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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地下人-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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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忧伤地俯首低望,仿佛死者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她的脚下。 
  “可怜的艾尔。他这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他大半的岁月都被关在牢里。” 
  “苏东小姐,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尽可能跟他保持联络。”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事实上,他上个星期还来过我家。” 
  “你知道他是逃犯吗?” 
  “就算我知道,那又如何呢?” 
  “你并没有报警检举。” 
  “我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市民。”她带点讽刺地说。“这次是他第三次犯案了,他原本要在监狱里关一辈子的。” 
  “他这次为什么入狱?” 
  “持械抢劫。” 
  “那他来你家,你不害怕吗?” 
  “我从来就没怕过他。看到他我很惊讶,但是并不害怕。” 
  “他找你做什么?要钱吗?” 
  她点点头。 
  “我没什么能力多给他,有好一阵子了,我连一幅画都没卖出去。” 
  “你还给了他什么?” 
  “一些面包和乳酪。” 
  我身上还带着那本绿色封皮的书。我从口袋里拿出书来。 
  “这本书好像是我以前的藏书。”爱伦说。 
  “是你的没错。” 
  我把前面的书笺拿给她看。 
  “你打哪儿拿来的?不是从艾尔那里吧?” 
  “其实是从你儿子杰瑞那里拿来的。” 
  “是他保存的?” 
  她看来有种欲从她早已遗弃的过往里找些残羹剩屑的渴望。 
  “显然是的。”我指指他在扉页上的铅笔签名。“可是我想让你看的是里面。”我把书打开,拿出那份剪报。“这是不是你给艾尔的?” 
  她把剪报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没错,是我给他的。” 
  “为什么?” 
  “我想这或许可以替他弄点钱用。” 
  “这该是一种一石二鸟的慈悲行为。我很难相信你的动机纯粹是出于助人。” 
  她倏然发火,不过火气并不大,好像其实什么事都不值得生气似的。 
  “关于我的动机,你又懂得什么?” 
  “所以请你告诉我。” 
  她沉默了一两分钟。 
  “我想我是出于好奇。整个夏天我一直保存着这份剪报,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我不知道登报纸是谁的主意,而且我那时当然还不晓得礼欧下落不明。我想,或许艾尔可以帮我查出来。” 
  “所以你让他在圣德瑞莎出事了。这是个关键。” 
  “为什么是关键?” 
  “艾尔死了,史丹·卜贺也死了。” 
  我把详情—一说给她听。 
  “这么说来,是史丹在《纪事报》上刊的广告了?”她说。“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会跟他联络。可是我以为那或许是伊莉·卜贺刊的广告。”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还记得照这张相片时的情景,”她轻轻摩搓着膝盖,仿佛那是一枝她刚发现的珍贵绒毛。“相片是伊莉照的,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我跟礼欧相爱。这张照片勾起了一切的回忆,它让我想起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和失去的一切。” 
  她眼里有浪漫的泪水,我的眼睛却是干的。 
  我想到的是伊莉·卜贺所失去的一切。 

  
 

 
27



  停车道上的碎石嘎嘎响起,是重型车轮碾过的声音。爱伦抬起头来,我走到前门门口,她紧跟在我后面。 
  玛蒂·葛兰多人已经登上了前廊。她一看到我就变了脸色。 
  “他们还没来?” 
  “如果你不躲起来,他们永远也不会来。这地方已经被监视了。” 
  爱伦·苏东看我一眼,眼神明显流露着怀疑。我请她回到屋里去,也带玛蒂进去。然后我步下台阶,走到雷斯·葛兰多那部青铜色的新轿车旁。 
  他坐在驾驶座上,动也不动。 
  “我告诉孩子的妈,这根本就是浪费时间精力。可是她硬是要来。”他冷眼打量那栋房子的门面。“原来名画家爱伦·苏东就住在这儿,我看,这房子都已经快塌……” 
  我打断他的话: 
  “能不能请你把车开到看不到的地方?要不然你坐过去,我来开。” 
  “你来开吧,我有点累。” 
  他厚重的身躯吃力地从驾驶座上移开,让我把他的车停到房子后头。这案子的几个重要人物已经齐聚一堂,我觉得既拥挤又兴奋——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已经听到第二部车的声音。 
  我和雷斯绕到前头的时候,停车道的人口出现了一个影子——一个晃动不定、留胡子的头形映在三角形的亮光之中,看来像个警告标志。有部车子往前开近他,前灯的光线将那个身影暴露无遗——是杰瑞·柯帕奇,他的一双臂膀悬在吊带里。 
  他一定同时看到了我和雷斯,因为他转头就对着驱近的车大叫: 
  “苏珊!快溜!” 
  苏珊开的旅行车顿时刹住,随后她往后倒车,在轰然作响的引擎声中开进了大马路。杰瑞惊魂未定的四处张望,跌跌撞撞跑出车道,正好被麦威里跟他的大块头助手哈洛德截到怀里。 
  等我赶到他们身边时,那部旅行车已经转进汉文路口,车灯扫射在树干上,有如长柄的油漆刷不断挥舞。车子往旧金山的方向跑了。 
  “我去打电话给大桥管理处,”麦威里说。 
  我跑向马路钻进我的车,使劲追赶那部旅行车。等我开到大桥最近这端的时候,右线的几条车道已经开始排长龙。那部旅行车停在一条车道的最前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我看到苏珊人在桥上,跟那小男孩手牵着手朝缆架塔跑去。一个穿着公路警察制服的胖子在他们后面一段距离处颤扑扑地追赶。 
  我跟在他们后面,拼命往前跑。苏珊回头看了一下,放开龙尼的手,攀过栏杆,又继续跑。我不安地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她已经准备孤注一掷;随后就看到她金亮的头发在栏杆顶上飘扬。 
  那个公路警察在没赶上她之前就停下来了。小男孩在他后头走走停停,一等我出现,马上转身往我这里奔来。他看来像个小顽童,脏兮兮的脸,穿着过大的毛衣和短裤。 
  他对着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仿佛他做了逃课之类该受罚的事情,却被我述了个正着。 
  “嗨,龙尼。” 
  “嗨。你看,苏珊在干什么?” 
  苏珊双手攀住栏杆,整个身体往外倾斜,村在她身后的是灰黑的夜色。她背后的车墙愈堆愈厚,闪烁的灯光摇曳不定,像是有人正要放火烧大楼似的。 
  我紧握着龙尼冰冷的小手,朝苏珊走过去。她瞪着我,看不出有丝毫认识我的印象或兴趣,仿佛我属于另一个族群,那种已经超过二十岁的族群。 
  那位公路警察转头对我说: 
  “你认识她吗?” 
  “我知道她是谁,她的名字是苏珊·葛兰多。” 
  “我听到你在说我,”她说。“不要再过来,要不然我就跳下去。” 
  那位穿制服的警察往后退了好几呎。 
  “你叫他再退远一点!”她对我说。 
  我把她的话转告他,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她瞪视我们的目光现在多了几分兴趣,好像我们是一个能够任她随兴摆布的道具。她的脸除了那对骨溜溜的大眼外,好像全都僵掉了,而且她的声音听不出高低: 
  “你们要把龙尼怎么办?” 
  “带回他妈妈那里。” 
  “我怎么知道你会把他带回去?” 
  “你可以问他。龙尼认识我。” 
  那小男孩提高了声音: 
  “他让我喂他的鸟吃花生。” 
  “原来你就是那个人,”她说。“他一整天都在讲这件事。” 
  她对他露出一个微弱而纵容的笑容,好像她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些幼稚玩意。 
  可是从她紧抓着栏杆的苍白手指和飘散的金发看来,她自己其实也是半像小孩半像鸟般栖息在高枝上。 
  “要是我爬下来,你们会怎么对付我?” 
  “我们不会对付你。” 
  好像根本没听到我的话似的,她接着说: 
  “会开枪把我杀掉?还是把我送去坐牢?” 
  “都不会。” 
  “那你们会怎么做?”她又问了一遍。 
  “带你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她摇头摇得好沉重。 
  “这个世界没有安全的地方。” 
  “我说的是,‘比较’安全的地方。”“那你带我到那里去以后,会对我怎么样?” 
  “不会怎样。”“你这个卑鄙龌龊的骗子!” 
  她头偏向一边,转头往下看,想要看穿我的谎言和她深沉的愤怒。 
  大桥靠近旧金山市的那一端,巡逻警察的拖吊车映入我眼帘。我用双手打了一个大手势,那个公路警察照做了一遍。拖吊车慢下来,刹了车停在那儿。 
  “下来吧,苏珊。”我说。 
  “对嘛,”尤尼说。“下来嘛,我好怕你会掉下去。” 
  “我已经掉下去了,”她的语调酸苦。“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会带你回你母亲那里。” 
  “我不要见她,我永远也不要跟他们两个住在一起。” 
  “那就跟他们明讲,”我说。“你已经够大了,可以跟别人一起生活了。你大可不必僵在那么高的地方来证明这一点。” 
  “我喜欢在这么高的地方。”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说什么别人?”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别人。” 
  “可是我害怕。” 
  “你经过了这么多事,还会害怕吗?” 
  她点点头,然后又往下看。我真怕我把事情弄砸了。 
  可是她只是在跟那根高枝说再见。她攀着栏杆爬了回来,然后靠在栏杆上休息,呼吸又浅又急。尤尼朝她走去,一只手牵着我的,另一只手牵起她的。 
  我们一起走回桥头时,麦威里跟他的助手正在跟当地警察说话。麦威里在他们面前说话大概有点分量,他们记下我们的名字,问了几个尖锐的问题,就把我们放了。 

  
 

 
28



  麦威里带龙尼到旅行车上。我真不愿意让那男孩走出我的视线,可是我又想把握机会,在苏珊见到她父母之前先问她一些问题。 
  我启动车子的时候,她只是呆坐着。刚才把她追出行人道的公路警察正在指挥交通,拦住北上的车流。他看着我们一一离开,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她带点警觉地说: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到爱伦家。你不是想去那里吗?” 
  “大概吧。我爸爸妈妈在她家,对不对?” 
  “他们前脚才到,你就到了。” 
  “你不要告诉他们我想跳海,好不好?”她低声说。 
  “你很难瞒住他们的,什么事都瞒不了的。”我停了一下,让她自己想通。“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没命的逃呢?” 
  “他们在桥头拦下我,不让我开过去,还对我大吼大叫,问我一大堆问题。你也甭想问我问题,”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可以不回答。” 
  “没错,你可以不回答。可是如果你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谁能告诉我。”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刚在桥上的事吗?” 
  “昨天在山上的事。你跟史丹·卜贺带着龙尼到山上去做什么呢?” 
  “是卜贺先生要我去的。那个姓席纳的人跟他说过我——他把我在失去理智时讲的一些话告诉他。” 
  “什么话?” 
  “我不想再提,我连想都不愿意想,你不要逼我说!” 
  她的声音里有种狂乱的讯号,我慢下车速,眼角留意着她。 
  “好,我不逼你说。那你为什么星期五到卜贺先生家里去呢?是不是艾尔叫你去的?” 
  “不是,是杰瑞出的主意。他说我应该去找卜贺先生谈一谈,我就去了。然后星期六早上我们就到山上去了。” 
  “去做什么呢?” 
  “我们想去看看有没有东西埋在那里。” 
  “东西?” 
  “一辆红色的小车子,我们是坐一辆红色小跑车上山去的。” 
  她的声音变得忽高忽低,起伏不定,听起来好像她的心智已经退化,或是转换到另一个时空去了。我问: 
  “你说的‘我们’是谁?” 
  “我妈咪跟我。可是我不想谈后来发生的事,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神智很不清楚。” 
  “我们现在谈的是昨天早上,”我说。“史丹挖土是为了找一辆车?” 
  “对,一辆红色的小跑车,可是他挖得不够深。” 
  “后来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龙尼说他要小便,我向卜贺先生拿了钥匙,就把他带到山上木屋的厕所去。然后我听到卜贺先生大叫,我以为他在叫我,就跑出去。我看到卜贺先生躺在泥土里面,他旁边站着一个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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