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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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大家笑罢一回。明凯又说道:“这倒不是郑兄的什么‘小家子相’,其实这是个大道理与小道理的分别。按小道理讲,是你帮助了我,我帮助了你;要按大道理,就是付先生所说的‘公事’和‘私事’了。不是吗?今后我们处事就该从大道理上想才是啊!”
大家都点头赞同。
燕明凯、燕明杰在五龙河船上与郑鹄、丁刚几人一起商议假扮洋人之计救人,郑鹄要邀付振扬来扮洋人的时候,曾根根由由的讲述了他和付振扬两人交往的全部经历。明凯、明杰因为了解了这些所以才如此倾心的要来和付振扬相聚。那么这付振扬是怎样一番来历呢?
三十二产儿混血成家丑(3)
三
原来郑鹄自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过着沿街乞讨的流浪生活。在讨饭中结识下付振扬——那时还叫永生,后来才改名振扬——这个由于姑娘遭洋人强暴养下的混血儿。
这姑娘姓付,叫燕燕,是青岛洪发大渔行首领付海东的女儿。家境富有,人也生的天然丽质。她又是父母最小的女儿,受着父母百般宠爱。自糼也在私塾里学了一点诗书文字。十九岁这一年,早已不上学了;但也没许人家儿;姑娘家到这年令,又整天心闲,便自然的有些心绪騒乱,烦闷无聊。这日时当炎署,早饭后趁晨凉,便拉上个家佣小丫头子到海滩撸嫔⑿模靶┍纯恰⒑J嗟耐嫠#幻婀凵秃I戏绻狻
她们这么闲散无虑的适情倘佯时,冾有一个英国商船停泊在湾口,下来人采购杂物。水手中有一人闲呆无事也下船上岸来散荡捕鸟玩耍。他要捕鸟,把罗网安下后就隐身潜伏在滩头的苁莽之中静候鸟儿来投罗网。燕燕姑娘一些未觉。
这水手年青少壮,船行海上经月不返家,今天暗中窥见这么一个漂亮女娃,便邪性陡起,火燎心房一般难摁难耐;但光天化日之下无法动手,就饿狼见羊一般的盯上了她。只算计怎么能把这块肥羊肉弄到口。
姑娘闲荡兴尽之后回了家。到晚饭后,天气仍是署热不退。她日里在海滩上已晒得出了许多汗,此时只觉一身汗臭,通体胶粘;又粘又臭又热,实在有些耐不住,一时烦燥气闷,便想乘着薄暮矇胧到海滩苁湾里来洗浴一番。这苁湾她多年来就常常偷着来洗浴。今晚就又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因为怕羞,就连一个小丫头也不带。来到这里,四下看看无有他人,便忙忙脱尽外衣洗浴起来。
这个滩湾乃是潮水涌沙三面围垒而成的一个小小避风港,水面阔无半亩;潮水涌来便把湾里的水更新一次,所以洁净。水也不深,阳光照射又使其温暖异常。四围岗峦脊梁上因年久风播,使之生长了一周矮树苁,这个天然小浴场被遮得很是隐蔽,因此附近人家的女人们便多有来这儿洗浴的。至于男人们那便是“海阔凭鱼跃”,毫无顾忌到大海滩头去扑腾,根本不往这里来。今晚燕燕瞧着没人碍眼,便独自一个尽情的翻腾扑打着一面洗澡,一面戏水玩耍——十九岁,虽已成人,可也毕竟没有脱尽孩子心。她一面这么翻腾戏耍,一面又在自我欣赏着自身的胴体美。因为姑娘家轻易不得展露裸体,今番在这单身独处的场合一裸露,这使她自己也暗吃一惊:那通身肌肤的光滑细腻如象牙、似缊玉、丰滿圆润,曲直有度,隆处适中,平处合宜。这使她暗忖:似这般珠圆玉瑩,自己犹怜、怎说他……
“扑嗵!”
正在姑娘自顾自怜,想入非非的时候,万没想到,突然一声水响,颧木苁中猛的跳出一个人来,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那人不由分说,一下摁到水里,就势一条巾帕塞住了嘴,这才提出水面,抱到沙滩上来。她嘴虽塞着,心里却还略微明白,只见是个高鼻子洋鬼子。这洋鬼子用带在身上的布带子缚住了她的手脚,一面抚弄着她身体各处,随即双手托起,惚忙忙往海边跑来。海边锚着一只小舟,她被放到舟上,这鬼子便启锚推舟往茫茫大海中游去。
起初她被惊吓和灌水,已是半昏迷了。这会已完全清醒,只眼睁睁的动不得手脚,出不来声,就这么赤条条的暴露着,被这个洋鬼子撮弄羞辱抱来抱去。这时又不知他将把她弄往哪里去。又羞又急又害怕,心里一激动,便又昏了过去。
这个强盗鬼子就是日间扑鸟的那个英国船员。他日间偷看了燕燕的美色,便打定主意要在夜里偷闯她的闺房,因此,便于当晚偷偷一人来到岸上隐匿了,待夜里潜进村子侦察美人的所在。也是合该她命中注定遭劫难,偏偏这晚燕燕就单人独个儿的偷着来洗浴。他就是隐藏在那滩湾上的颧木苁里的。暗中见有人来,观察一会儿,见就是日间所见的姑娘,在水里翻来复去的扑通拍打,弄得水花飞溅,活似一条美人鱼,撩逗得他火上火下心都快蹦出来了,便急不可耐的下了手。他为了不被人发现,又可得尽情尽兴玩弄个够,决定用小舟把她载到远离耳目的地方,便可不受干扰安心自在过个痛快夜。现在他就把小舟划向一处悬崖绝壁之下。他在这一带航行久了,地理环境很是熟悉,知道这地方既远离人家,又不靠航道,夜深人静,渔船也游不到这地方,极是安全可靠。
这儿水不很深,又有许多从悬崖上墜落下来的巨石,他把小舟推进到一个巨石狹缝里,免得涌浪漂泊小舟晃荡、不稳。随后系缆绳于石头上。这儿就是他今晚的极乐世界了。燕燕姑娘就这样羊儿落在虎口里,被这个洋海盗尽情蹂躏了一夜。次日早五更未明,那洋鬼子又送她回了掳来的原处——这是因为他觉得她不欠他的命,又怜惜她这么年轻美貌的缘故。
燕燕遭了这番凌辱劫难,觉得无顔见人,本想投海一死了事,便坐到海边大哭起来,她思前想后下不了这个决心。有道是“人生艰难唯一死”,人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她牵着爹、挂着娘,且又自己才十九岁,人才又自觉不平常,要就此葬身海底实在是忍不得。不死呢,今后可有什么脸儿见人呢!她就这么想阿哭阿!她哭的发了昏。就在昏迷中,被家里出来寻找的人发现,救回家里去。问明情由之后,她爹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直说是家门不幸遭此横祸!她娘只抱着女儿痛哭不止,说是活不得了!哥哥就埋怨爹娘宠坏了她,让个丫头家不规规距距呆在家里;若不乱跑,怎能出来这宗事!嫂子们就背地里打喳喳说是她当不起大姑娘了,还怎么跑出去找野汉子,让人家撮弄的受不住了,回家里瞎编谎遮脸来了!但是,虽是众口纷云,说什么的都有,可有一宗是一致的——不能让她寻短见。于是就着人看定她,並慢慢商议着要给她找婆家。
但“好事不出门,歹事传千里”,没多久,远近十里八村,她的丑事就传个遍,谁肯娶这样的媳妇呢?四、五个月之后,燕燕的肚子大了起来,她有身孕了!这可是酒渣烧包——糟上加糟!燕燕就只好臭在家里了;总有那不嫌弃的,在这孕期,也不想“双喜临门”。
到十月怀胎已滿,燕燕姑娘抱出个白不白、黄不黄、红头发、蓝眼睛的儿子,她当了妈妈。这孩子肤色,形貌和当乡人习见的婴儿莫样都差着一大截子,所以左邻右舍的婆婆妈妈们谁见了都咧嘴。燕燕有心掐死他吧,又觉着他是一条小命儿,还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再说他那一双小眼睛,虽然顔色差,唿哒唿哒地看着他的姑娘妈妈也煞是逗人儿的,他有什么罪呢?她横思竖想下不了这毒手。爹娘不须说,就是那反嚼舌头正嗑牙的哥嫂,谁又能做这个孽呢!
燕燕爹身为渔行大把头,乃是这渔乡的头面人物,现在自家出了这宗现眼事,脑袋是整天抬不起。燕燕娘,虽然计较不得脸面了,可这大姑娘养了孩子,这一辈子都是下色皮了,只有嫁个殘疾或穷蛋,一辈受罪,做娘的心里如何搁得下!因此老两口都像心口上压了块大石头。到燕燕生下这个洋娃娃,他们老两口胸中石头便加倍沉重了,以此,没多久脚前脚后的便都归了西。
这一回,燕燕落在了哥嫂的手掌心儿,成日家在针尖儿上过日子了。哥哥虽是一根娘肠里爬出来的,不能给她“唱小曲”听,但每一碰面,那黑眼珠儿便翻上去看天景了!燕燕本心是不去看这脸,可又偏偏扳不住的要去看,而每一看,后背便要冒凉风,即使是大署天也同样。嫂子和小姑历来是克星;因为婆婆对媳妇向来是“隔皮不是肉打秧不算瓜”,不同于儿子和女儿一般疼爱,还总爱挑毛病。媳妇有气不敢对婆婆煞,于是就迁怒于小姑,说她帮着婆婆监视她们。天可怜见的,燕燕出了这宗大丑事,嫂子们的心里该当怎样趁愿,其乐何如?而今没了父母,处在哥嫂的矮簷下,嫂子们便时不时一抬一夯的给她唱双簧:“你那布衫是什么料的?”大嫂故意提高嗓门问。
二嫂答:“你可真少见识;这花洋布的呗!”
“噢,怪不得这么好看,还是‘洋’的呀!‘洋’的就是好嘛!嘻嘻!要不都希罕洋东西!”
“嘿嘿儿。谁不说是的呢?连‘那个’都是‘洋’的好哇,哈哈哈!”二嫂眼看着燕燕,就这么笑的弯了腰。
“你这个烂嘴的老婆,什么都知道,你试过了是怎么的”。大嫂也斜过眼来瞟着燕燕说。
“你别胡扯!我哪有那么宗本事!反正有试过的!哈哈哈……”
到那“洋娃娃”两岁上头,燕燕就被剌激得发了疯。先是哭一阵;但还知道喂孩子奶;再后便不知了羞耻,孩子也不喂了。在孩子五岁的时候,燕燕因疯病大发而死去。
起初燕燕给孩子起名叫永生。因随母姓便是付永生。燕燕读过书,识得一些字,她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是有她的用意的:明是希望孩子长寿,暗是含着这个小生命的来源——水上一点的意思,以誌那一夜的遭际。这一层,别人不能明白。
小付永生在他娘初发疯病时就在饥饱不均的摔跌中了。他娘一死便沦落到和猪狗为伍了。以此曾几次在和猪狗抢食中被咬伤。为抢猪狗食也曾几次挨舅母的拳脚、棍棒。也是天照应,他终于没有死。八岁这年的一天,因为知道些肮脏了,不愿再去抢那酸臭熏鼻的猪狗食了,时又肚饿难忍,便偷到厨下去寻觅剩残饭菜,被舅母撞见,立时就是一顿暴打,恶骂,随后又召来她的儿子把永生拖出家门,让永生再不许进家门。这一是去掉一份衣食负担,更有一层是割除这一桩耻辱。付永生从这一天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涯。
一个八岁的娃娃,出了家门连东西南北也不分晓,更不知汒汒世界的山高水低;他又生就那付怪模样。穷就够讨人嫌的了,他这个穷杂种像,所到之处都只有奚落,厌恶,绝没有同情怜悯。街坊间,大人见了只当见了一条狗,孩子们便毫不客气的围着他喊叫:“小杂毛”、“杂种羔子”。在这里,人们都又碍着他舅母们的关系,即便有心周济,也不周济了。他求不到施捨,但他又经不住肚子饿。
人为什么还长着个永远需填补的肚子?这是造物主的善意,还是残酷?
像他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若在父母手里,恐怕还要哄着抱着呢!然而他不同于常人,他是“杂种”,更加“杂毛”;他得背负着双重耻辱。到这地步,他就只知道挨个儿门上来乞讨,挨到了一个村庄讨不到一口东西吃,他就只得再往别处去了。要往哪里去他也不知道,只是像只小虫子似的往前走去,碰到阻拦便绕一下,再阻再绕,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便就地躺倒,稍得恢复,动身再走。小永生已经折磨傻了,自从在舅母们手下时他就任凭打骂,从来不知道哭,他大约是懂得:哭,对他一点儿也帮不了忙。
三十三肩胛倒转背华山(1)
三十三里命运翻肩胛倒转背华山
命如悬丝生望绝天外仁人救苦难
一
出离家门的时候他就已然鼻青脸肿、嘴角血污;没等出村子又让比他大五岁的海狗子纵着一只癞皮狗,在永生的脚踝处撕一道血口子。衣服原就脏破不堪了,出来一天不到黑的工夫,恶作剧的孩子们拽,狗撕和柴草树枝的括扯,这会儿已没有衣服的模样,来风一吹便飘飘舞舞,恰似当风杨枊条,半天烂云彩一般。
这天晚,他不知来在一个什么村庄。在这里呢情形稍好一些——人们只见他“杂毛”而不知他“杂种”这一层,因而稍得到一点施捨,虽不甚饱,可也将就渡命;再又少有人奚落、打骂。可是天一黑他就发了矇。在这无依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