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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节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135节

小说: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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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普罗霍尔喊了一声。
  一个穿着保护色军便服、戴着下士肩章、制帽上还钉着帽徽的陌生哥萨克走了进来。
  “我是谢克列捷夫将军司令部的传令兵。我可以见见麦列霍夫先生阁下吗?”他在门口举手敬礼后问道。
  “他不在,”普罗霍尔被受过严格训练的传令兵的敬礼和称呼弄得大吃一惊,说道。“你不必那么立正站着啦,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跟你一样的傻瓜。我是他的传令兵。你有什么事呀?”
  “我是奉谢克列捷夫将军的命令来请麦列霍夫先生的。请他立即到军官俱乐部去。”
  “傍晚他就上那儿去啦。”
  “是去啦,可是后来又从那儿回家来啦。”
  普罗霍尔吹了一声口哨,朝坐在床上的房主人挤了挤眼。
  “你明白了吗,老大爷?大概上他的宝贝儿那儿去啦……好,你回去吧,老总,我这就去找他,趁热直接给你端到那儿去!”
  普罗霍尔把饮马和加料的事托付给老头子,就到阿克西妮亚的姑母家去了。
  市镇沉睡在黑夜里。夜莺在顿河对岸的树林子里歌唱。普罗霍尔不慌不忙地来到那所熟识的小房子跟前,走进门廊用u 抓住门把手,就听见了司捷潘低沉的声音。普罗霍尔心里想:“这回我算撞上啦!他要是问我:你来干什么?我没有话可说啊。算啦,管他三七二十一,豁出去啦!我就说上街来买酒,你们的邻居指给我这所房子。”
  他放大胆子,走进了屋子,顿时大吃一惊,张着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葛利高里和阿司塔霍夫两口子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正在喝杯子里的发绿的烧酒。
  司捷潘瞥了普罗霍尔一眼,强颜欢笑地说:“你大张着嘴干什么呀,连好也不问?难道你看见这里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吗?”
  “好像有点儿……”惊魂未定的普罗霍尔,倒动着脚回答说。
  “好啦,不必大惊小怪啦,过来,请坐,”司捷潘邀请说。
  “我可没有工夫坐……我是来找你的,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命令你马上到谢克列捷夫将军那儿去。”
  葛利高里在普罗霍尔来以前,已经有几次要走了。他推开杯子,站起身,但是立刻又坐了下来,他怕司捷潘会把他的离去当作胆怯的明确表现。自尊心不允许他离开阿克西妮亚,让位给司捷潘。他喝酒,但是烧酒对他已经毫无作用。葛利高里清醒地掂量着自己暧昧的身份,等待着结局。有一刹那,他觉得司捷潘要打他的妻子,就是在她为他,葛利高里的健康而于杯的时候。但是他估计错了:司捷潘举起手,用粗糙的手巴掌擦了擦晒黑的额角,沉默了片刻之后,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阿克西妮亚,说:“好样的,老婆!我很欣赏你的勇敢!”
  后来普罗霍尔来了。
  葛利高里考虑了一下,决定不走了,好让司捷潘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到将军那儿去,就说没有找到我。明白了吗?”他对普罗霍尔说。
  “明白是明白啦,不过最好你还是到那儿去吧,潘苔莱维奇。”
  “用不着你管!去吧。”
  普罗霍尔本来就要往门口走了。但是这时候阿克西妮亚突然说话了。她没有看葛利高里,冷冰冰地说:“不必啦,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不要客气啦,你们二位还是一道儿走吧!谢谢你来看望我们,还这么赏脸跟我们一起呆了大半夜……只是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鸡叫第二遍啦。天快亮啦。我和司乔帕天一亮就要回家去……再说,您喝得也够多啦。够啦!”
  司捷潘也没有挽留,葛利高里站起身来。告别的时候,司捷潘把葛利高里的一只手攥在自己的冰凉、粗硬的手里,好像最后要说些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出来,默默地把葛利高里目送到门口,又慢腾腾地伸手去拿没有喝完的酒瓶子……
  葛利高里刚一走到街上,就疲倦得支持不住了。他艰难地移动着脚步,走到第一个十字街口,便向紧跟在后面的普罗霍尔央求说:“你去备上马,牵到这儿来。我走不到家啦……”
  “要不要去报告一下你要走的事呀?”
  “不用。”
  “那好,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一向做事慢慢腾腾的普罗霍尔,这一回却快步往住处跑去。
  葛利高里蹲在篱笆旁边,抽起烟来。脑子里回忆着跟司捷潘会面的事,淡淡地想:“哼,这也好,现在他全知道啦。只要不打阿克西妮亚就行。”后来疲倦和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场风波逼使他躺下打起盹儿来。
  普罗霍尔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坐渡船来到顿河右岸,纵马飞奔而去。
  黎明时分,他们进了鞑靼村。葛利高里在自家院子的大门口下了马,把马缰绳扔给普罗霍尔,匆忙、激动地往屋子里走去。
  娜塔莉亚没有穿好衣服,不知道到门廊里干什么。一见葛利高里,惺松的眼睛里就闪出喜不自胜的光芒,使葛利高里的心不禁哆嗦了一下,忽然间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娜塔莉亚默默地抱住自己的惟一的亲人,全身紧贴在他身上,葛利高里从她肩膀哆嗦不止的样子知道她正在哭泣。
  他走进屋子,亲过两位老人家和睡在内室的孩子们,在厨房当中站住。
  “好啊,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呀?一切都平安无事吧?”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地询问道。
  “上帝保佑,我的好儿子啊,我们吓的是够呛啊,可是很欺侮我们,那倒也没有,”伊莉妮奇娜急忙回答说,然后斜眼看了看哭得像泪人似的娜塔莉亚,严厉地朝她喊道:“应该高兴嘛,你却哭个没完没了,傻娘儿们!看你,还傻站在那儿不动!快去拿劈柴去,生炉子……”
  在她和娜塔莉亚匆匆忙忙做早饭的时候,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给儿子拿来一条干净手巾,建议说:“你去洗洗脸吧,我给你往手上浇水。这可以使你的头脑清醒清醒……你浑身酒气冲天。大概昨天高兴得大喝了一通吧?”
  “酒是喝啦。不过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难过……”
  “这是怎么回事?”老头子惊愕地问。
  “谢克列捷夫把咱们恨透啦。”
  “唉,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跟你一块儿喝酒,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真没想到!你太有造化啦,葛利什卡!跟一位真正的将军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这是闹着玩的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深为感动地看着儿子,艳羡不止,直咂舌头。
  葛利高里笑了。他怎样也不能理解老头子那种天真的喜悦心情。
  葛利高里认真地询问起牲口和财产是不是都完好无损,粮食损失了多少,但是他发觉,跟上回见面时一样,谈论家务事,父亲毫无兴趣。老头子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有什么使他更揪心的事儿。
  而且他很快也就把心事说了出来:“葛利申卡,现在怎么办?难道还要去服役吗?”
  “你这指的什么样的人?”
  “老头子们哪。就拿我来说吧。”
  “现在还不清楚。”
  “那么说,也要跟着出发啦?”
  “你可以留在家里。”
  “你说话可要算数嗅!”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高兴地喊道,激动得在厨房里一瘸一拐地踱起来。
  “老老实实坐下吧,你这个瘸鬼!弄得屋子里尘土飞扬!一高兴啦,你就瞎跑一气,像只瘦狗,”伊莉妮奇娜严厉地吆喝道。
  但是老头子根本不理睬她的吆喝。从桌子到炉子,来回瘸了好几趟,一面笑,一面搓手。他突然产生了怀疑:“你真的能放我回家吗?”
  “当然能啦。”
  “可以写张证明书吗?”
  “当然可以!”
  老头子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要问明白:“证明书嘛……不盖大印可不行,莫非你身上带着大印吗?”
  “没有大印也行!”葛利高里笑着说。
  “啊,那就没有说的啦!”老头子又高兴起来。“上帝保佑你身体健康!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
  “你的队伍开到前面去了吗?是开往梅德维季河口吗?”
  “是的。爸爸,你不要去操心服役的事儿啦。反正很快就会把像你这样的老头子都放回家的。你们早就服完了兵役啦。”
  “上帝保佑吧!”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画了一个十字,看来是完全放心了。
  两个孩子醒了。葛利高里把他们抱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轮流亲他们,含笑听着他们卿卿喳喳叫嚷了半天。
  孩子们头发的气味多香呀!散发着太阳、青草和热烘烘的枕头气味,还有一种使人感到无限亲切的什么气味。他们都是他的亲骨肉也真像草原上的小鸟。而父亲那两只抱着他们的、又黑又大的手,却是那么笨拙。他这个刚离开鞍马才一昼夜的骑士,在和平环境里,显得是那么陌生、格格不人,浑身散发着刺鼻的大兵味儿、马汗味儿、苦涩的长途行军气味和皮带的臭味……
  葛利高里的眼睛里泪水模糊,胡于底下的嘴唇直哆嗦……有三次他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直到娜塔莉亚扯了扯他的军便服袖子,才明白过来,朝桌边走去。
  变了,变了,葛利高里变得完全不像从前那样了。他从来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就连童年时代,他也很少哭泣。可是现在却眼泪汪汪,心咚咚地跳得厉害,嗓子眼儿里就像有只小铃挡在无声地响着……不过,这一切可能都是由于他昨天夜里酒喝得太多了,而且整夜没有睡觉……
  达丽亚把牛赶到牛馆的牲口群里去牧放,就回来了。她把含笑的嘴唇送给葛利高里,当葛利高里开玩笑似的理了理胡子,把脸朝她凑过去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葛利高里看到,她的睫毛好像风吹的一样,哆咬了一下,霎时间闻到了从她那徐娘半老的脸颊上散发出来的脂粉味。
  达丽亚依然如故。好像,不论什么样的苦恼,不仅不能压倒她,甚至不能使她屈服。她活在世界上,就像根红柳枝:娇嫩、美丽,而又不是高不可攀。
  “你还是这么漂亮!”葛利高里问。
  “就像路边的天仙子花!”达丽亚眯缝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满脸堆笑地回答说。然后走到镜子前头,理了理从头巾里技散出来的头发,显得更漂亮了。
  达丽亚就是这样的人。这种人是压不倒的。彼得罗的死似乎是沉重的一击,但是刚一苏醒过来,她变得对生活更加贪恋,更加注意修饰、打扮……
  把睡在仓房里的杜妮亚什卡也叫醒了。祷告以后,全家坐下来吃早饭。
  “哎呀,哥哥,你老啦!”杜妮亚什卡惋惜说。“变得灰溜溜,像只老娘。”
  葛利高里面色阴沉,隔着桌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本来就该老啦。我老了,你也该找个新郎出嫁啦……不过我有话要对你说:从今天起,你就忘了米什卡·科舍沃伊吧。如果以后叫我再听到,你还想他想得神魂颠倒,我就踩住你的一只脚,抓住另外一只脚,就像撕癞蛤蟆一样,把你撕成两半!明白了吗!”
  杜妮亚什卡脸涨得通红,像朵罂粟花,热泪盈眶地看了看葛利高里。
  葛利高里恶狠狠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在他残忍的脸上胡子里甜出的牙齿上,眯缝着的眼睛里更加明显地表露出麦列霍夫家族特有的那种野性。
  但是杜妮亚什卡也是这个血统的呀!她从窘急和委屈的复杂心境中稍微平静下来以后,低声,但是非常坚定地说:“哥哥,您知道吗?谁也不能给自己的心下命令呀!”
  “要把这不听你命令的心挖掉,”葛利高里冷冷地劝导说。
  “好儿子,这不是你应该谈论的事儿……”伊莉妮奇娜心里想。但是这时候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插了进来。他往桌于上砰地捶了一拳,大声嚷:“不要脸的丫头,你给我住嘴!不然,我就给你这样的心来点儿厉害瞧瞧,包叫你的头发都一根不剩!唉,你这个下流坯子!好,我这就去拿马缰绳……”
  “爸爸!咱们家连一根马缰绳也没有啦。全都抢走啦!”达丽亚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话。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不可遏地瞥了她一眼,仍旧扯大嗓门,继续发泄自己的怨气:“……我去拿马肚带我要给你这小妖精……”
  “马肚带也叫红党拿走啦!”达丽亚已经提高了嗓门,依然天真地看着公公说。
  这可叫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受不了了。他朝大儿媳妇看了一会儿,无声的愤怒憋得他满脸通红,一声不响地张着大嘴呆望着(这时候他很像一条拉出水面的青鱼),然后沙哑地喊:“住口,该死的东西,你这个百鬼缠身的骚货!话都不叫人说!这算是怎么回事?杜恩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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