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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密码-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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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现在找不到人证明。”王田香认真地说,好像是怕他忘记了这个事实似的。
  “是啊,”肥原道,“所以他说的都是废话。”
  王田香顿时嬉笑起来,“包括他对张司令的骂。”
  和对面楼里谈笑风生的气氛比,这边的气氛确实是太死气沉沉。吴志国走了,汪大洋来了。汪大洋长得一脸猪相,低额头,大嘴巴,小眼睛,蒜头鼻,烂酒肚。以貌取人,他是只猪。但是又有俗语说,脸上猪相,心里亮堂,谁知道谁呢。这些人中他年龄是最大的,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资历也是最老的,在单位里以和事佬著称,少有是非,有些势利庸俗,也是情有可原。他似乎做惯了猪,老是傻乎乎地申明自己的清白,问到谁是毒蛇,他不是脸上堆笑,就是嗯啊哈的,不表态。不表态似乎也不是知情不报,而是无知难报。他甚至露出了哭相,来表明他内心的无知无助,希望童副官同情他、帮助他,让他顺利渡过这个难关。说实话,不论是眼前的童副官,还是导线那头的王田香,从情感上说都希望他不是毒蛇,现在看着听着他带哭相的样子,也希望他能顺利过去这关。但是要过这关,你如果不承认自己是毒蛇,就必须在其余三人中指认一个毒蛇,哪怕是信口雌黄。这是肥原定下的原则。所以,童副官最后这样对他说:“这样吧,老汪,三选一,你选一个算数。”足见是对他同情了。
  在这种情况下,老汪选的是唐一娜,理由是她平时有些亲共的言论,外出的几率也相对比较高。
  “她说的那些话,有时都让我怀疑她是唐部长的女儿……”
  “她经常在办公室骂皇军,把皇军叫作日本佬,有时什么脏话、坏话都敢骂……”
  “如果她是共党简直太可怕了,她经常去南京看他父亲,国防部像她的家……”
  肥原听了,一笑了之。
  步老汪之后来的是李宁育。面对童副官的道道逼问,扬声器里始终不见人声,倒是不断传出有节奏的嚓嚓声,好像童副官是和一只挂钟在说话。
  “那是什么声音?”肥原问。
  “那是他在念佛珠。”王田香答,“他信佛,总是随身带着一串佛珠,没事就拨弄。”
  童副官被他轻慢的沉默和讨厌的念珠声激怒了,提高了声音,“李宁育,我告诉你,有人已经揭发你就是毒蛇,你沉默是不是说你承认自己就是毒蛇?”
  李宁育终于抬起头,看着童副官说:“我也告诉你,童副官,十五年前,我父亲是被共匪用红缨枪捅死的;六年前,我二哥是被蒋光头整死的。”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不是共匪。也不是蒋匪。”
  童副官嘿嘿冷笑道:“既不是共匪,也不是蒋匪,又为什么要诬陷吴副参谋长?”
  李宁育也笑了笑说:“如果是我诬陷他,那我就是先知了。”说得童副官莫名其妙。但是具体一解释,童副官包括肥原和王田香,都觉得他言之有理。他先是反问童副官,昨天晚上他知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当然是不知道。他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你去想吧,我在来这里干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怎么去张司令那儿诬告他?”
  确实,昨天晚上谁知道司令的心思?谁都不知道。这时候,你说李宁育诬告谁似乎都是不可思议的,除非司令与他串通一气。而这——怎么可能呢?退一步说,若真是如此,那就更要与李宁育站在一起……这么想着,童副官基本相信“诬告”是不大可能的。
  既然不是诬告,就说明吴志国在狡辩。他为什么要狡辩?童副官想了想,问李宁育:“那你是不是认为吴副参谋长就是毒蛇?”以为一定会得到李宁育的首肯,起码是默认。但李宁育却不肯苟同。
  李宁育说:“他是不是毒蛇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光凭这个是不能指认他就是毒蛇的。因为他向我打听密电内容这事,本身就是不光彩的,然后在上司面前拒不承认也不是不可能。”
  问他谁是毒蛇,李宁育又沉默了。长时间的沉默,任凭童副官怎么诱引,他始终置若罔闻,置之不理,令童副官又气又急,又响亮了喉咙,“你哑巴啦?李宁育,你说话啊。”
  李宁育突然发作地吼道:“我哑巴说明我不知道!你以为这是可以随便说的,荒唐!”言毕,居然抽身而起,掂着佛珠,疾步而走,像所有的佛徒离开一个难缠的俗人一样,把童副官愕得哑口无言。
  王田香对肥原说:“他的脾气怪得很,平时在单位几乎无声无息,但有时又会勃然大怒。”
  王田香还说,他以前当过张司令的勤务员,在江西剿共时,有一次司令上山遭了毒蛇咬,身边无医无药,危在旦夕,是他用嘴吸出了毒汁,才转危为安。就是说,他救过司令的命,想必两人的关系一定好。王田香认为,他胆敢如此小视童副官,也正是靠着与司令有素交私情。
  正这么说着,扬声器又开始出声了:“你别以为我是来接受你审问的,我下来是要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毒蛇,他们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去问他们就是了。”
  是个女声,当然是唐一娜。虽然看不见她人,但从她轻慢的态度和言语可以想见她刁蛮凌人的盛气,没等童副官发问就来了个喧宾夺主。听他们对话,肥原觉得最有意思——
  “我每个人都要问,他们说他们的,你说你的,我现在是在问你。”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共党,我只知道我不是。”
  “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是呢?”
  “那你又凭什么证明我是毒蛇呢?”
  “你起码有四分之一的可能!”
  “那你就杀我四分之一嘛,是要头还是要脚,随你便。”
  “唐一娜,你这是在跟张司令和肥原长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童副官,你这么说就干脆把我弄死在这,否则等我出去了我弄死你!”
  “我知道你父亲……(讨好的笑声)小唐,可是这是我的工作啊,我希望你配合我。”
  “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总不能瞎说吧。”
  “这么说吧,小唐,老汪和老李都是你的领导,你应该了解他们,如果在他俩之间你必须认一个,你会认谁?”
  “我没法认。”
  “前提是必须认一个。”
  “那我就认我自己,行吧……”
  肥原没想到,谈话的结果会是这样,人人过关。他原以为,这些人都已经吓破了胆,一定会竞相撕咬,狗咬狗,咬出血,咬出屎,让他看够中国人的洋相。他甚至想,只要这样随便审一审,毒蛇就会显形大白。在他多年积聚的经验中,共匪也好,蒋匪也罢,都是十足的软骨头,刀子一亮,枪声一响,就趴下了,好可笑。他经常对人说,他为什么总是那么笑容满面,就是因为他在中国人身上看到的可笑事情太多太多了,经常笑,让笑神经变得无比发达,想不笑都不笑不来了。但是,刚才这一圈走下来,他没看到料想中的可笑的东西,所以不免有点失望。不过,对揪出毒蛇,他的信心一点也没受到打击。他手上有的是制胜的杀手锏。他相信,只要需要,他随便打一张牌都可以叫毒蛇露出原形。就是说,对揪出毒蛇,他充满信心。只是,他觉得现在时间还早,他想跟毒蛇玩玩,看他(她)有多少能耐,玩得出什么花样,熬得到什么时候。

 ·5·


密码

  到底谁是毒蛇?
  一个哨兵给肥原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说好像是唐一娜!
  事情是这样的,童副官跟各人谈完话后,按肥原事先的要求,应去东楼向肥原汇报谈话情况。情况才汇报了一半,西楼那边的哨兵急匆匆推开门,说有情况。原来童副官刚出门,楼上的唐一娜便下楼来,把哨兵喊进屋,先是绕来绕去地说了些闲话,主要是把她父亲的身份抖落出来,后来才道出真情,要哨兵帮她给一个人打个电话,请那人速来这里看她,她有要事相告。为此,她许诺事后一定“好好感谢他”。至于那人情况,哨兵说他姓金,是个男的,还有个电话号码,其他情况不详。
  金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唐一娜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见他?而且使用这么鬼祟的方式。这太令人怀疑了。肥原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不一会,他转过身来,吩咐哨兵:“你回去告诉她,电话打了,但没人接。只要她问你,你都这么说,没人接电话。”
  哨兵一走,肥原重听了刚才唐一娜和童副官谈话的录音,末了问王田香:“你听出什么了?”不及王田香作答,他又说道,“我听出了两个唐一娜,一个是仗势欺人、行为放肆的泼女子,心里想着老爹的权威,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是经验老道、胆识过人的毒蛇,通过装疯卖傻来迷惑你,玩的是一个反常和大胆。”
  说得太高深,王田香无言以对,他又解释道:“她不是放肆地说自己就是毒蛇嘛,我们刚才的直觉是她在耍赖,无理取闹。但是现在看,也不一定。你想过没有,如果她就是毒蛇呢?这就是智慧啦,胆识啦。你们老祖宗不是留下来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小偷去财主家偷东西,小偷在屋内翻箱倒柜地找也没发现财宝,原来财主把财宝当干货一样,跟一大排腌肉、干辣椒一起,挂在屋外檐下。这是一种逆向思维,是一种魔鬼的智慧,出奇不意,出奇制胜。”
  王田香看主子已经在深刻怀疑唐一娜,献殷勤地说道:“刚才汪大洋也说她有共匪的嫌疑。”
  肥原沉吟道:“汪大洋的说法本身并不可信,但是放在现在的唐一娜身上,一个要急于与外界联络的人身上,也变得值得重视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找到一个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来证实我们的怀疑,是真是假。”
  最后,肥原决定打一张兵家老牌:借力用力,诱敌入瓮。他要王田香马上给金先生打电话:“你就说唐一娜现在公务在身,走不开,托你给他带了点东西,你要见他。”
  带什么东西呢?带什么东西其实是次要的,关键是要设个机关,把唐一娜和金先生的身份试探出来。肥原认为,假定唐一娜就是毒蛇,那么金先生多半是另一条“毒蛇”,她见他的目的就是要传递情报。按照这个思路,肥原设计出一个老办法,就是在所带的东西里夹藏一片纸条,以毒蛇的名义,通知金先生速去“何地取货”。
  东西选来选去,最后选的是肥原从上海带来的一铁盒饼干,纸条被放在铁盒底部、饼干底下,无意中是发现不了的,有心找又是找得到的。肥原认为,如果唐一娜是毒蛇,金先生受礼之后一定会去找这纸条,并且找到,继而“按约行事”,去某地“取货”;否则,另当别论。
  一切准备妥当,王田香出发了,在金先生家,与金先生按约而见。见了面,王田香总觉得金先生有点面熟,原来他是当今杭州城里的名人,年初演过一出反映中日友好的话剧,海报贴得满大街,后来还专门到他们单位来演过专场。以王田香之见,金先生的表现还算正常,给人感觉好像是和唐一娜在搞对象,写字台上有唐一娜的相框。但是丢在沙发上的一本书,又让王田香觉得有些警疑,那是左翼作家巴金的新作《秋》(1940年7月出版)。后来在书架上又发现有巴金的好多作品,什么《家》、《春》、《灭亡》等都有,还有鲁迅、茅盾、丁玲、蒋光慈等左翼甚至“赤化”作家的很多作品。后来,肥原在电话上听了这情况,立即变得煞有介事地交代王田香:“盯着他,只要他去了你约定的地方就抓他。”
  但金先生没“去”,起码是没有马上去。王田香亲自守了一个多小时,看天色已晚,便安排一个兵守着,自己则回来向肥原汇报情况。肥原一五一十地听了,左右分析,认为唐一娜的嫌疑不可排除。他说:“现在不去,不等于晚上不去,即使晚上也不去,也不等于他们是清白的。”言下之意,他怀疑王田香行事不慎,被金先生识破真相。当然,总的来说情况不尽如意,似是而非,没有速战速决,只能暂且撂在那,以观后效。
  殊不知,到了晚上,在餐桌上,肥原的视线里又多了一个人:李宁育!
  晚饭是肥原招待他们吃的,在包间里,伙食很好,有鱼,有鸡,有酒。肥原就是要他们吃酒,多多的吃,吃出个酩酊,好失控吐真言。所以,酒杯是大杯子的。肥原开始就带头举起酒杯,“这是我们在这里吃的第一顿晚饭,我希望也是最后一顿。”
  意思是说,他希望尽快把毒蛇揪出来,好让大家散伙。
  换句话也是说,他希望毒蛇在酒精的作用下露出尾巴。
  但是李宁育不肯举杯,他说他酒精过敏,喝酒等于是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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