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1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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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浑蛋!”葛利高里厉声斥道,竭力把要狠揍这个坏家伙的怒火压下去。
“您要把我的事儿说出去……我就没命啦!”
“我已经对你说过,我不会;不过只要咱们一离开岛——你爱到哪儿就到哪儿去。谁也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自个儿去找躲藏的地方吧。”
卡帕林把手从脸上拿下来。他那张泪湿的、眼睛肿胀、下巴直哆嗦的红睑上的表情非常可怕。
“那么您为什么……为什么要缴我的枪?”他结结巴巴地问。
葛利高里很不高兴地回答说:“这是——为了使你不能在我背后开枪。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是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的……可还总在谈什么大意呀、沙皇呀、上帝呀……你怎么坏到这个份儿上啦……”
葛利高里看也没看卡帕林,不住地往外吐着嘴里大量涌出来的唾沫,慢慢地往宿营的地方走去。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正在用麻绳缝马鞍上的马镫连接带,轻轻地吹着口哨。福明和丘马科夫躺在马衣上,照例在玩牌。
福明迅速地瞥了葛利高里一眼,问:“他对你说了些什么?谈的是什么事情?”
“他对生活不满意……乱说一气,仿佛只要……”
葛利高里遵守诺言,没有把卡帕林的事儿说出来。但晚上,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卡帕林的步枪大栓卸下,藏了起来。“鬼知道他夜里会干出什么坏事儿来……”他收拾睡觉的时候想。
第二天早晨,福明把他叫醒。福明弯着腰,小声问:“你把卡帕林的枪缴啦?”
“你说什么?什么枪?”葛利高里抬起身,困难地舒展了一下肩膀。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睡着,黎明时分非常冷。他的军大衣、皮帽子和靴子都被日出前的浓雾打湿了。
“他的枪找不到啦。你拿了吗?你醒醒,麦列霍夫!”
“哼,是我拿了。怎么啦?”
福明一声不响地走开了。葛利高里站起来,抖了抖军大衣。丘马科夫正在不远地方做早饭:他洗了洗他们营里的惟一的一只锅,把一块面包按在胸前,平均地分成了四块,把罐子里的牛奶倒进锅里,又揉进一大团煮稠的麦粥,然后朝着葛利高里看了一眼。
“麦列霍夫,你今天睡得真够久啦。你瞧,太阳都到什么地方啦!”
“不做亏心事的入党总是睡得又香又甜,”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用军大衣襟擦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木勺子说。“这个卡帕林一夜都没睡着,总是翻来覆去……”
福明默不作声地笑着,看着葛利高里。
“请坐下用早餐吧,众位寨主!”立马科夫邀请大家说。
他头一个用勺子舀了牛奶,一口咬了大半块面包。葛利高里拿起自己的勺子,仔细地打量着大家,问道:“卡帕林在哪儿?”
福明和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一声不响地吃着,任马科夫凝视着葛利高里,也默不作声。
“你们把卡帕林弄到哪儿去啦?”葛利高里隐若地猜想着夜里发生的事情,问。
“卡帕林现在去得很远啦,”丘马科夫安然地笑着回答说。“他远航罗斯托夫去啦。现在,大概已经在霍皮奥尔河口附近飘荡呢……那不是他的皮袄挂在那儿吗,你瞧。”
“你们真把他干掉啦?”葛利高里迅速地看了卡帕林的皮袄一眼,问。
这个问题本来可以不问的。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问了一句。大家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得啦,事情很清楚嘛——我们把他干掉啦,”丘马科夫说,用睫毛遮上女人般的灰眼睛。“是我干的。这是我的职业——杀人……”
葛利高里仔细地看了他一眼。丘马科夫的黑中透红、于干净净的脸上神色镇定,甚至有点儿喜形于色。金光闪闪的白胡子,在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显得格外耀眼,衬得眉毛和向后梳的头发更黑了。这个福明匪帮中著名的刽子手,外表上看来却是个非常漂亮、谦虚的人……他把勺子放在帆布上,用手背擦了擦胡子说:“你感谢雅科夫·叶菲梅奇吧,麦列霍夫。这是他救了你的小命,不然你现在也早跟卡帕林一起儿在顿河里飘荡啦……”
“这是为什么?”
丘马科夫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说:“看来,卡帕林是想要去投诚,昨天跟你谈了半天……于是我们跟雅科夫·叶菲梅奇就想好要把他收拾了,省得他造孽。可以全都告诉他吗!”丘马科夫疑问地看了看福明。
福明肯定地点了点头,丘马科夫嚼得夹生的麦粒咯吱咯吱响着,继续说:“傍晚,我就准备好了一根橡树棒子,并对雅科夫·叶菲梅奇说:‘我今天夜里就把他们俩,卡帕林和麦列霍夫都干掉。’他却说:‘把卡帕林结果掉吧,麦列霍夫就不必啦。’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监视着卡帕林,等着他睡下去,我听到——你也睡着啦,还打呼噜呢。好,我爬了过去,用木棒子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家伙。咱们的上尉连腿都没有蹬一蹬就完蛋啦!他睡得甜甜的——小命儿就这样送掉啦……我们悄悄地在他身上搜了搜,然后扯着他的腿和胳膊拖到河边去,脱下他的靴子、制服和皮袄——把他扔到水里去啦。可是你还在睡哪,睡梦中你是什么也不知道……麦列霍夫,昨天夜里死神离你可是近得很哩!他就在你的头顶上。虽然雅科夫·叶菲梅奇说了不要动你,可是我想:‘他们白天说了些什么呢?五个人里,有两个人躲得远远的,去说私房话,准不会有什么好事儿……’我悄悄地爬到你那儿去,已经想把刀向后一拉,割下你的脑袋,因为我想——用木棍子打你,你这家伙力气很大,如果一下子打不死你,你一跳起来,就会开枪……唉,又是福明坏了我的事。他走过来,小声说:‘别动他,他是咱们的人,他是可以相信的。’这个那个的说了一番,可是我们怎么也弄不明白——卡帕林的武器哪儿去了?这样我才离开你。好啊,你睡得真够香呀,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大难临头!”
葛利高里安然地说:“傻瓜,你要杀了我可太冤枉好人啦!我并没有跟卡帕林同谋呀。”
“那他的武器怎么会在你手里呢!”
葛利高里笑着说:“白天我就把他的两支手枪缴啦,步枪大栓是晚上卸下来的,藏在鞍褥底下。”
他把昨天和卡帕林谈的话,以及卡帕林的提议讲了一遍。
福明不满意地问:“你为什么昨天不说呢?”
“我可怜这个没有出息的鬼东西,”葛利高里坦白地承认说。
“唉,麦列霍夫,麦列霍夫!”大为惊讶的丘马科夫叫起来。“把你的怜悯放在你藏卡帕林枪栓的鞍褥底下吧,不然这种怜悯会使你倒霉的!”
“用不着你教训我。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葛利高里冷冷地说。
“我于吗要教训你?如果夜里,为了你的怜悯,我无缘无故就把你送到阴间,——那可怎么办呢?”
“那也就活该如此啦,”葛利高里想了想,低声回答说c 然后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又补充说:“清醒的时候,死是很可怕的,可是在睡梦中死去就没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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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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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四月底,他们夜里坐小船渡过顿河。下克里夫斯克村的一个青年哥萨克科舍廖夫·阿列克谢在鲁别任村的河岸上等候他们。
“我要跟你们走,雅科夫·叶菲梅奇。我在家里待得烦透啦,”他跟福明问候时说。
福明用胳膊肘碰了碰葛利高里,小声说:“看见吗?我早就说过……没等咱们从岛上渡过来,人们早就在等候咱们啦,你看,这不是来啦!这是我的朋友,是个坚定勇敢的哥萨克。好兆头!这就是说,我们的事业还大有可为!”
从说话的声调判断,福明是在满意地微笑。有个新人来人伙,这使他十分高兴。渡河很顺利,而且立刻有人来人伙,——这一切都使地感到鼓舞,产生了新的希望。
“除了步枪和手枪以外,你还有马刀和望远镜?”他在黑暗中打量和摸索着科舍廖夫的武器,很满意地说。“这是真正的哥萨克!一眼就看得出。是个真正的哥萨克.一点儿假也没有!”
福明的堂兄弟把辆套着匹瘦马的大车赶到岸边来。
“快把马鞍子都放在车上,”他小声说。“看在基督的面上,大家都快点儿吧,不然,时候可不早啦,而且咱们的路程很远哩……”
他很焦急,直催福明,可是福明一从小岛上渡过河来,双脚踏上自己出生的村子的坚硬的土地,却很想回家里去看看,探望一下村里的熟人……
黎明前,他们在红莓村附近的一个马群中挑选了几匹比较好的马,备上了鞍子。丘马科夫对牧马的老头子说:“老大爷,你别太为这几匹马难过。这实在也说不上是什么好马,而且我们只不过是暂时骑骑它们——只要一找到更好的马,我们就把它们送还给主人。如果马主问:是谁把马牵走了?——你就说:是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的民警骑走的。请马主人上那儿去要吧……我们是去追赶土匪的,就这样对他们说!”
他们跟福明的兄弟道了别,走上了大道,然后向左弯去,五个人都放开马往西南方向奔去。据说,马斯拉克匪帮不久前曾到过梅什科夫斯克镇附近。福明决定去投靠这个匪帮,他们就是往那里奔的。
他们为了寻找马斯拉克匪帮,在顿河右岸的草原道路上游荡了三天,避开大的村庄和市镇。在与卡尔金斯克镇搭界的道利人的村子里,他们用自己的那些劣马换了几匹膘壮善跑的马。
第四天早晨,在离韦扎村不远的地方,葛利高里头一个看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队正在行进的骑兵。至少有两个骑兵连在大道上行进,前面和两侧都有人数不多的侦察队在进行侦察。
“可能是马斯拉克,也可能是……”福明把望远镜放到眼睛上瞭望着说。
‘也许是雨,也许是雪,也许是,也许不是,“丘马科夫嘲笑说。”你仔细看看嘛,雅科夫·叶菲梅奇,如果是红军,咱们可就得赶快向后转啦!“
“这么远根本看不清他们是什么玩意儿!”福明生气地说。
“你们瞧啊!他们看到咱们啦!侦察队朝咱这儿跑来啦!”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大声说。
他们真的已经被发现了。在骑兵纵队右面行动的侦察队急速转变方向,迅速地朝他们驰来,福明急忙把望远镜放进盒子里,但是葛利高里笑着,从马上弯下身子,抓住福明的马笼头。
“先别忙!叫他们走近一点儿。他们只有十二个人。咱们好好地把他们看清楚,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咱们再跑。咱们骑的马都是新换的。你慌什么呀?拿望远镜好好看看!”
十二个骑马的人越来越近了,他们的身形变得一分钟比一分钟大。在嫩草如茵的绿色山岗背景上,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的身形了。
葛利高里和其余的人都焦急地看着福明。福明的拿着望远镜的手在轻轻地哆嗦。他紧张地仔细看着,眼泪顺着他朝着太阳的脸颊滚下来。
“是红军!帽子上有星!……”最后福明低沉地喊道,拨转了马头。
他们飞奔而去。他们身后响起了稀疏零乱的枪声。葛利高里紧挨着福明并排跑了约四俄里,偶尔回头看看。
“我们就这样会师啦!……”他嘲笑说。
福明沮丧地沉默着。丘马科夫略微勒勒马,喊道:“应该绕开村子!咱们躲到维申斯克的草原上去,那儿更偏僻一些。”
他们又狂奔了几俄里,马支持不住了。它们伸着的脖子上冒出了一团团的汗沫,显出了一道道纵向的深皱褶。
“应该跑慢点儿!勒着点儿马!”葛利高里命令。
追来的十二个骑士只剩下九个人,其余的落到后面去了。葛利高里目测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大声喊:“站住!咱们来打他们一阵!……”
五个人都勒马变成小跑,跑着下了马,摘下步枪。
“拽住缰绳!对着最左边的一个瞄准……开火!”
他们各打了一排子弹,把一个红军战士的马打死了,接着又继续奔逃。追击他们的人兴头已经不大了。有时老远开几枪,后来就不再追了。
“应该饮饮马啦,那儿有个水塘,”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用鞭子指着在远处闪着蓝光的草原水塘说。
现在马已经是一步一步地走了,他们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洼地和山沟,为了不被发现,尽量在沟洼的地方穿行。他们在水塘里饮过马,又上路了,起初是一步一步地走,过了一会儿就小跑起来。中午时分,他们在一道斜着横贯草原的深沟的斜坡上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