘下步枪。枪声震得房顶上扬起了一阵霜雾。葛利高里整理着直勒脖于的衬衣领子,从窗户里看到狗在雪地上打滚,血染红了雪地,在垂死的剧痛中,乱啃着打穿的肋部和铁链子。葛利高里回头一看:只见妇女们个个脸色灰白,母亲吓得目光呆滞。他没戴帽子走到门廊里。
  “站住!”父亲用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喊道。
  葛利高里已经推开门。一个空弹壳铮铮响着落在门限上。后面的红军战士也走进了板几“为什么要把狗打死?它碍你的事儿了吗?”葛利高里站在门口,问。
  那个红军战士的大鼻孔吸着气,刮得发青的薄嘴唇两角耷拉下来。他四下看了看,端起步枪。
  “你怎么啦?舍不得吗?我却舍得送你一颗子弹。愿意吗?站好!”
  “喂喂,算了吧,亚历山大!”一个身材高大。红眉毛的红军战士含笑走过来劝说道、“您好啊,掌柜的!看见过红军吗?让我们在府上住宿吧。是他把您的狗杀死了吗?太没道理啦……同志们,请进来吧。”
  葛利高里最后一个走进屋里来。红军战士们高高兴兴地向主人问候,摘下军用背包和日本皮子弹盒,把军大衣、棉军装和帽子都堆在床上。立刻满屋于都是战士身上那种刺鼻的酒精气味,人汗、烟草、廉价肥皂和擦枪油的混合气味,——长途跋涉的行人身上特有的气味。
  那个叫亚历山大的红军在桌边坐下,点上一支香烟,好像继续在跟葛利高里已经开始的谈话似地问:“参加过白军吗?”
  “参加过……”
  “这就对啦……我从飞的样子上就能认出猫头鹰来,从你的嘴脸上也能认出你是什么鸟儿。白匪军!是军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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