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水域-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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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想,”
说着可寿子将目光转回来,接着说下去,
“久井君把自己的画看作崭新的艺术,而我却持怀疑态度。”
“是吗?”
“我是说象那种程度的艺术,只要是稍微灵巧的人,谁都能搞出来。既没有什么独创的地方,也没有特别优异之处。……唉呀,在岛村君面前说这些,对不起!”
“没有什么,我也对她抱批判态度。”
“是吗?”
她露出赞同的表情,接着说;
“实在失礼得很,本来我就对她的画抱这种态度。她说什么对水墨艺术进行现代化的革命和创造等等,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当然,在一开始,我还多少肯定过她的才能,觉得她是与别人有些不同之处。可是,最近,不是千篇一律了吗?好象对社会上的评价沾沾自喜呢!”
“你可真厉害啊!”
“啊,我的嘴一向不饶人。虽然不免为此受到误解,但我还是心直口快。只要涉及到艺术问题,阿谀奉承也无济于事。首先,我的艺术良心就不允许我这样做。”
“是吗?”
“唉呀,你是吗是吗地嗤笑人,可真坏死了。……岛村君最近对文子的艺术根本不予理睬,实在是高明。到底是岛村君,我衷心佩服!”
“你过奖了。”
“哪里。你虽然谦虚,可我什么都知道呢。……哦,怎么说呢,久井君不是经常和杉尾连洋先生混在一起吗?看到她抓住那么高龄的权威不放,实在是难为情得很。……唉呀,我是不是喝多了,说得太多了吧?”
她将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哪里,很好。听你谈得这么坦率,我真高兴。艺术界的人,可能是考虑面子,总是不讲真心话,实在伤脑筋。”
“的确如此。这可能是艺术界的旧习吧!为了维护前辈的尊严,自古以来的师傅、师兄、师弟这样一种旧秩序就一直延续下来。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未尝不是好事,但对新艺术来说,那样的旧秩序就是毒品了。”
“一点不错。”
“此外,怎么说呢,杉尾先生正准备当下届艺术院委员,是吧?如果当了,自然就成为现代水墨艺术界的最高权威。因此,久井君对这个老朽这么热情照顾,关怀备至,就好理解了。”
“说得真尖锐啊!”
“请多多原谅!”
可寿子如同真醉一般,眼圈都红了。
“正是因为这一原因,久井君千方百计抱住老权威不放,证明她所谓的改革水墨艺术啦,创造新的艺术啦,全是骗人的鬼话。可我呢,对艺术界人士谁也不求,也不招弟子,是真正的孤狼。……你瞧,一个女人是真正的孤狼,很可笑吧?”
“一点也不可笑。”
岛村答道,
“母狼嘛,有的。”
“真的,岛村君也很能讲呐。”
“哪里哪里。我可不如你。”
“对我刚才的看法你觉得怎么样啊。”
“绝对赞成!”
‘您真的这么看?”
“是的。”
“啊!岛村君!”
可寿子好似醉得站不稳了,上身倒向岛村面前。
“真想和您好好淡谈。我想一定会听到许多高见的。”
“我可是才疏学浅啊!”
“哪里,哪里。我一切都清楚。岛村君,求你啦!”
她突然用小声说,
“真的,来吧!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光我们两人,就艺术问题谈一谈。哦,我给你去电话好吗?”
她两眼直盯盯地看着岛村。
“那倒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起不了作用。”
“哪里。我是个相信自己直感的女人。说实在的,我也正在考虑从自己创造的前卫派水墨画中蝉蜕出来前进一步。对此,很想向岛村君谈谈,解除自己的苦恼。此外,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可是,”岛村暗暗发笑,“不是还有深井柳北先生吗?”
“说些什么啊,真是。”
她掉过头去,皱起眉头,故意作出要作呕的样子。
“我说,岛村君,别拿我开心了,来吧!就我们两个人会一会。我打电话给你。在哪里碰头、时间、地点等,一切让我采取主动吧!”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岛利理一出大厅,就迈步走向通往楼梯的走廊。这时,一团红光跳跃着出现在他眼前。
“啊,您就要回去啦?”
岛村一看,是来时强要自己在签到簿上签名的那个少女。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岛村,一脸不满意的神情。
“是的,因为有点事。”
‘您想溜过去啊!”
少女说道,
“刚才说好要签名的。”
“我就免了吧!”
岛村推辞道。
“说了就要算数嘛!你不是说中途从会场出来给签名吗?”
少女现在又想将签到簿摆到他面前来。
岛村对少女看重接待工作,坚持要求自己签名的做法,感到十分欣慰。
“好吧,我签。”
“请吧!谢谢了!”
她拽着岛村,将他带往铺着白布的桌子前。
“你是泷村君的弟子吗?”
岛村边走边问。
“不是。泷村先生奉行不招弟子的方针,可我打算当她的门生。我刚学画,还很不成熟,但我尊敬泷村先生。”
“是吗?”
她翻开签到簿,用手指压住,催促说;
“那么,请吧!”
岛村无可奈何,拿起笔来一挥签就。
“您叫岛村啊。”
少女从对面看着他问道,
“您真的是报社的吗?”
集会已接近尾声,接待员也大都离去了。大家都进入会场,随意喝酒,吃菜。只有这个少女仍忠实地坚守自己的岗位,显示着她的纯真。
“我是报社的,怎么啦?”
岛村反问一句。少女掉转签名簿,端详着他的字体。
“您写的是一种特殊字体呢。”
她这么一说,使岛村感到少女好像已有志于与书道关系密切的前卫派水墨画。
在签到簿上签名,一般都是信手一写,而对于这样的东西,这个少女也一一加以鉴赏。
“你是这么看的吗?”
岛村颇感兴趣地问道。
“是的,看来您是专门练过书法的。我觉得您的字体很有些稀有书法家的气魄。”
“我怎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岛村说道,
“这类东西承你这么看待,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是照自己的写法随便涂抹而已。”
“我可不这么看。”
她仍继续端详岛村的字,
“我以为您是冒充报社记者呢。您的字简直象画一样。”
“是吗?那么我也就此当泷村君的弟子吧!”
“哟,老师她是不招弟子的啊。”
“啊,那倒也是。那就跟你学吧!”
岛村的心情显得十分轻松。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刚刚开始学习水墨画而已。”
“有机会的话,请你把画的东西给我看看。”
“那可不行。多不好意思,我的东西怎么拿得出手去。”
正好这时有四、五个人从会场出来,于是岛村决定从少女身边离开。
“那么,再见了!”
“多谢,多谢!”
少女目送着岛村,恭敬地施礼。
少女的举止化作宜人的微风留在他的心间。
尔后岛村去吃饭。
在晚会上一来不能大嚼大咽,二来酒也不怎么中意,因此,只好饿着肚子。他走进一家常去的饭馆,吃了一顿便宜的牛排。
泷村可寿子说的话仍回荡在耳边。
分别时她那闪着光芒的眼睛也不时出现在脑海里。
他反复揣摸着可寿子毫不客气地批判久井文子的态度和她对自己说过的意味深长的话。
看来,可寿子对他和文子过去的关系已有耳闻。尽管如此,她仍在他面前对文子的水墨艺术,用近乎谩骂的语言作了批判。这是女人之间在背后进行的可怕的相互攻击。
可寿子为什么想接近自己呢?是否因为R报社的白川已摇摇欲坠,她才不得不转而乞求自己呢?因失去新闻报道界的关系而惶惶不可终日,大概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吧!
岛村对可寿子本身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流言所说的可寿子和抽象派插花家,深井柳北的关系,另一个是这个逢源于新闻报道界之间,企图一步一步提高自己声望的女人的野心。
岛村穿过银座大街,向有乐町方向走去。这时身后有人叫他:
“岛村君!”
他回头一看,一个穿红色西装套服的女人正站在路旁,从妇女用品店装饰华丽的厨窗射来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
“哦,又碰到岛村君了。”
原来,她就是在可寿子晚会上担任接待的那位少女。
3
岛村理一在这位天真无邪的少女身上感到一种异常积极的性格。这种感受使他萌发了邀她到附近的咖啡馆交谈片刻的念头。
岛村邀请之后,少女不加推诿地跟着来了。
岛村讨厌那些女招待多的咖啡馆。最近,用可口的咖啡招待顾客的茶座越来越少,而专以店内气氛、播送音乐,漂亮的女招待等招揽顾客的咖啡馆却日益增多起来,岛村认为,这是咖啡馆的堕落。
“这个店不怎么乾净啊。”
岛村对她说,
“可是,咖啡却特别好。”
“是吗?很想去看看。岛村君常到银座来吗?”
“因为在报社工作的关系,有乐町和银座一带,象家门口一样常来常往。”
那爿咖啡店不在银座而在有乐町日本剧院的后面。
虽然第一次与岛村结伴同行,可她毫不拘束。少女的年龄大概在十八、九岁。岛村对与这么年轻的少女同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想法一向超越自己的年龄,此刻竟朦朦胧胧地有一种少女保护人之感。对此少女也似有察觉,大大方方地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日本剧院附近,路上频频出现向岛村打招呼的报社的熟人,他们都目光锐利地看一眼岛村身旁的少女。
“岛村君,刚才这位是你们报社的吗?”
“是的。”
“那刚才那位呢?”
“那是别的报社的。”
岛村开始用简体回答。年龄的差距、少女的大方,使他的语言发生了变化。
他们爬上水果店旁的类似防火梯般的狭窄而陡峭的楼梯,终于来到咖啡馆。这个二层楼比一般楼矮,天花板低,面积窄小,而且卫生也不佳。
柜台对面只有三个男客。这里的经营方式是,店主人将咖啡从咖啡壶里倒出,客人自行端到桌上。不消说,一个女招待也没有。
各具癖好的客人,围在小桌旁,抽烟的抽烟,喝咖啡的喝咖啡,同时彼此交谈着。
这些客人,岛村都认识。由于他带来一个年轻女子,客人中有的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里是新闻记者常来的地方。”
他说明着,
“就这样,有空的人就来这里占一块地盘。脏是脏些,但咖啡好喝。”
岛村端着两杯咖啡,刚刚从柜台回到桌旁。
“谢谢。”
“喏,你尝尝看。”
“确实不错!”
少女喝了一口,望着岛村的脸,
“非常好喝!”
在朴素得有些荒凉之感的这个店里,她那红色的西装套服,给全店阴暗的色调增添了耀眼的光彩。
岛村吸着烟仔细观察起她来。头发剪得很短,后面的头发未加修饰,直直地伸着,象男人的发型,脸型不是圆润的鸭蛋型,颧骨微突,下颏尖尖,使人觉得稍有点歪。眼睛虽大,但眼窝深陷,嘴唇也显得横长了一些。细细的鼻粱高高隆起。简而言之,她虽不是美人,但长相富有个性,若巧施脂粉,稍化妆一下,就不像日本人了。
在这些特征中,最突出的是她的目光。这一点,岛村在晚会签到处见到她时,已在瞬间感受过。她不论向前看还是向左右看,眼中的水晶体上都闪烁着光辉。
她那白眼球上泛着一抹淡淡的蓝光,简直象幼儿的眼睛一样。
这样一双清澈透亮、闪闪发光的眼睛,岛村曾似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您干吗那样看着我啊?”
她斜举着咖啡杯,睁着一双大眼问道,黑色的瞳仁和蓝色的巩膜都熠熠放光。
“我的脸很怪吧?”
她说着将咖啡杯放到桌上。
“颧骨突出,而且是个锛儿头。您瞧!”
说完用手指拨开前发。
“是的。”
“因此,我总是让前发下垂,把它遮掩起来。”
“真是一个合适的发型!”
“这是最简单的常识嘛!”
听着少女的话,岛村才发现她周身很少点缀装饰品,西装套服的料子也是便宜货。而脸庞,说得好听是现代流行的自然型,说得难听就是太不善打扮了。然而,在那西装套服的红色映照下,倒有一番明快艳丽的气派,因此,并不使人感到穷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