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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地下人-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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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契先生?” 
  我把门打开。她头发梳了上去,穿着一件花彩时髦的短洋装,还套了一双白色的花纹裤袜。她的眼皮上有蓝色的眼影,唇上是深红色的口红。可是在这些装扮的后面,她显得既紧张又脆弱。 
  “如果你在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不忙,请进。” 
  她走进屋里,将这房间从头到尾睃巡了一遍。她一件件地打量,目光像是雷达银幕上的显点般把目标照得清清楚楚,让我不禁恍然,这些家具实在颇旧了。我关上她身后的门,将书桌旁的椅子拉过来。 
  “你要不要坐一下?” 
  “谢谢你。”可是她还是站着。“圣德瑞莎有个地方起火了,是森林火灾,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不过这种天气是很容易闹火灾。” 
  “听广播说,起火的地点跟伊莉奶奶——跟我婆婆家很近。我一直打电话给她,可是没有人接。龙尼现在应该在她家才对,所以我担心死了。” 
  “为什么?” 
  她咬咬下唇,牙齿上出现了口红印。 
  “我不相信史丹会好好照顾他。我根本就不应该让他把龙尼带走的。” 
  “那你为什么又让他带走呢?” 
  “我没有权利剥夺史丹做父亲的权利,而且,男孩子也需要爸爸陪在身边。” 
  “但可不是像史丹那样的爸爸——我是就他现在的情绪状态来看。” 
  她认真地看着我,身子靠过来,并且迟疑地伸出一只手。 
  “亚契先生,请你帮我把他找回来。” 
  “你是说尤尼,”我说。“还是史丹?” 
  “两个人都找回来。可是我最担心的是龙尼。听广播说,那边很可能要疏散一些住家。我真的不知道圣德瑞莎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把一只手举到额头上,遮住眼睛。我扶她到大沙发旁,劝她坐下,然后我走进厨房,把一只玻璃杯冲洗干净,装满水。她喝水的时候,喉咙在颤动。她穿着白色丝袜的修长美腿有如舞者的腿,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显得突兀,好似带点戏剧意味。 
  我在书桌旁坐下,转过半个身子面对她: 
  “你婆婆家电话几号?” 
  她把电话号码连同区域拨号告诉我,我直接拨了过去。电话那头急急响了九声、十声。 
  话筒被拿起来的轻微声响把我吓了一跳,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喂?” 
  “请问是卜贺太太吗?” 
  “我就是。”她的声音沉稳有礼。 
  “你媳妇想跟你说话,请等一下。” 
  我把话筒交给那个年轻女人,她走到书桌旁我刚才站的位置。我走进卧室,把门关上,拿起床边的分机。 
  年纪较大的女人说: 
  “我一直没看到史丹。星期六是我到医院当义工的日子,他知道的,而且我刚从医院里回来。” 
  “你不是在等他吗?” 
  “珍,他大概要傍晚才会来吧。” 
  “可是他说他今天早上已经跟你约好了,而且答应要带龙尼去看你。” 
  “那我想他会来的。”那女人的声音变得有戒心,也更严峻了。“我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 
  “他们几个钟头以前就离开了,”珍说。“而且我知道你家附近有森林大火。” 
  “没错,所以我才从医院里赶回来。很抱歉,我现在得挂电话了。” 
  她把电话挂了,我也是。我走回客厅,珍还盯着她手里的话筒愁眉不展,仿佛那原本是个活生生的东西,现在却死在她手上。 
  “史丹骗我,”她说。“他妈妈整个早上都在医院里。他带那女孩到那间空房子去了。” 
  “你跟史丹分手了吗?” 
  “大概是吧!可是我并不想跟他分手。” 
  “那个金发女孩是谁?” 
  她提起手中的话筒,却又猛然放下。我觉得她好像是在挂我的电话。 
  “我们不要谈这个。”她说。 
  我稍稍改变话题。 
  “你和史丹分居多久了?” 
  “昨天才开始。我们其实不算分居。我想,要是史丹跟他妈妈说了——”她的话停在那里。 
  “她就会护着你?我可不这么想。” 
  她带点讶异的眼神望着我。 
  “你认识我婆婆?” 
  “不认识,可是我还是不认为她会护着你。你婆婆是不是很有钱?” 
  “我是不是——有那么明显吗?” 
  “不是,可是事出必有因。你丈夫也算是抬出他妈妈,才能把龙尼从你这儿带走的吧。” 
  这句话听来像是指控,而她在这项控诉之前俯首认罪。 
  “一定有人跟你说过我们的事。” 
  “是你自己说的。” 
  “可是我压根没跟你提过我婆婆,也没提过那个金发女孩。” 
  “我想你有。” 
  她陷人深思。她沉思的样子很漂亮,使得她原本显露焦虑的棱角变柔和了。 
  “我知道了。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塔荷湖的华勒教授以后,他们打电话给你,把我说了个仔细。师母说了些什么?还是华勒教授说的?” 
  “根本没这回事,他们没打电话给我。”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金发女孩的事?” 
  “故事里不都有个金发女孩?” 
  “你在笑我,”她用一种比较年轻的声音说。“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这可不恰当。” 
  “好吧,其实我看过她。”我感到自己好像自愿充当了证人——她的证人,而我本来希望不要卷人她的生活,现在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随着我话说出口而破灭了。“你先生和龙尼离开这里的时候,那女孩跟他们一起坐在车上。”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样我就会拦住他们。” 
  “怎么个拦法?” 
  “我不知道。”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表情突然失去了条理,被一股荒唐的幽默所取代。“我想,我可以在身上挂上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正牌夫人在此’,要不然就坐在车子前面挡路,要不然写信给太空人申诉也可以。” 
  我打断她的话,免得她陷入歇斯底里。 
  “至少他对这件事没有隐瞒。况且有孩子在身边,他们不可能做出——”我没把这句话讲完。 
  她摇摇她可爱的脑袋。 
  “我不知道他们可能做出什么事来。事实上,就像你说的,就是因为他们太公开,我才担心。我觉得他们两个都疯了,我是说真的。他昨天晚上把那女孩从办公室带回来,问都没问我就要她留下来吃晚餐。她来家里的时候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变得很亢奋,回答问题都是含含糊糊的。” 
  “史丹在哪里做事?” 
  “他在北岭的一家保险公司上班,我们家就住在北岭。她不在同一家公司——我不是存心批评,可是看她那个样子,大概连一天都待不了。她很可能还在读大学,要不就是高中生,她很年轻。” 
  “有多年轻?” 
  “绝对不超过十九岁。这也是让我马上起了疑心的原因之一。史丹说,她是他以前学校里的老朋友,今天在办公室跟他联络上了。可是他起码比那女孩大上七八岁。” 
  “她是吃了什么东西才变得亢奋的?”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喜欢她跟龙尼说的话,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要史丹把她打发走,他不肯。所以我打电话给师母,然后就上这儿来了。” 
  “或许你不该来的。” 
  “我现在知道了。我应该留在家里,跟他们据理力争才对。问题是,史丹跟我疏远已经很久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对我一点都不关心。这等于把我做女主人的立场完全剥夺了。” 
  “你想离婚吗?”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不过,现在或许我是想离婚。我得好好想想。”她站起身子,像个模特儿般倚着我的书桌,露出一边的臀部。“不过,不是现在,亚契先生。我得赶到圣德瑞莎去。请你开车载我去,帮我把龙尼找回来好吗?” 
  “我是个私家侦探,我就是靠这过活。” 
  “师母告诉过我,所以我才来拜托你。当然,我会付费的。” 
  我把门打开,把自动锁弄好。 
  “关于我的事,华勒太太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展开一脸灿烂而没头没脑的笑容: 
  “她说你是个寂寞的男人。” 

  
 

 
3



  我在华勒家的客厅等她。墙壁上排满了书,很多都是外文书,有如把现世排拒于外的绝缘体。她从房里出来,手上提了个大手袋,还有她自己和那个失踪小孩的外套。 
  我把我的车从公寓大楼后面的车库开出来,朝内陆方向,往温杜拉公路开去。正午的阳光闪闪照着车流,反射在挡风玻璃和铬钢车体上。我把冷气开大。 
  “这样很舒服。”她说。 
  有她在身旁,我产生一个幻觉,仿佛我们正启程驶向另一个时光隧道或空间,这个幻境比我所熟悉的世界有希望,而且交通没那么糟糕。 
  我转了个弯,继续往瑟普维达开去,然后花了点时间找话说。 
  “我现在好像没那么寂寞了,卜贺太太。” 
  “叫我珍好了,卜贺太太听起来像是在叫我婆婆。” 
  “她那么糟糕吗?” 
  “倒也不是。她是蛮好的女人,一位大家闺秀,而且,其实她很正派。可是私底下,她是非常忧伤的。我想这就是礼仪的用处,用来掩饰自己。” 
  “她有什么好忧伤的?” 
  “很多事。”她朝我的侧面看过来,只看得到我一只眼睛。“亚契先生,你很爱问问题,是不是?” 
  “这是职业习惯。” 
  “那你现在是在工作喽?” 
  “是你请我来工作的。你搬来我家楼下住,跟我有没有关系?” 
  “你是说跟你是个侦探有没有关系?” 
  “可以这么说。” 
  “或许有吧。也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这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相信巧合这种事;而且,我希望知道我的处境究竟如何。” 
  “如果你能知道,那算你幸运。” 
  “这是威胁吗?”我说。 
  “其实更像是我的告白,我是想到我自己——还有我的处境。” 
  “既然你有心告解,那……今早是你叫龙尼到外头来帮我喂鸟的吗?” 
  “才不是。”她说得斩钉截铁。“是他自己要去的。”她又加上一句:“如果你不相信巧合,那你大概也不怎么相信有偶发事件这种事——我是说在你的世界里。” 
  “现在不是在谈‘我的’世界。我对你刚提到的冥冥中注定的事有兴趣。说来听听吧!” 
  她迟疑着: 
  “我不知道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所有让事情演变成这般田地的来龙去脉。” 
  “你真的很把它当一回事,对不对?” 
  我听得出她声音里的一丝惊讶。 
  “对” 
  “我也很当真。再怎么说,这毕竟是我的人生,而且就要支离破碎了。可是真要我去解释,我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片片段段的说吧!其实刚才已经起了头,谈到你婆婆。她有什么好忧伤的?” 
  “她愈来愈老了。” 
  “我也一样啊,可是我并不忧伤。” 
  “真的吗?反正,对女人来说不一样。” 
  “你公公不也同样愈来愈老?” 
  “我公公已经不在了,他好些年前就跟另外一个女人跑了。史丹好像步上了他老爸的后尘。” 
  “他爸爸跑掉的时候他几岁?” 
  “十一二岁吧。史丹从来不提这件事,可是这是他童年时期的大事。每次我在责难他的时候都必须提醒自己这一点。他爸爸离开的时候,我想他比他妈妈更难过。” 
  “如果他从来不提,你又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这问题问得真好。” 
  “那就给我个好答案。” 
  她慢慢思索。我看不到她的脸,可是我用眼角余光瞥到,坐在我身旁的她,两手放在膝上,头对着张开的双手弯得低低的,好像正在努力打开一个结,或是解开一团线球。 
  “我先生已经找他爸爸好一阵子,”她说。“慢慢接近崩溃了。或许是我把他弄成这样子的。他一直在找他爸爸,希望找到以后能让他恢复正常。” 
  “史丹曾经精神分裂过吗?” 
  “没那么严重。不过他的生活倒一直都像是四分五裂。他是那种过度自信,结果变成完全没有自信的人,这让他的脑筋变钝了,大学几乎毕不了业。事实上,我就是因为这样才遇到他的。我是他法文班的同学,他请我当家庭教师。”她用一种椰榆的语调加上一句:“这种师生关系一直延续到我们的婚姻当中。” 
  “娶一个比他聪明的太太,对男人来说可能很不好受。” 
  “对女人来说也不见得好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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