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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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既年糼,不懂厌世,又没受什么逼迫,更没有成仙成佛的意思还讲什么禅机佛理呢?”她那如电光、明星样的双睛,说话中也从明凯的脸上扫过几遭。
“这也是。那么妹妹学得的一身好武艺,这一生将要如何施为呢?”暗影里,他看到她仰起脸来,两道闪亮的目光射向他。
“这话怎么说呢?古人有‘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就是说只有当官儿才是一条出路。那么,听说你们燕家庄的人世代都没有人去作官,是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当官难保不丧良心吗?不当官便当民,‘为民’罢了;再说,现在还在侍俸老娘。所以一时也还没想到许多的。
俺师傅也教诲说:‘给皇帝当官,他也是个人,並且他们不是伪善者就是糊塗虫。如其让他管着,不如做个自由自在的闲散人,可以舒眉展眼的过日子,这不好吗?”明凯对这话表示赞成。
锦屏又说道:“那么咱们就所见略同了?这样,以咱们所能的,多为黎民百姓排排忧,解解难,不也算是一桩事业吗?”
“姑娘所说实是正理,真真令人……”明凯刚说到这里,被明杰、锁柱二人回来打断。明凯便转身问:“你们两个的话说完了吗?咱们还是趁天尚早,赶紧把搬迁的事安排好,好再去分头行事。”
于是几人坐下来商议了一会儿,最后确定:由明杰去安排车船,在河上等候着,今夜初更锁柱陪老娘,渡过河乘车东进,明杰同行护送。锦屏暂时还要团弄金豆子一时,带领玩耍,“学艺”和安排他的吃喝;敷衍一二日之后,借故送回他去,然后立即抽身赶上老娘、小弟去。明凯就在附近隐身,巡风、观望形势,相机接应各方,联络,通报信息;但主要是照应锦屏,最后协助共同脱身。並说好:待他们都在东进路上聚齐之后,再议明凯哥儿俩的去向。这时,天已拂晓。明凯、明杰便起身辞去分别行事。
三十一窈窕淑女偎君抱(4)
四
明杰因为充过翻译,已过于暴露,故不便在城内行走,这一早晨和明凯二人就在城外偏僻处投了个小野店住下。早饭后,歇息中,明杰向明凯说了郑鹄和锁柱两人的话,並极力窜掇赞成,说了锦屏姑娘的许多好处,让他痛快应下这宗亲事。明凯也很愿意,只说还没见过父母的话,故暂不能立即说定。
明杰觉得这话在理,好在王家就要去往燕家庄,想老人见了姑娘,再说知了家世,也万万没有别话可说,只不过是个人情大理,大理一到,事在必成。当下也就暂把此事压下。二人因一夜未眠,便就这个空闲睡了一会。到傍午时分,二人便分路各自行事去了。
燕明凯仍做个走方郎中模样走出客店。肩背药囊,拿着串铃,往进城的路上走来。一路上,秋色滿目,天高气爽;空中流云伴雁阵,地上百草映黄花,场中禾稼卧纵横,原野肥犊秋毫长。秋作虽是半辛苦,然而农家四时,唯有此时此际才感到一点充足。
一面走着,身旁多是些提篮担担入城售卖蔬菜瓜果——尤其是一群群的红男绿女。一个个汗顔湿背,气喘吁吁。看着这些,明凯不由的想起《诗经》中“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然如云,我不之分……”那几句来,因而不由的想到王锦屏,又想起明杰对锦屏姑娘的一些赞美之词,心头不觉的一股暖流涌将上来。
他觉得,论容貌锦屏並不算绝代美人儿;但她有一派夺人心魄之处;那细而修长的眉,锋棱明亮的眼光,精巧而棱角分明的鼻、口,洁白齐整的牙齿,瑩润如玉的两腮和那微露凌厉的下巴,所有这些都透出种娇俏的威严,令人畏,令人敬,令人爱;看似难犯,实则多情;尤其那一番谈吐,更显露出她的心胸不凡来。见面以来自己感觉到在她面前已失去了坚定…钟情于她了!今听明杰一说,事情已是自己有意,姑娘有情,两厢情愿了。经今早晨井棚下交谈,更见情投意合。说到底,可算是志同道合。有这样一个女子相伴终生,同一事业,双棲双飞,这岂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想到这里,只觉得此刻好似饮下一杯甘冽的仙露,一股幸福之流涌遍全身。
燕明凯正自想着,不觉来到城关。因为近来多事,门上兵丁还在逐细的盘查着行人。他到跟前时,兵丁见是郎中,便多少抱有一点敬意。因为医生这一职业,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有知识,有道德,有善心的文雅行业(不象后世那些轻簿儿,稍读了两本医书,便沾染一身酸气,成为趾高气扬,傲睨万物的势力眼),所以没多加盘问便放他过去了。
在城里,明凯一面摇着唤铃,一面留心观察着街上情形,一路荡去。在府衙街,他找了个茶摊坐下,喝着茶,听着周围人们拉闲话儿。闲谈,自然是天南海北,七言八语漫无边际,但仔细听,多数是议论这几天来城外发生的事;特别是“闹洋人”那夜的騒乱,给人的话题最多。
到傍晚时分,街上忽然一阵大乱,于是就有人喊“官兵大队回城啦!追捕乱党的官兵捕空啦,收兵回来啦!”接着就是乱纷纷的噪杂的吆喝声。人马过处,马蹄杂踏,烟尘四起,鞭棍乱挥,呼叫哭喊,盆罐飞崩。
燕明凯退避到街边屋簷下远远的看着,直到这一路凌乱拉杂的队伍过完,他才离开长街,远远尾随在后边,准备看个究竟。一直到城根兵营,军兵收尽。这时天色已大晚,一些店铺都掌上灯来了。
明凯在就近一家门面整齐的酒馆里,坐在个靠墙的桌案边,要了酒菜,慢吃慢喝着。他本不善饮,但为遮掩形跡免强喝一点儿。这里原已有几个人在吃喝着,一面说着些什么。他也无意听那些醉话,只是候着兵丁们来时听听他们都怎么说。果然,不多一会儿,门外吵吵嚷嚷的进来一伙营兵。一路走着还骂骂咧咧的。进门就喊“伙计。拿酒来。”堂倌掂着腚儿跑来让座、擦棹案、问候、倒茶。
几个兵丁推推搡搡,连拉带扯的坐下。一时间酒菜上来,于是碗筷叮咚,杯盘齐响;这些人就饿狼捕食一样吃喝起来。此时,随后又陸陸续续进来几伙兵丁。骂爹骂娘的,有说苦叫累的,有怨天怨地的,哄哄闹闹的边吃边喝着。明凯在一边不时的端起酒盅往嘴上贴,只把酒暗暗泼在了桌下。后来,他终于从这些军兵的嚷闹中听得确实了——此去出兵空去空回来。黄总兵因为儿子丢失还狠狠埋怨了常千总一顿。说是他太多事;又是发现假炮,又是报告知府,才弄得这么劳师动众,还惹的乱党把金豆子从家里给掏了去。这让常千总和吉把总都很灰心丧气,再谁也别提那乱党的话了!
听到了这些,燕明凯乘兵丁们闹哄的空儿悄悄离开了酒店。他得赶快把这些情形,告诉锁柱他们。于是就在黑暗中越过城墙回王家来。
且说这天傍晚王锦屏开手“教徒”。为了稳住金豆子,她先从守心敛意招法教起。为使他更加信服,她在开手教功法之前,又给表演了几手小手法:首先是点燃一根香线,插在地上,然后退出二十步站定,把一豆大的石子托在左掌上,略瞄一瞄,用右手食指对那石子轻弹开去,那石子便准确无悮的将香火击灭。然后讲解说:这一招称做流星射月。可以击伤敌人的眼睛,从而战胜他。第二招是站在一棵数丈高的桑树下,让金豆子随便指定哪一片叶子,她认准之后,只一掂脚便蹿上去摘下它来。她说这招叫紫燕捉食。第三招是立于屋簷之下只一折腰便双脚倒挂于屋簷之上。随后再倒返过身躯跃上屋顶。她说这叫珍珠廉倒捲。
锦屏每做一招,金豆子就吐一下舌头,现在他已是附首贴耳了。于是她又讲:“一个人要做成一件大事情,必须立心定性;要说泰山崩于前,黄河溃于后而不动摇,那是太过玄乎了,不合人情。但是总是要有一条恒心方能成就一项事业。学武、学文都一样,更要有这种恒心,所以我师傅教我就先从守心敛意起手,达到目不旁视,耳不杂听,任凭什么也干扰不了才成。
守心敛意,又叫意守丹田,只把心思放在丹田上;倘有一点外骛,那就是没守住丹田,那就学不成艺了。学好了这一步,再教你站桩,还有拳、脚、打、动等等招数。现在你就先把心拴住,拴在丹田。”说罢就领他到房内在锁柱的睡处坐下,给他一面讲说着摆了姿式;双手合十,盘腿跌坐,两眼轻闭,牙齿略合。然后告诉他“要坐一个时辰。任凭外面有什么响动,你也不要管。到时候我来叫你;不叫你,你要是随便动,那就是心不诚。心不成就没法学艺了。记住。我就在那屋去练功,到时候就来叫你。”说罢退出屋去,关好门。锦屏施好“定身法”,天也就到了定更了。
姑娘回到自己屋,见娘正在轻手轻脚的收拾东西。这时忽听门响,抬头见是明凯进来。在灯下,见他红着脸,还带着一股酒气。她迎过来,指指那一屋示意他轻声些。让了坐,倒过一盏茶给他。一面送过来,又嗅嗅鼻子,斜睨了他一眼,含笑问:“在外面吃过晚饭了?”
明凯知她是怪他的酒气,只点点头“嗯”了一声。王老太太小声说:“要是外面没吃好就现做点,饭总得吃好;小人儿,饭不能含糊。”
明凯道:“伯母操心了。吃好了。”
“那么你先歇会儿。我们收拾收拾。锁柱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去看外面船车都予备得怎样了。”
锦屏向明凯说:“我要去看看锁柱,你愿意给我做做伴吗?”
“我就和你一起去吧。”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轻轻的走出来。
三十二产儿混血成家丑(1)
三十二棋一局走仗义移家投亲友
渔家女儿遇强徒产儿混血成家丑
一
且说王锦屏,在前领路出门,並不往大路上走,竟然绕到家屋后的空园内,就是这一早晨她们姐弟练功的地方。明凯一面随她走,心中暗想:难道锁柱呆在这里吗?
来到这里锦屏放慢了脚步,回脸来说:“那个孩子让我给安排在屋里静坐练气呢,所以屋里不好说话,才到这里来。你从城里来,可探听到官兵的动静了吗?”
“都已收兵回来了。听那些兵丁说:他们空去空回,没有追捕到人。黄总兵还狠狠埋怨那个千总一场呢!看样子不能再为这宗事闹什么举动了。”两人边说着,来到井台边坐下。
“你是怎么听来的呢?”她探头到他面前,使明凯嗅到了她的发香。但她随即又躲开些。
明凯知道她是躲避他的酒气,便含笑说道:“怎么,我这酒气很重吗?正是为着听消息我才强装喝了一盅酒。”于是他就向她详述了在洒馆里的一番经过情形。这时,他在暗中看到她一面听着,两眼睛晶亮的向他瞪视着尔后露出了喜色。
“这么说,我这个‘师傅’也不用当多久了?”
“是的。这一两天之内就可以把孩子打发回去了。怎么,你这‘师傅’还没当够吗?”明凯略带打趣的说。
锦屏佯嗔道:“你当哥哥的就这么答对俺哪!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俺是说这事一完了,俺娘说就要离开这里要往你们燕家庄儿去,还是往哪儿去的?”
明凯正色的问:“那么你本意是愿不愿去俺那里呢?”
“这个吗?俺现在还说不上来是愿去不愿去呢。”
“这是怎么说的呢,难道像妹妹这么个敏锐的人,又是这么大了,连自己安身立命这么大个事情还没有自己见解吗?”
“这,哥哥可是看错人了。俺哪一点敏锐呀!俺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糊塗虫!比这再大的事儿也弄不明白呀!”她扑闪着铮亮的大眼睛,娇媚的含笑说。
“那么妹妹还有什么更大的事弄不清楚呢?”
她话没出口,自己觉着脸上发了烧,好在这时候天色未大明,对面看不出顔色。迟疑一刹便羞哒哒的说道:“你来问我吗?我倒要先问问你:郑鹄大哥这几天里,可当你说什么事来吗?嗯?你别瞞别藏,照直说给俺好不好?”她把两眼逼视着他问。
“噢!你是问这个。说了的;可他说那是你母亲的意思;那么你自己的意思呢?”
“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现在要问的是你的意思呀!”她直直的盯紧他的脸,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