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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人间水域-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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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子不久将不可避免地从画家和美女的行列中消失。她急切盼望市泽来到病床边,几乎盼得有些发疯。看到这般情景,平太郎想:无论如何得让她见上市泽一面。
  不消说市泽庸亮已远远躲开文子。对此,文子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
  可是,文子就这样被市泽甩掉,实在太可怜了。
  平太郎清楚地知道,文子缠着绷带的脸上布满瘢痕疙瘩,已丑陋无比。市泽不可能与文子继续来往,因此,在这一点上他不必担心。不久,文子将由他来独占。这种感情促使他去满足文子的愿望。实际上,这是满足文子最后的愿望。
  不知市泽能否到文子病床边来。然而,市泽是有义务来医院探望的。
  如果他就这么逃之天天,对文子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进去通报的女佣回来了。
  “实在对不起,市泽先生已经回去了。”
  平太郎微微点头,这话并非完全出乎意料。
  “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
  他低头施礼,接着离开了灯火辉煌的饭馆大门。女佣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平太郎走在街上。道路两旁全是饭馆。
  每家饭馆前,都停放着一排排豪华的轿车。挂着幔子的人力车跑来跑去。
  平太郎边走边回味着女佣的回话。脑子里想象着市泽在妖艳的灯光下被艺妓包围着的情景。
  平太郎为了寻找市泽的去处,今天白天突然想到了工业俱乐部。一个办书员模祥的人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个饭馆的名字,告诉他了。如果当时他不说自己是市泽家的人,有急事要联系的话,就不可能获得成功。
  平太郎来到电车道上。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不能就这样回去!
  他考虑到文子的失望,不便如实地向她转达市泽的回话。他离开医院时,曾对文子说,
  “我一定把市泽带来!”
  文子睁开从绷带中露出的眼睛,感激地望着平太郎。
  “请原谅我这最后一次任性吧。……”
  文子说的最后一次任性的含义,平太郎很清楚,而且能够理解。
  这话里蕴含着文子的后悔,也流露出她对市泽的留恋。
  文子既然用了“最后”一词,说明她已经对绘画死心了。前些日子,她还用指头在被子上练习作画。绝望之中她仍不想放弃绘画。然而,对她来说,看得像生命一样重要的,不光是水墨画,还有她的美貌。如果没有美貌,新闻界不可能对她大肆宣传。
  现在,她那秀脸的一半已被硫酸烧毁,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雄心。
  文子的这种心情,引起平太郎深深的同情。自己恰恰是破坏文子美貌的凶手,因此不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平太郎呆立在电车道上。既然不能这样回去,那就要再返回饭馆去。但是,他无法接近市泽。人家再说一次市泽已经回去了,自己还有什么办法?
  他这么心事重重地呆立着,眼前是汽车的洪流。一个坐在出租汽里的年轻男子。看到呆若木鸡的平太郎,突然脸上露出吃惊的样子。
  —一岛村理一正要去上野车站接返回东京的森泽由利子。因为时间尚早,他打算在此之前先去有乐町见一个不能不见的人。
  岛村对失魂落魄地呆立在电年道上的这个小老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当然,这人过去从未见过,但总感到似曾有过印象,似曾相遇过,因而不可思议地出现一种亲近感。
  然而,这个小老头一出了自已的视野,就同时从自己心中消失了。
  他打算通过自己的苦心指导,把即将从车站接回的这个由利子培养成独树一帜的前卫派水墨画家。这是岛村唯一的愿望。
  10
  可寿子正与市泽庸亮在刚才那家饭馆的另一间屋子里。
  艺妓们跳完舞后就一个跟一个地退了出去。她们见市泽带来可寿子,就知趣地回避了。
  “这儿太宽了。”
  市泽对女老板这样一说,他们就被带到这间特意准备的宛如茶室的房间里。前面的院子里种着树和竹子。
  苍白的灯光映得树叶闪闪发光。
  可寿子被市泽拉过去。她的手被市泽握得紧紧的,市泽显然上了年纪,但手劲不小。
  “可寿子,怎么样?”
  市泽把嘴贴近可寿子的耳朵细声说,
  “我喜欢你。你觉得可笑吗?”
  “先生!”
  可寿子扬起绯红的脸说,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
  “是一时轻浮吧?”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市泽的眼睛。他的眼里也闪着诱惑可寿子的光辉,
  “如是一时轻浮,我可不干。”
  “你说我不是真心吗?”
  “不是真心的话我就拒绝。我可不是艺妓啊。”
  “呵呵,看你说的。……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是真的,先生。如果是真心实意,我很高兴……”
  “能跟着我吗?”
  “是的……”
  “好,不过,我要先问一句,如果你这样作,不会有人不答应吧?”
  “不会。您指的是他吧?我们早就没有什么了。先生您呢?”
  “我也一样。你是说文子的事吧?我已在此之前断绝与她来往了。我可不是那种同时搞两个以上女人的男人。”
  “我相信您。”
  “我来当你的资助人。作为条件,我一辈子不让你离开!”
  “我很高兴。”
  “如果那样的话,我将不惜牺牲一切,保护你在前卫派水墨两界的第一把交椅的地位。我对新闻界有足够的发言权。”
  “我知道。”
  “现在是大规摸宣传的时代。不论实力多么雄厚,如果不广为人知,就毫无意义。我将让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等一切的音响和文字永远捍卫你。
  “先生,如能这样,我将终身陪伴着你。如果你不觉得不方便的活。”
  “岂能不方便!……我也算是酒色场上的老手,造就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可是现在老了,想最后找一个。”
  “在您走下坡路时,我们走到一起了。不过,因为是最后一个,我想能一直陪着您。”
  “是啊……我也听到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不过,过去的事就算了。当然,我没有责怪你的资格。”
  “在这一点上,市泽先生更严重些哩。”
  “不错。”
  市泽大声笑起来。他的笑声还没落。可寿子的身体已经连拖带拉地被市泽抱住了。
  开始时,可寿子忸怩地接受着亲吻,但不一会就主动从下面将嘴唇贴上去,搭在市泽肩上的手也变得有劲儿了。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市泽说道,
  “在你漂亮的保证话音未落的时候,就想得到你的一切。”
  市泽的嘴唇从可寿子脸上稍稍离开了一些。他看着可寿子的脸说:
  “好吗?我马上让人到N旅馆订一个房间,今晚不放你走了。”
  一度紧闭双限的可寿子,睁开绯红的眼皮,看着上面相距很近的市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三十分钟后,泷衬可寿子和市泽庸亮一起坐上了开到门口的汽车。
  直到乘车,市泽的手一直紧紧控着可寿子的手。
  女老板以及女佣,领班等,在门口热烈欢送。此时市泽早把面子、闲话等置诸脑后。上车以后,他又把可寿子的手紧紧夹在腋下。
  车子在“请下次再来”的欢送声中徐徐开动。这时可寿子听到车后有人高喊。她吃惊地回头一看,在饭馆女佣们的欢送队伍对面,一个中年男人张着嘴在车后追赶。可寿子以为是跑堂的来送忘拿的东西。
  市泽庸亮也同时看着后面。
  “先生,”
  “不,走吧!什么事也没有。……司机师傅请开足马力!”
  在短短几分钟内市泽庸亮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与刚才迥然不同。
  车子从溜池开到见附,然后沿护城河向上开去。左方是原国会图书馆,昏暗的林荫道向前伸延。车子由此向右拐,朝四谷车站开去。
  来到四谷车站十字路口,正碰上长时间的停车信号。
  一时路口聚集了很多车子。来自这边的车子和来自对面市谷方向的车子,都停在红灯前,形成对峙状态。
  商店街的灯光射入车内,照出乘客的面孔。突然可寿子在旁边的一辆车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禁愕然。
  原来是岛村理一。他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女人,但由于光线关系,面孔看不清楚。
  信号迟迟不换,因此,邻近车上的人都互相窥望着。岛村理一也发现了可寿子,显出吃惊的样子。岛村紧绷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可寿子。
  可寿子避开他的视线,低下了头。她的一只手仍被市泽庸亮握得紧紧的。
  岛村理一用灼人的目光盯着她。可寿子虽然一直未抬头,但仍感到他的目光象针一样刺向自己。很明显岛村的眼里充满对她的谴责。
  不消说,岛村也认出了市泽庸亮。他肯定已直感到他与可寿子的关系。
  岛村的目光,是对趁文子遭不幸投入市泽怀抱的可寿子的谴责,更是对不这样做就毫无信心的可寿子的嘲笑。
  坐在车上的,是一个不趋炎附势就不能自立的女水墨画家,是一个为了让自己那如向无根之木的艺术继续苟延残喘,不惜丧失贞操和道义的急功近利的女人。——这就是他那目光中包含的意思。
  绿灯亮了,车子终于开动了。岛村的车子开得稍向前些。这时路灯映出了与他同坐的女人。
  可寿子看后,胸中又产生了另一种冲动。原来那是森泽由利子。
  她的耳边回荡着什么时候岛衬说过的话;你可能正躺在自己已取得的成就上高枕无忧。不过,请你务必认识到,新人不断涌现,他们将威胁你的地位。你只是向新闻宣传界献媚而已,并没有自己的艺术。然而,这样的东西势必衰亡。我将期望另一个人创造今后的艺术。不久的将来,你将从宝座上跌落下米。
  可寿子当时立即想起森泽由利子,并脱口说出她的名字,而岛村什么也没回答。正如当时自己直感到的那样,岛村要培养的新人原来就是森泽由利子。岛村这个人,一定能把由利子培养成材的。
  岛村和由利子坐的车已远远开到前面去了。映在车后玻璃上的两个黑影晃来晃去。
  “你怎么啦?”
  坐在旁边的市泽庸亮莫名其妙地问道。
  “不,没有什么……”
  可寿子抬头一笑。可是她自己心里也觉得,这是多么空虚的微笑!她仿佛觉得,脚下的地面正以眼睛看不见的速度千真万确地滑落下去。
  好像为了摆脱这种不安,她紧紧抓住市泽庸亮的手不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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