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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人间水域-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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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弄乱的头发已梳好,她那独具一格的刘海也修整得恰到好处。
  平太郎斜视着文子,在紧挨着的另一房间的餐桌前就了坐。
  平太郎面前和对面各放一份饭菜,是女佣早已备好的。
  平太郎掀起碗盖,喝了一口茶,碗底晃动着一粒小小的干梅。他边喝茶边抬眼看着文子的秀姿,说道;
  “你不吃饭啦?”
  “我不吃了。”
  文子答话时,正嘴里衔着一条淡红色的带子,对着镜子照脸。
  “您吃吧!”
  平太郎顺手拿过放在榻榻眯上的报纸。他还不想马上拿起筷子。
  过去可不是这般情景。那时洗澡,文子一直陪伴到底,并不辞辛苦地照顾着平太郎。待平太郎洗好后,她才离开澡盆,接过湿浴巾挂好,然后将碗筷放在便于平太郎取拿的位置上。入座以后,她还将自己面前的平太郎爱吃的食物添到平太郎碗里,就象照顾孩子一般周到。开始吃饭以后,她还又愉快地说个不休。
  那时,平太郎常常惦记着买卖,希望早些离开,而文子总是挽留他。
  可是,近来情况大变了。这可以追溯到三个月以前。从那时开始,她一起床就惦念着时间。
  她归心似箭的理由总离不开这样一些借口:或者是今天有水墨画的例会,或者是去参加座谈会;要不就是有徒弟来访,再不然就是去老师处有约会等等。可是,平太郎对文子的这些变化,心里暗暗地有所猜测。
  他百无聊赖地甩掉报纸,取下汤碗的盖子,看到汤菜毫无热气,更使他心烦意乱。
  文子正扭动身躯裹着带子。平太郎心想那条带子也是我给她买的。那次,他特意跟她到了和服店,让她挑了这条与和服颜色协调的带子。
  当时,和服店老板拿出各种带子在文子和服上比试,最后,文子选中了这一条,平太郎完全赞同。其实平太郎并不是内行,文子邀他一起前往,是出于对他自尊心的维护。
  这条在深蓝地上用金银线绣着抽象派花纹的带子,渐渐离开榻榻咪,缠到文子的腰上。
  “你也太匆忙了吧!”
  平太郎放下筷子,一点食欲也没有。
  “瞧您!”她连看都不看地说,“从昨天晚上起我不是给您说过好多遍了吗?十一点以前必须赶到老师那里。现在已经九点半了。赶到东京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呢!”
  “要是到老师那里,稍晚一点不是也没有什么关系吗?”
  “不光我一个人呐!还有别的人一起去嘛!要是晚了,可真有好瞧的!就是不晚,他们还说三道四呢,一旦耽误了,他们准会背后议论说,架子大啦、自命不凡啦什么的。”
  平太郎默不作声。他心里有话要说,但下不了决心。出于无奈,他只好把视线移到饭浆上。火腿蛋、紫菜、凉拌小盘……全是些普普通通的菜。
  “喂!”
  平太郎的沉默果真引起了文子的担心,她才第一次把白皙的脸转过来。
  “您店里的工作不是挺忙吗?”
  “哪里,我倒没有什么。下午到银座打个照面就行了。”
  “是吗。”
  文子背向着镜子,正在照背上刚打好的背结。
  “那么,请您慢慢准备吧!”
  “你是说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哎呀!真叫人拿您没办法!我可是有事啊。您还得好一会儿呢!”
  “是哪位老师,咹?”
  文子又迅速地转过身对着镜子。答道:
  “是教我绘画的老师呗!这还用说吗?”
  “到底是哪位老师,鬼才知道呢!”
  这句话终于脱口而出。
  “您越说越玄了!”
  文子作出不想正面交锋的姿态,敏捷地结好带子,并用手拢了一下头发。
  “可能不是教画的老师吧!”
  “那么,是什么老师呢?”
  文子用手理了理和服的领子。
  “是市泽先生吧!”
  “真莫名其妙!”
  文子迅速地作出了反应。她双眉紧蹙,并用穿着白布袜的脚跺了一下榻榻咪。
  “您尽在那胡思乱想!”
  “不,一点也不是乱想,我就是这么想的。您到这儿住上一宿,然后就急着回去,这从三个月前就开始了。正是那个时候,市泽先生出现在你的面前。”
  “可是。”
  文子又一次照了照自己的背部。
  “我和市泽先生的事,您不是也欣然同意了吗?还说什么这对我以后发展有利。”
  “说过.的确说过。我是说过,象市泽庸亮先生那样的人如果承认并推崇你的艺术,那就好了。他是出身于名门的知名人士,在报纸、杂志社里熟人很多,对古董等也很有兴趣,也常出席展览会什么的。由于他是这样一个人,我曾为了你由衷地高兴。”
  “您瞧,您瞧。可是现在您却说出这种奇怪的话来。”
  “市泽先生出现以后,你的心就渐渐离我远了,慢慢倾向市泽先生那边。我早就听说,市泽这个人虽然已年过花甲,但早就占有许多女人。他是花柳界的老手了,既有钱又有名,又会笼络女人。文子,这怎能让我放心呢?!”
  此时文子已在镜子前打扮完毕。尽管如此,她仍继续整理和服的带子,好不容易全部结束,她才安详地走到平太郎身边。眼前的和服,平太郎虽然已经看惯,但仍觉得光彩照人。昨晚,他们走进这家旅馆时,这件和服曾使女佣们看得目瞪口呆。
  文子坐到了平太郎对面。这当然不是为了吃饭。虽然是围桌而坐,但她的坐姿端庄规矩,就象进行茶道时一样。她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
  “您说些什么啊?”
  声音异常平静,眼角堆着微笑。
  “您可不要把市泽先生说得一塌胡涂。关于他的种种流言蜚语,就连我也有所耳闻。不过,那是一回事,我和他又是另一回事。市泽先生把陪他玩的女人和女艺术家严格区别开来,界限是非常明确的。”
  文子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难题似地向平太郎作着说明。
  “您也为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可是,您和市泽先生是不同的。”
  “怎么不同?”
  “喏,您和我是特殊关系,而市泽先生只是承认我的艺术,并给予大力支援而已。也就是说,他只承认我的艺术,而对我这个人就是另一同事了。”
  平太郎心中疑虑重重,如此善行壮举谁能办到?乍一听,他对文子的巧言善辩又有些信以为真。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自卑感又有所抬头。这和听文子讲解自己不懂的问题时颇为相似。
  可是,他从感情上仍然接受不了。
  “这种事实在难以想像,市泽先生正打你的主意,对他可不能掉以轻心。他对你美丽的面容和充满活力的身体正垂涎三尺哩。”
  “请您不要说这等低级庸俗的话。”
  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当然,也许会有这样的人。在我参加的水墨艺术会的会员中,也并不是没有心怀鬼胎的人。”
  “还是我说得对吧!”
  “不,不对。市泽先生和那般无名之辈大不相同。虽说都是富豪,可他出身名门望族。他与各行各界都有广泛的交往,在文化界不知道先生大名的人是没有的。他经常在报纸、杂志上出现,大名鼎鼎,因此他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象您说的那样低级庸俗的念头是决不会产生的。”
  文子像老师对中学生讲课那样一本正经地说着。尽管他俩关系非同一般,但她的话语中仍带几分客气。这是文子的习性。平太郎听文子讲话,每每有这种感觉。
  接至当平太郎拥抱文子的时候,他也有同样感觉。如果换了别的女人,准保乐而忘形,然而文子却能在欢愉之际控制自己的感情。
  平太郎至今忘不了第一次把文子据为己有的那个夜晚的情景。他的意志被她的端庄彻底征服,整整一夜他未敢贸然从事。他在精神上打了一个大败仗。
  “您真奇怪,我会是那样的女人吗?”
  文子灼人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平太郎。
  “我不愿意这样想。”
  平太郎此时的心情,宛如生气的小孩被哄得破涕为笑时一样。
  “我本来不这么想的,可是,看到你这样急着回东京,不知不觉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对不起!”
  文子虔诚地道歉,
  “在您帮助下,我在水墨画界得到一定程度的承认,这是您全力支援的结果,我衷心感谢您。可是,未来的道路荆棘丛生。像现在这样别人还想拽我的腿呢。不光是伙伴们,就是前辈们的嫉妒也相当强烈。他们企图结成一道墙,以便阻拦我继续向前发展。”
  “哪个行业都是这样。”
  平太郎点头赞同,
  “拿我来说吧!如今总算有了三个店铺。可在这以前,却吃了不少苦头!警察抓过我,暴力团打过我。事后我才知道这都是同行们背后捣鬼,使我大吃一惊。”
  平太郎有些得意地说。
  “可不是嘛!就是这么一回事。象我这种人,全凭自己的本事孤军奋战,就更困难了。水墨画界,旧的习惯依然存在。老师、高徒、新手这是直线联系;还有横的联系,结果就像树根一样,盘根错节。”
  “以前听你说过。”
  “因此来不得半点麻痹。有才能的人一出现,大家就群起而攻之。如果不那么顽强,就要败下阵来呢。我经常提出一些勉为其难的要求,请您给我购买豪华的物品,原因之一就是我不甘心败在这些人手下。”
  文子的眼里闪烁着不甘示弱的光彩。
  “即便是一个极其小型的晚会,与会者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的打扮。看到衣着寒酸的人,大家就瞧不起他,就像那人缺德少才一般;另一方面,看到比自己有才能的人穿着寒酸,反而感到心里舒服。……我在这些方面,也不甘心失败。”
  平太郎默不作声,他找不出反驳的的言词。
  “当受到市泽先生承认时,我感到由衷的喜悦。大概您还记得吧,那时我曾马上给您挂了电话,自己也无法控制那兴奋的感情,我不能不向最爱我的人,第一个报告当时的情况。”
  “这种感情现在也没变吗?”
  平太郎面对面地望着文子的脸,长时间地凝视着。
  文子毫无动摇的神情。
  “是的,这是不言而喻的。对我来说,您是最最宝贵的。”
  “这话当真?”
  “难道您还不明白!您的感情已深深渗透到我的心田中。为此,我愧对您夫人。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我老婆仍然怀疑你,我的辩解,她根本不听。”
  平太郎离开饭桌,敏捷地坐到文子身边,紧握住她的手。
  “文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为了你,我那些弹球店可以不要,什么事我也干得出来,千万别离开我!”
  文子温情地抱住平太郎的脖子。
  3
  久井文子登上M百货商店的电梯。一起搭乘的人们都将眼光集中到她的身上。男人们在偷偷欣赏她那美丽的脸庞,女人们在窥视她那豪华的和服和衣带。
  文子掀起衣袖看了看镶嵌着小钻石的白金壳手表,又马上抬头注视一下电梯的指针。电梯升到六层,大部分人都下去了。六楼设有特价商店。到七楼展览厅下的只剩下三人。
  文子急匆匆地走出电梯,向会场入口走去。
  “浦上玉堂书画展”的会标,用墨笔写在一块杉木板上。这是书法家、官办展览审查委员柳漱南梁的草体墨迹。南梁是市泽庸亮的帮闲之一,写会标之类绝非难事。不过,平时梁南是个难求的人,这次是看在市泽面上才欣然挥笔的。
  文子看了一眼会标,然后走向接待处。由于这次展览与她们举办的现代水墨画展不同.因此那理的人,她都不认识,全是一些上岁数的人。
  “市泽先生到了吗?”
  一个坐在中间的秃头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腰施礼。
  “已经进会场了。大概在看展品吧!”
  那人看样子像是古董店的。
  从接待处看不到整个会场,里面挤满了观众。接待处的人不认识文子,由于文子说出市泽先生的名字,才受到不同于一般的接待。
  会场是特意为这次展览布置的。大厅里像博物馆那样横排着一个个玻璃柜,宛如从中间立起一道墙壁。照明良好,玻璃柜里通明透亮,象聚光灯照射下的舞台一样。玉堂先生的挂轴,间隔适宜地悬挂着。挂轴之间摆放着花大叶茂的菊花和悬崖菊,婀娜多姿。一进会场,就给人以豪华、优雅的感觉。
  文子无暇欣赏挂轴,她步履匆匆地穿行在观众之间,找寻着会务办公室。
  她找到一个戴着管理员臂章的店员。
  “市泽先生在那边。”
  店员扬臂指点着方向。
  会场的—角有一个小门,门上贴着“玉堂书画展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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