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人-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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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生没那么多钱。”
“他老妈有。”
“你怎么知道他妈妈的事?”珍的声音微弱。
“我正好知道他老妈有的是钱。他说他今天会从他妈那儿弄到钱,然后今晚交给我。”
我说话了:
“那你不是来得太早了点?”
“还好我来早了。你看他不是出城去了?”
“他向你买了什么东西?”
“我要是告诉你,东西就卖不出去了,对不对?”他朝我诡谲地看了一眼,眼神透露出他是个会要小聪明、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聪明毕竟有限的家伙。“跟他说我今晚会再来一趟。如果到时候他还不付钱,我跟他没完!”
“晚上这儿恐怕一个人都没有,”我说。“干脆你把你的名字跟地址给我,我们跟你联络。你看怎么样?”
他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你可以在星光汽车旅馆找到我,那地方在海岸公路上的多蟠嘉峡谷南边。你说找艾尔就行了。”
我把旅馆的地址记下来。
“没电话吗?”
“电话里你也交不了钱。”
他对我们阴笑了一下,就往外走。我跟在他后头走到屋旁,看着他开了一辆老旧的黑色旅行车离开。那部车前头的挡泥板不见了,车牌脏得很,我看不清楚号码。
“你觉得他是说真的吗?”珍问我。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话要测谎器才查得出真假,不过他可能通不过测谎测验。”
“史丹怎么会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你应该比我了解史丹。”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了解他了。”
我们进到屋里,我问了珍能不能借用书房的电话。我想找到那台宾士车的主人。圣德瑞莎查号台把罗杰·安密特的电话给了我,我拨了号码过去。
一个女人不耐的声音传来:
“喂?”
“请问罗杰·安密特先生在吗?”
“他不在。”
“请问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那要看你找他有什么事。”她说。
“你是安密特太太吗?”
“是,”听起来她好像准备要挂我电话了。
“我正在找一位年轻小姐,一个有点奇怪的金发女孩——”
她打断我的话,声音听来兴致提高了许多:
“她星期四晚上是不是曾在圣德瑞莎帆船码头的一艘游艇上过夜?”
“我不知道。”
“那你‘到底’知道她什么?”
“她开的是一部绿色的宾士车,那部车显然是你先生的。”
“那部车是‘我’的!告诉你,就连那个游艇也是我的。她是不是把那部车给毁了?”
“没有。”
“我要把车弄回来。车子在哪里?”
“如果让我到你那儿去谈谈,我就告诉你。”
“你这是在敲诈吗?是不是罗杰叫你来的?”
她的声音听来已气得发抖,也听得出她受到伤害。
“我从来没见过你先生。”
“算你走运。你叫什么名宇?”
“亚契。”
“好,亚契先生,请问你哪里高就?”
“我是私家侦探。”
“我懂了。你想跟我谈什么呢?”
“谈那个金发女孩。我不晓得她的名字,你晓得吗?”
“不晓得。她惹麻烦了吗?”
“好像是。”
“她几岁?”
“十八、十九吧。”
“这样啊,”她的声音更小更弱了。“那部车是罗杰送给她的,还是她偷的?”
“这你得问你先生才知道。要不要我把车开过去还给你?”
“你现在在哪里打电话?”
“北岭,不过我正要去圣德瑞莎。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安密特太太她还在听吗?
“我还在听。可是我不知道我要不要跟你谈。不过,”她的声音高了些。“那部车是我的,我要把它拿回来。我愿意付你钱,用合理的价格。”
“钱的事等我见到你再谈。”
我把宾士车从车库里倒出来,把我的车开进车库。等我回到书房时,珍正在和她婆婆讲电话。
她把话筒放下,告诉我史丹那天早上带着龙尼和那女孩去过农场,那时候她婆婆不在家。
“园丁把山上木屋的钥匙给了他。”
“山上木屋?”
“农场后面的坡地上有个给客人住的木屋。那里就是起火的地点。”
5
我们人还没到达圣德瑞莎,就闻到了烟味。然后我看见烟雾飘过城市后面的山头,犹如一层面纱。
我的目光穿过烟雾,在那片烟雾底下瞥见了火景。火苗乱窜有如重机关枪的阵阵扫射,只是离得太远,听不到声响;而在山肩上低飞的双引擎轰炸机,把这场战争的假象添增得更为完整。飞机消逝在烟雾里好长一段时间后又钻出来,后头拖着一条浅红色的防火剂云层。
前面的公路上,车辆很快愈聚愈多,把我们堵在那儿。我探身向前想打开收音机,后来决定还是作罢。坐在我身边的那个女人即使没听这些火灾的报道,心事也够沉重的了。
车阵的最前方,有个公路警察正站在通往公路的一条侧道上指挥交通。好几部车从山上开下来,其中很多辆车身上都漆有圣德瑞莎大学的标志。我留意到有几部卡车上堆满了家具和床垫,外加小孩和狗。
公路警察让我们通过后,我们转向通往山坡地的道路。我们穿梭在丛丛柠檬树林和一块块佃地之间,朝着珍所说的“卜贺太太的峡谷”慢慢往上爬。
一个男人在峡谷的入口处把我们的宾士车拦下。他戴着黄色硬盘帽,穿的夹克上写着:“森林服务处”。珍爬出车外,介绍自己是卜贺太太的媳妇。
“小姐,我希望你并没打算待在这里,我们很可能会疏散这个地区。”
“你有没有看到我先生跟儿子?”
她向他描述尤尼的模样——六岁大,蓝眼睛,黑头发,穿着一套浅蓝色西装。
他摇摇头说:
“我倒是看到很多人带着孩子离开,这样做是对的。一旦火苗延烧到这些峡谷来,你跑都来不及。”“这次火灾会多严重?”我说。
“要看风向。如果没有什么风,我们在天黑以前就可以把火势完全控制住,我们在山上有很多设备。可是,一旦刮起了风——”
他举起一只手,对眼前的一切做出听天由命的告别姿态。
我们穿过燧石做的门柱驶进峡谷,门柱上面刻的名称是:“峡谷之家”。沿着峡谷边缘的榕树和大块鹅卵石之间,一路散布着昂贵的新造房子。男男女女都拿着水龙头对着他们的院子、房子和周围的小树丛喷水。他们的孩子不是在一旁观看,就是安静的坐在车里,准备要离开。山上冒出来的烟雾不但有如胁迫般地俯瞰着他们,连光线的颜色也被熏得变了样。
卜贺家的农场就坐落在这些房子和火场之间。我们朝着峡谷上头的农场开去,在卜贺太太放信箱的地点离开了县道。她的私人柏油小路蜿蜒穿过好几亩已经成熟的酪梨树林,这些宽阔的树叶顶部都已枯萎,仿佛已经被火神触碰过。变黑的果实从枝干上垂挂下来,像一颗颗手榴弹。
小路在一栋造型简单、漾着白色灰泥的农庄大宅前面豁然变宽,成了一个圆形的车道。纵深阳台的下方,红色的晚樱从红木的盆栽篮里垂吊下来。一个红色的玻璃蜂鸟给水器悬挂在这些篮子当中,一只看来也像是悬挂着的蜂鸟,一面从一条水柱里吸水喝,一面在空气中鼓翼。
一个女人打开纱门走出来,那只蜂乌浑然不觉,并没有移动。她穿着白衬衫、黑长裤,显出她的细腰。她以一种训练有素的精力快步走过前廊,足下的高跟马靴蹬蹬作响。
“亲爱的珍。”
“妈。”
她们两个像是某种竞赛开场之前的对手,短促地握了握手。卜贺太太简洁利落的黑发已经染上了几抹白,可是她比我想像中的年轻,大概不超过五十岁。
只是她的眼神看来比较苍老。她摇摇头,目光一直没有从珍脸上移开。
“没有,他们还没有回来。而且他们有好一段时间没上这儿来了。那个金发女孩是谁?”
“我不知道。”
“史丹跟她搞外遇吗?”
“妈,我不晓得。”她转过身来看我。“这位是亚契先生。”
卜贺太太随意点了点头。
“珍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做的是警探之类的工作。是这样吗?”
“是私家侦探。”
她的眼光扫射我一遍,从我的眼睛往下看到我的鞋,又往上看回我的脸。
“坦白说,我对私家侦探一向没什么信心。不过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或许你会有点用。如果收音机的消息可靠,那场火绕过了山上的房子,没有烧到木屋。你愿不愿意跟我上那儿去看看?”
“我愿意。不过我要先跟你的园丁谈谈。”
“没那个必要。”
“我知道他把山上木屋的钥匙给了你儿子,他或许知道为什么你儿子需要钥匙。”
“他不知道,我已经问过佛兹了。我们在浪费时间,尤其是我,浪费了很多时间等待。你和珍还没来之前,我就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
“这个叫佛兹的人在哪里?”
“你真是固执,对吧?好吧,他可能在小杂物间里。”
我们把忧心忡忡、脸色苍白的珍留在前廊阴处。农庄宅子一侧的后面有个有围墙的花圃,杂物间就在里面。卜贺太太跟随我在花圃屋顶板条投射下的阴影当中,走进杂物间。
“佛兹?亚契先生有话要问你。”
一个穿着粗棉布工作服、看似低能的人从他正照料的植物当中直起身子。他的绿眼睛里情绪波动,一副受惊的模样抱住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准备好要躲过威逼而来的一拳。一条青紫色的疤痕把他的嘴和鼻子连在一块,看来他似乎是天生的兔唇。
“这次又要问我什么?”他说。
“我想知道史丹·卜贺想要干什么。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拿走那间木屋的钥匙?”
佛兹耸耸松软的宽胖肩膀。
“我不知道,我又看不透别人的心,对不对?”
“你心里一定有点谱。”
他不安地瞧了瞧卜贺太太。
“我要通通讲出来吗?”
“请你跟他老实说。”她说,声调听来勉强。
“呃,我当然认为他跟那小妞儿想胡搞一番。要不然他们上那儿去干嘛?”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带着我的孙子去?”卜贺太太说。
“他们本来要把龙尼留在我这里的,可是我不想担这个责任。麻烦都是这样惹出来的。”他自以为聪明地说。
“你刚才怎么没提这个?你早该告诉我的,佛兹。”
“我一下子记不起这么多嘛!”
“那小男孩看起来怎么样?”我问他。
“还好,他没说什么话。”
“你也一样。”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嘛?你以为我对龙尼怎么样了吗?”
他的声音突地拔高,眼睛变得湿濛濛的,而且马上就泪水泛滥了起来。
“没有人这样说你啊!”
“那你们为什么一直来找我,一直来找我?小孩跟他爸爸来过这里,他爸爸又把他带走了,这样就要我负责任吗?”
“你不要紧张嘛。”
卜贺太太碰了碰我的手臂。
“我们问不出什么来的。”她说。
于是我们离开了,那个园丁还在他的植物丛里抱怨个不停,屋顶上板条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因住了他。
车棚在宅子后面,跟一个老旧的红色谷仓连在一起。谷仓下头的浅溪谷底有个干涸的河床,长满了浓密的榕树和尤加利树。尾巴如扇带的鸽子和鸣声甜美的红翼山鸟,正在树丛底下和一个给水器下头觅食。尤加利树的荚果掉落在土里,看来像是装饰着青铜的钉头座。我踩着这些荚果前进。
车棚底下停着一部上了岁数的凯迪拉克,和一个敞篷的装货卡车。卜贺太太开着那部小货车,气冲冲的在酪梨树林里东钻西绕,朝那条往山头的路上转了个左弯。比酪梨树林更高的地方种的是高龄的橄榄树,再往上则是一片伸展到林地里的牧野。
我们快到峡谷的顶端了,我闻到愈来愈重的焦味。我感觉我们在对抗大自然,可是我没把心头这点疑虑对卜贺太太提。她不是那种你愿意在她面前承认人性弱点的女人。
我们越往上爬,路况越差。小路不但狭窄,而且不时有大块鹅卵石横陈路面。掌舵的卜贺太太颠颠仆仆急动前进,好像那部货车是一头不听摆布的男性动物。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罗杰·安密特太太在电话里的声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