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神曲 作者:[苏] 阿·卡赞采夫-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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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安诺什么都不明白,日本人也是。
二、往昔的投影
维琳诺莉来到拉托夫一家的林边住宅,参加“维琳娜小型音乐会”,这一刻离预定演出的时间还早。阿尔谢尼还没有从宇航城回家,屋子里只有维琳娜一个人。
她十分喜爱自己的这位外孙女儿,一喜爱她的“思想成熟”的行为,喜爱她迸发出的演员的天才。维琳诺莉参加了剧院的排练,她作为一个新演员,已经以非凡的技艺引起人们的重视。近来,人们正不断排演传统剧目。至于维琳娜,在自己新的同代人当中,最亲近的一个就是维琳诺莉了。
她们仿佛是俩姊妹。维琳娜象姐姐一样把维琳诺莉迎了进来,让她在露台的合阶上挨着自己坐下来,诚挚地问道:
“诺,我的来自未来的小妹妹,跟我说真话!为什么要对彼嘉·金·卡切这样冷酷呢?”
维琳诺莉感到不好意思,脸颊都徘红了,过了一刻才辩解地说:“他就象,在出卖朋友——他发言反对伟人的航行,就是反对他的和我的朋友。”
“噢——这回事吗?你可想过没有,这些朋友当中有哪一个改变了对彼嘉·金·卡切的态度的呢?因为他除了希望有益于人类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别劝我。”维娜诺莉坚持道。
“不行。我们来一道儿找找原因?”维琳娜建议。
“怎么呢?”维琳诺莉惊诧地望着对方。
“你说呀!”
“说什么?”
“一切。你记忆中老外祖母的情况。”
“阿奴什卡吗?可是,我对她等于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会什么也不知道呢?我也曾经被催醒过遗传记忆。我做了许多梦,梦中出现了许多遥远的往事……没有让你进入梦境吗?”
“没有。我只是记得一点模糊的事物。”
“我们来想象一下你的阿奴什卡·伊洛温娜的生活情景吧。”
“真的,我不晓得……一切都搅混了……”
“你记得她一些什么事呢……从最远的年代说起吧。”
“记得一个地窖……圆顶拱形天花板下有几扇长窗。天花板上有水湿的斑印,长窗外——一口深灰色井栏的水井……”
“这是房屋的内院。”维琳娜断定以后说,“还有呢?”
“记得,好象很欢悦,为什么——不知道。地窖里常常蒸腾着一层水气。我帮妈妈洗衣裳……”
“这是阿奴什卡在干活,不是你。”
“呶,这当然,还记得父亲……不是一样的……”
“怎么会不是一样的?”
“起先,戴顶帽子,疲倦劳累……身上一股机油味……他把我们的城市叫做彼得。”
“他是在工厂干活。”
“后来,变成一个戴着水兵无檐帽、穿着蓝白条纹制服的快快活活的人……安德留沙弟弟老是试着穿那件水兵服,我嘛——试着戴那顶无檐帽……对着镜子。”
“不是你,是阿奴什卡。”
“原谅我,全都搅混了。我记得那一位父亲,戴着无檐帽,而且背着子弹带,子弹带在胸前交叉成十字形。他说,资本家——完蛋,还有什么冬宫……”
“太有意思了。这就是说,他不仅是伟大的十月革命的同代人,而且是这个革命的参加者。”
“我还记得他那张脸。脸上充满了自豪、坚定的神情和炽烈的斗志。我记得清楚,是因为我对着镜子一个劲儿地学他的表情。”
“就在这时,你的阿奴什卡的才能开始萌动了。”
“不知道……我记得我父亲,穿一件皮上本,系着轧轧响的皮带。于是,大伙儿在淌眼泪……”
“那是,上前线了。”维琳娜判断道,“国内战争了。”
“在我的回想中,已经不再是地窖了,而是一个空落落的大房间,没有生火……天花板上有长着翅膀的小天使的身影;有趣的是,我逼着安德留沙弟弟学那上面的姿势。”
“拿出导演的派头来了?”
“呶,看你说的!……过去的女主人从过去的客厅走过,掀动鼻翼,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要在先前,早打发我们去给她赶车去了。”
“那是说,这幢房子里迁进了……洗衣女工的孩子……”
“最有趣的是这位女主人照镜子的姿势,只要一想到,弟弟跟妈妈都会笑起来。”
“一种演员派头。女主人呢,也笑吗?”
“也笑。一点不生气。我记得她教我,并且夸奖找的语音和理解能力。女主人是位演员。”
“这是真实经历。后来呢?”
“后来,很模糊了。……大概,当一个人回忆往事的时候,想到的往往总是互不连贯的场景。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一首诗。”
“读一读吧。”
“轻风在城市上空有节奏地飘动,
如同吹拂在密密匝匝的网中,
玻璃窗户是书籍的一页又一页,
房屋的尖顶直插苍空,
如同平原上的密林一样的葱笼,
书籍的宫殿,知识的宫殿,
玻璃的书页在轻风中掀动。”
“等等,等等!这已经是另外一个时代了。这是描写的新的莫斯科,大概已经是二十世纪后半期的事了。照年岁算,你不大可能熟悉这首诗。”
“我熟悉,而且能说出这是谁的诗,我是在哪儿听到的。这是赫列勃尼柯夫的诗!是在布留索夫斯基学院朗诵的。那一回,我从艺术剧院附设的艺术专修学校去参加诗歌朗诵会。”
“赫列勃尼柯夫?二十世纪第二个十年间的诗人!这首诗里描写的是五十年后的莫斯科。按照加里宁描绘的蓝图,建设大约半个世纪的时间。房屋成为一本本打开的书,玻璃窗是书页上的一行行的字……高楼的尖顶如同笔尖……”
“我自己并不太懂,”维琳诺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记住罢了。人们说,诗歌跟幻想是一对姊妹,看来,诗人也能预测到未来的建筑师的思想……”
“是塑造时代风貌的雕塑家!”维琳娜赞同地说,“那末说,你的阿奴什卡是跟亲人迁居到莫斯科来了。”
“对,对的,当然了,到了莫斯科!嘈杂、忙乱、蹄声嘚嘚,铃声响亮的漂亮马车,加上鬃毛散乱的懒惰的比丘格拖车高马,电车嘡嘡乱响,塞得满满匝匝,叫人头昏眼花……所有的人都急急匆匆……”
“是的。人们正是这样来形容那个年代的莫斯科的。”
“然后——红艳艳的火焰的河流淌来了,淌向放在下面的钢包,欢快的火星子喷溅着,真美!”
“我弟弟——成了工程师。”
“阿奴什卡的弟弟是安德列·米哈依诺维奇·伊洛文。大概,她跟弟弟一起到乌拉尔去了。”
“为什么上与拉尔?”维琳诺莉惊异地问。
“这些,有关伊林家族的生活情况,我都尽可能地研究过了,那是在我接受催醒他的记忆的手术前。我的这位伊林在乌拉尔遇上了你的阿奴什卡。到了乌拉尔,阿奴什卡在俱乐部的舞台演出,她扮演的是主角。”
“噢,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米沙·伊林!他是从列宁格勒探亲来的。下面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对,你的阿奴什卡是个急性子,一下子就出嫁了……”
“我们便一起上莫斯科去……为着自己的未来!”
“这句话说得对——‘为了未来!’……你记忆中还浮现出什么场景呢?”
“车站……挤满乘客的车厢!闷热、包裹、皮箱、危厄、灾难……大概,我这时才看到人间的痛苦。”
“不是你,是阿奴什卡。”
“现在反正一样。我们就在包袱堆里过夜,遍地泥泞,我跟米沙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有一次夜里,所有的人全被赶到室外去。强制性的‘散步’……莫斯科的夜景就这样深深地留在记忆中。如同昨天一般。大街上点燃着篝火……可以去烤烤火。电车也只得让路。激动人心的对工人的演说……玩笑话……他们支持我和米沙……”
“那时,伊林常到一些机关部门去求援,这是我了解的……他第一次提出自己的微粒子理论的时候,简直把全世界都震动了。”
“阿奴什卡也在等待机遇。当时首都最有名的剧场是艺术剧院,当一个外省的无名的女演员来到剧院,要求扮演根据列夫·托尔斯泰的同名长篇小说新编的话剧《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主角时,吓得剧院里的人发愣。”
“可以想象得出,”维琳娜微微一笑,“后来就让你演啦了”她也忘记了,谈论的是遥远年代的阿奴什卡·伊洛温娜的事。”
“大概……我记得一间空旷的大厅……里面有几位‘艺术家’,在当时人们全这样称呼艺术剧院的演员……没有掌声。只有扮演佛伦斯基的那位著名演员悄悄地跟我说了一句:‘您,安娜·米哈依诺芙娜,有特色!’到了休息室,扮演卡列尼娜的主要演员一把抱住我,预示出我的前景……就这样,我这个外省的小演员被吸收进了艺术剧院……”
“人们说,这是罕见的事。”维琳娜证实道,“当然,个别的有过……还记得些什么呢?”
“野战医院……给伤员慰问演出……或者在前线,站在战士们的面前演出。前线的轰炸声我还记得……也记得轰炸莫斯科……站在屋顶上看得清清楚楚。探照灯光盯上了玩具一般的飞机的发亮的机身……不过,这可不是玩具,而是可怕的玩意儿……半空中落下了燃烧弹……它们迸溅着凶险的火星,全然不象铸钢厂里见到的火星……在一座野战医院里,我,也就是我的阿奴什卡遇上了自己的米沙·伊林。……”
“他的一条腿上了石膏绷带,用滑轮悬吊了好些时。”维琳娜提示说。
“你也记得!”维琳诺莉高兴极了。
“因为这是本人在躺着,”娜维娜开玩笑地回答,“不过,我记得比较多的是伊林研究微粒子理论方面的情况,比起他的生活经历来,理论研究方面的事情我记得多些。”
“这方面的思考材料,他全记在练习本上,他把这些练习本放在文件夹里带来了。他扶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朝我走过来。我看到他了,他有些腼腆,不知怎么地,脸上还带一点愧悔的笑意……”
“他来到妻子所在的城市,可是城里正把剧院朝后方撤。”维琳娜作出了解释。
“后来,他不扶拐杖了。月台上,跟我告别后,回到前线……”
“一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牺牲在柏林城郊。生命的结束是为了在自己的信念中得到永生。他的信念代代相传,一直传给了我。”维琳娜凄然地说道。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在盼望一个小孩……”
“再多的情况你也不可能知道了。这种遗传记忆,我和你都是既来自伊林又来自伊洛温娜,他们俩正是通过他们的孩子遗传给我们的。”
“是的,当然是这样……”维琳诺莉叹息了一声。
“但是,还有一种十分重要的内容你没有发觉,我的妹妹。”
“还有什么呢?我把全部的重要情景全回想起来了……”
“但是你没有回想出性格特征,它跟阿奴什卡的天才一道儿遗传给你了。”
“什么样的性格特征呢?”
“重要性就在这里。对彼嘉·金·卡切叫嚷,说他是叛徒……以及再也不想见到他:这些全不是你,维琳诺莉。”
“除了我,是谁呢?”维琳诺莉问道,眼睛睁得老大。
“是你的阿奴什卡。她所在的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另一种关系。这是她的重孙女儿无论怎样也理解不了的。可是她的这位重孙女儿却咬紧了嚼环飞跑起来,就跟阿奴什卡处理事情同样的干脆。可是,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确实还不能把原则的争论跟私人关系分别开来。”
“你是这样想吗?”维琳诺莉在退却了,“那是说,在生命研究所的电视中听彼嘉·金·卡切发言的……是阿奴什卡,不是维琳诺莉?”
“至少,在花园露台上迎接彼嘉·金·卡切的不是维琳诺莉,而是阿奴什卡。这位阿奴什卡,从各方面的品质来评价,仍然是她那个时代的人物。”
“可能。”维琳诺莉叹息了一声。
“你自己会懂得的,这种做法不合适!”维琳娜说得很坚决,“往昔的投影不应该遮蔽住今天的生活。你终究是你,维琳诺莉,而不是阿奴什卡,只是你能回忆起阿奴什卡的往事而已。你没有权利把彼嘉混和进伊林的生活年代里……”
“对的。那一刻,就象是我的米沙·伊林背叛了我……所以,我就向彼嘉发火了……”
“我懂了!……你的阿奴什卡是和我们一条战线的……她微笑着,瞅着我们。”
“唉,要是我早知道该怎么办就好了!”维琳诺莉叫唤了一声,突然放声痛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