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洋大追捕-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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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他不安的是,马耳他人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似乎追踪着自己的思路。他会采取行动吗?只见他从衣袋里拔出戴着手套的手,摘下眼镜,装进上衣口袋里。他朝办公桌走来,蓝眼睛中流露的残忍目光令吉诺恐惧万状。这目光迫使他孤注一掷。他迅速把手伸进抽屉里:贝雷塔不见了。
汗珠从脑门上渗出来。可别是幻觉吧?
“你的枪在我这儿呢。”马耳他人开了口,“图森什么都招了。你想不还钱就收回债据。说到债,你可没白借。可是吉诺,欠债就该知道还债!”
“礼拜堂”老板极力保持镇静。要不惜一切争取时间。争取时间!只有一个奇迹还能救他的命。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都失真了。
马耳他人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柯尔特式手枪,平举起来。
“拿一张纸来,”他命令道,“给我们写一个字条。”
他用枪筒顶住吉诺的太阳穴。
“别这么抖个不停!写:‘署名者吉诺·托利,家住纳伊区莫里斯一巴莱斯大街232号,证明多米尼克·坎布齐亚被误认为在蒙莫朗西大街22号杀死两个人……’别发抖了!写清楚点!接着写!”
马耳他人始终用枪口顶着吉诺的脑门。他俯下身去,看着托利逐字听写:
“‘凶手是我的朋友图森·费鲁齐……’”
“他不是我的朋友……”
“照写!‘我雇用了费鲁齐,要他从格拉尼乌茨那里拿回一张5000万法郎的借据’。就这样。行了。签名!在信封上写上:‘法院检察官先生启’。行了。”
吉诺塌了下来,他自知死期到了。约瑟夫呆呆地注视着马耳他人扣着扳机的手指。他等待着。
马耳他人没有开枪。
他把手枪放进左口袋,把信封放进了右口袋里。
“我们走!”他说。
10
库蒂奥尔向我猛喝了一声。我就像一个极力不让自己摔倒的拳击手那样,机械地前后叉开了双脚。参加瞻礼巡游的人群开始歇斯底里般地疯狂起来。大家你推我搡,哇哇乱叫。他们的声音几乎压倒了合唱队的歌声。喧闹声愈演愈烈。这些平时沉默严峻的教民,在耶稣受难瞻礼上充分发泄自己的情绪。一些人围着大赎罪者,逼他加快脚步。大家甚至想把他绊倒在沉重的十字架底下。我真希望有人把他的风帽摘下来。可是没人这么干。挤在窗口、阳台、台阶甚至石拱上的人震耳欲聋地喊着,拍起了巴掌:穿红衣的赎罪者第一次跌倒了。人流意外地往后退去,我看到了他那双已经满是瘀伤的脚。
“你呆在这里,就是为了看这场闹剧吗?”库蒂奥尔问我,“我可没有这份雅兴。我是个共济会员。要不是认出了你,我才不会参加瞻礼呢。我们去酒吧聊聊怎么样,嗯?”
我可根本不想聊什么天!尤其是不愿穿着这身可笑的衣服讲述我的旅行。这会使巴黎警察局警觉起来的。我想起副总理兼内务部长曾再三嘱咐要严守秘密……
“明天吧,要是你愿意的话,”我说,“今晚,我想看看这场戏怎么收场……”
“随你的便,神甫先生,”库蒂奥尔开玩笑地说,“不过,你要是想逮住马耳他人,那还不如回家去呢,老伙计。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三天了。”
他连手都没有伸给我,就走了。我继续观看起缓缓行进的瞻礼队伍。人流重新聚集起来,穿过市政厅的拱门。在步履踉跄地拐进一条带坡度的小街前,大赎罪者又在广场上跌倒了一次。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活现出一幅幅家庭生活的图景。千家万户都站在层层叠叠的平台或阳台上,伸长脖子,想从瞻礼队伍中认出某一个熟人。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了。我听见大家唱起感恩歌“主啊,饶恕我吧”。不断重复的歌词具有一种幻觉般的魔力,与赎罪者脚镣的叮当声和断续的喘息声交相呼应。瞻礼队伍在两条细瓶颈似的小巷口汇合,引起了一阵骚动。我趁机赶紧脱身出来。库蒂奥尔确信马耳他人不在此地。这玩笑不能再开下去了。
我踅回了原路。穿着这身该死的长袍,走起来很碍事。我尽可能快地朝刚才已注意到的哨楼走去。看到哨楼,就意味着找到了坎布齐亚的家。我在墙角停了下来。在狭窄、荒凉的小街里,有一盏路灯竖立在向左拐去的小巷口。在小街的另一边,展现出另一番景象,使人联想起挽诗中虔诚哀婉的灵魂冉冉升天的情景。我一身黑衣,像个送葬人一样地站着,凄然面对眼前的景象:一场浩劫后的废墟,破败的门柱,摇摇欲坠的烟囱,花岗石砌成的窗框,只差一把铡刀就活像一座断头台了——一切都是那么阴森可怕,污秽杂乱。而在徒有其名的房子里,地上除了一堆堆垃圾、一团团破布和几块废铁外,竟然一无所有。远处,巡游的人群正举着火把向瞻礼的目的地——小教堂走去。
我一面拾级而上,一面不住抱怨:胖子和他那位副总理兼内务部长根本无法理解,挣钱糊口是多么不容易啊。
“博尼什,你要把马耳他人和文件给我弄回来!”
谢天谢地,头儿。你说得倒轻巧!
要抓到马耳他人已经是不可能了。库蒂奥尔很清楚他说这话的意思……我的脚踢到一块异常坚硬的石头。这时,我想起来了:那老汉告诉我,拉埃蒂迪亚就住在哨楼的对面,我现在却在朝旧炮塔的二层爬去。……我赶紧走下台阶。微风传来了远处的人声和圣歌声。我看了看方向,朝一个通向黑门洞的单拱门走去。走到门口,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子呈现在眼前。
大门敞开着。我走过去,鼻尖贴在窗上向里张望。客厅里阴森森空荡荡的。我躲在暗头里,心怦怦直跳,连气都不敢喘。刚才,我听见身后有一阵脚步声,这会却又听不见了。我潜到石块后面。身上的长袍此刻帮了大忙,在黑暗里一点也看不出来。另一幢房子二楼的灯亮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能再犹豫了。我走进屋里,蹑手蹑脚地在宽敞的前厅里移动着。一个人也没有。大壁炉里燃烧着的柴禾,不知是哪位老祖宗点燃的……火舌舔食着乌黑的小锅。悬挂小锅的吊钩,很像红衣大赎罪者脚上的锁链。几个陶盆叠放在樱桃木碗橱里。低矮的平顶上,石灰呈鳞片状地剥落下来。刻在橄榄树干上的耶稣像突出在粗糙的墙面上,周围散乱地贴满了虔诚圣徒的图片。大厅中间有一张跷脚桌子,上面用旧报纸盖着一个脏盘子和一只酒杯。装在老式煤油灯罩里的电灯泡映照着一片衰败的景象。一只绿色的瓷灯罩残破不全地歪在灯座旁。
我走近散发出旧毛巾气味的粗瓷大碗槽,只觉得一阵恶心。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既来之,则安之,我径直走了进去。一张桌子上铺着一条带流苏的披巾,上面触目地摆着一只烛台。我下意识地掀起披巾。什么也没有。但在抽屉里,在两本邮政手册之间,夹着一只信封。好啊,总算找到了一点什么!信是一个多星期前从巴黎第七区克莱尔街发出的。一看信,我愣住了。
显然,这是马耳他人的来信。殷勤的侄儿告诉拉埃蒂迪亚姑妈,他已经平安到达,请她不必担心。他又能给姑妈寄钱了。“如要和我联系,”他补充道,“你可以写多丽丝的地址。或者写到巴黎封丹路‘科西嘉’酒吧约瑟夫收。你只要在信封角上注上我姓名的开头字母D.C.就行了。约瑟夫知道的。他会把你的信件转给我的。”我大为振奋,把信按原样放好。显然,多丽丝一死,那联系也就中断了。库蒂奥尔肯定仔细搜查过她的住处。可是,“科西嘉”的约瑟夫这条线索还没有暴露!好吧,现在,任何推测都是不合时宜的……幸好屋里没人,我要把所有的房间都搜查一遍。这于起来很快,也不费劲,一切似乎都敞开着,一切都明摆着,随你搜。
衣柜抽屉里没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尽是些杂乱的废纸、旧本子和发黄的明信片……哦,总算找到了一张照片,这是我的猎物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童年时的照片。是他和父亲在萨尔坦度假时,在我所熟悉的那座教堂前拍摄的。他牵着父亲的手,微笑着……我,竟然傻呵呵地感动了。
我又翻开柳条筐。里面尽是些脏衣服。碗槽前闻到的那股恶心味又冲了上来。我赶紧盖上盖子。
我屈下身来。没有电灯,什么都看不清,只摸到一些陈年的积灰。我沮丧地站起身,连教士长袍上沾上的尘土都不想掸一下。部长十分重视的那些文件肯定不在这里。其实,他们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我徒劳地寻找着照亮地窖台阶的电灯开关。餐厅地板上显现出来的翻板活门给人以地牢入口的感觉。幸好,我在壁炉附近的花岗石围栏上找到了一盒火柴。火柴的光亮只能照亮我鼻尖前的一小块地方。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火柴,向破旧、溜滑的台阶摸索着,走下这鬼魅般的地狱。
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去堆满古籍的城堡探秘。一条宽敞的拱道从两间房间底下穿过。拱道角上有一张桌子,上面立着一支蜡烛,是用熔化的蜡液粘在木头桌面上的,那光景像是在等待宗教裁判法庭书记宫的到来一样。我点燃了蜡烛,睁大双眼观察四周。墙上渗出的水珠沾湿了我的长袍。烛光向地窖深处照射开去,只能照到第三级台阶。其余的淹没在更可怕的阴影里。
我因为寒气、害怕和疲倦而哆嗦起来。我觉得:自己凭着一根蜡烛,在徒劳地寻找与国家安全休戚相关的文件!
拱道尽头,一扇厚实、古老的橡木门出现在眼前,勾起了我对科西嘉历史的回忆。在热那亚人统治时代,这扇门想必是用来逃到隔壁房子里去的。望着破破烂烂的铰链,我真担心会发出声响。可是没有。我拉开门来,并不觉得很沉。看来常有人进出这扇门。我的厌烦顿时成了兴奋。我好奇地走进一个拱形的壁龛右面,一块生锈的壁炉挡板盖住了透光的洞口。这正是我所想象到的。在那英雄的时代,为了逃逸,几乎什么都想到了。
这里只缺一只海盗故事中常提到的那种半圆形盖子、缀着钉饰的箱子。我把蜡烛向前伸去。果然,在盖子上和周围地板上洒满了蜡迹,这表明这只神秘的箱子并没有在蒙昧时代过后被遗弃。拉埃蒂迪亚老太会把钱放在那里吗?不大可能:箱锁没有上闩。
与厚实轻快的拱门相反,掀起沉重的箱盖时,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声响。一股樟脑味扑鼻而来,驱淡了陈年旧墙散发出来的硝石味。我像个徒手的捡破烂人一样,在一堆揉皱的黑缎料里乱翻。我大着胆子把手伸进箱底,心中不断地祈求耗子别把我的手当成意外的甜食给咬下来……
突然,我的心跳加快了:我的手指摸到了一件硬梆梆的东西……是一把手枪!我急不可待地褪去了用旧衣服做成的枪套。我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把手枪塞进穿在长袍里面的裤子口袋里。这是一支德国造九毫米口径的毛瑟枪。
我继续搜寻箱底。这次,我的手指又摸到了一只纸板盒。倒空纸盒,一个用布条扎住的档案夹出现在我的眼前。没有发霉,也没有受潮,看来还没放多久。
我念起来:“坎布齐亚案件。马赛登记律师卡洛蒂事务所。”
我找到了马耳他人在博迈特监狱拘押期间的档案。他在那里干了些什么?我解开布带。才翻了头几页,我就发现,法庭笔录与一些不知名的文件混在一起了。我把这些材料揣进怀里,将档案夹放回箱底,继续兴奋地搜寻着……可是,再也没什么东西了!我只好作罢。
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打破了阴沉的寂静。我毫无防备,就像听见枪响似地惊跳起来。我脸色发白,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另一个颤巍巍的声音用科西嘉语回答道:“明天见,晚安!”我被逮住了!老太婆回家来了!怎样从这个马蜂窝里逃出去呢?一个男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大门锁眼里响起钥匙声。
我屏住了呼吸。为了伸展一下在壁龛里呆得麻木不仁的四肢关节,我向供道里迈了一步,却撞在墙上。我盘算着各种逃脱的可能性,最后得出结论:应该等拉埃蒂迪亚睡着后,悄悄走到门口,小心地把门打开。要是她还没睡熟,就会从床上跳起来,看见一个教士逃出去,消失在黑暗里。
这漫长的几分钟简直没有完。时间似乎停止了,拉长了……
终于,钟楼报出了清晨两点,底楼寂静无声了。这时,可怕的鼾声打破了沉默。我意识到必须走出这地牢。我只觉得很冷,却没想到竟然冻成这样。我好不容易移动了脚步,提着鞋,把文件塞进裤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