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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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亏有女师收糼徒(1)
三十闪失如梦醒悟得受算发追兵
亏有女师收糼徒釜底抽薪撤追缉
一
船走着的时候,郑鹄已向明凯兄弟介绍了丁刚、韦通和船家二人。明凯、明杰见这丁刚三十来岁,瘦长身材,黄白净面皮,浓眉大眼,鼻粗唇厚,一付淳朴忠厚的神情。再看那韦通,却是生的五大三粗,重眉暴眼,脖子像水牛一般粗;说句话憨声憨气,声音像似从缸筒子里发出来的,“嗡嗡”震耳。两人都是一付庄稼汉的打扮。
明凯、明杰向丁刚说了金自重荐引的话,互相又寒暄一番。船停靠后,几个人就在仓外船板上坐了,头上晒着秋阳,耳边金风送爽,五谷香气扑鼻,倒也令人提神壮气。大家说了一会闲话之后,便话归正题。先是丁刚、郑鹄几人要依仗燕家兄弟的相帮,再集合起一伙同党,混进城去劫牢或是劫法场,就此大闹一场之后,大家一起往东平归到龙头寨去。
明杰说:“这恐怕不成吧?请想:府城里的兵力一定不少,如今的军兵又都有洋枪火炮的;我们即使集合起一帮子人来,也不能太多;还都是些没经过阵仗的,又仅有些刀子、矛子之类的笨家什,这怎么能抵敌得了经过训练、人数又多、器械又完备的大队官兵呢?况且咱们是深入虎穴去抢夺人,人家是把守家门,形势也不一样啊!再说,咱们就是侥幸得手,从此地到东平,穿州越府的长途奔逃,那可是容易的吗?官府一道通牒关文下来,关卡要隘你想怎么通过,就是插了翅膀也不成吧!”
大家听他这么一分析,都觉得在理。于是又陷入沉默。稍后一时,慢慢又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许多办法,又一个个被否定,直到天晚,话又回到劫牢、劫法场上来。燕明凯默听一回,便慢慢说道:“这事我的意思硬拼一定不成。还得从智取上想法子。咱们就别往别处费心思,只往机谋上想主意好啦!”
稍停,明凯又说道:“莫说咱力量差,就是力量强,生打硬拼总是要杀人流血;杀人伤生,不管怎说,总不是个好事;即使那些官兵甚是可恶,多杀了他们,毕竟也要惊动朝野,事后官府就要对无辜百姓来一场大报复。我们为了救出几个人而捅的马蜂窝,让无辜百姓遭殃,那我们算是干了一桩怎样的事呢?将来天下百姓又要对起义会党怎么看呢?古语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所以我们做事总得要以对百姓大众有利为好。如果损害他们,不管什么人,都将失去民心,不得好结果的。就说那场鸦片战争吧,禁烟的主张得民心,百姓便都愿出力助战,来抵抗洋人。一到反禁烟派出来,里勾外连暗中通敌,弄坏了那场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最后割地赔款,把赔款银子压在百姓头上,这就闹得民怨沸腾、人心思变;你看眼前从太平军、捻党到三合会、天地会,这大股小股的起义数都数不清;总之是到了天下大乱的地步了!这不就是失掉民心的结果吗?可是朝廷就偏偏看不到这民心的力量,只看到洋人、洋船、洋枪炮;见了洋人就像见了天神一样的卑怯。”
丁刚当即附和说:“你可说呀,一个堂堂中华大国的朝廷,落得如此光景,真是让人哭不得,也笑不得。可惜那些皇帝、宰辅,文武大吏,都他妈的是些混帐行子!”丁刚话音刚落,就见郑鹄一拍脑门道:“有了,有了!燕老弟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倒想出个主意来!”
韦通见郑鹄挥拳踢腿的只管高兴了,便去摁住他的肩头说:“你就放稳当些快说吧!把人都急红了眼,你还尽这么咋呼什么!”
郑鹄嘻笑着道:“你可说啦的,全在这一咋呼啦;刚才要不是燕老弟讲前比后的说到了洋枪炮、洋鬼子怎么怎么的,我还想不起这个主意呢!”
“快说正经的吧!”韦通着急的没法儿,紧催促他。
“是啊是啊。方才燕老弟不是说朝廷上下都有惧怕洋鬼子这个老毛病吗!那咱们就假扮洋鬼子,给他来个装神弄鬼儿之计,跟他强要人,他们一害怕,把人交出来,这么不是不动刀枪的救出人来吗?”
“不成、不成。”韦通紧摆着手说:“这办法倒是好,只是拿洋鬼子的声气来吓唬人,未免不体面。让人知道了说怎们捧高洋人,不算好汉!”
燕明杰也含笑说道:“我说郑兄,那兵法三十六计里可没有‘借鬼吓人’这一计呀!”
丁刚一旁说道:“哎!你还别这么说,那诸葛亮征南蛮时,不就曾令士兵装成狮、虎吓退孟获的蛮兵吗?”
“那只是扮狮、虎,可不是扮洋鬼子啊!”
燕明凯听了一会争论,慢慢说道:“我看这也没有什么捧高贬低的意思;咱们不过是为的办成大事,又不杀人流血而已。再说,就是假借了洋人,也不一定就是因咱们不如他们;古人用兵打仗有火牛阵、连环马。还有孟尝君使秦时,不也利用过‘鸡鸣’‘狗盗’的法子吗?难道那就能说牛马鸡狗比人高超吗?不也就是利用它们一下,以达到取胜的目的罢了。”
大家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再无异议。这事说定之后,可是这洋人的事如何解决呢?
郑鹄道:“只要此计可行,洋人这事由我来办。”见大家都来看他,便说:“我有个朋友生得和洋人一样;他在崂山住,我去找他帮忙此事,他一定肯来。这事就交给我好了。”
于是就让他快去快回。这里众人就分头准备些需用之物,以候他请“洋人”来。
第三日,这天傍晚大家在船上正要吃晚饭,忽见郑鹄同着一人到来。众人看时,那人果然是洋人模样;身躯魁伟、发红皮白、眼蓝鼻高、额突腮阔。二人上船后,郑鹄给大家做介绍说:“我这朋友姓付,付振扬;原名永生。以行医为职业……”互相介绍毕,大家见过礼,落座谈了一回,便开饭了。
这一晚,为防走漏风声,把船又摆往河心上抛下锚,大家便围坐一团,把行动计划周密商议一番。付振扬也提出:“这个行动,要把船傍到城下,经过一番往来周折。此项计划里,最要紧的是要有个胆大心细,机警敏捷能言善辩的人来充当个假翻译。我们要充做个英国海军军官;因为官大,不屑于进城去和府官交涉,所以这整个行动就全要由这个‘通事’——翻译来穿针引线。这样呢,他就要冒很大的危险。所以他得有闯龙潭虎穴的胆量和智慧。不然,稍有差池疏失,整个行动计划就将失败。那样,我们捉鸡不着反而蚀把米。”
大家都说:“这是高见!”议论一回,当下郑鹄推举让燕明杰来扮演这个“翻译”。众人都表赞同。只有燕明凯没言语,只以目光去探询明杰,明杰心知其意,便微微点头回应表示“可以。”这事也就这么说定了。
且说,在郑鹄去请“洋人”的两天里丁刚、韦通又分头找了十几名党徒,並几个可靠的木匠,外又有两只大木船。木匠做了些假枪炮並塗了黑色,似可乱真。船上又备了些打得响的火铳和刀子、矛子之类,以防万一。此外,又由几名党徒分头踩办了些土造火药、磁罐,是为“炮弹”。就是这些人和物,演出了这场“逼官”戏。
戏到这里並不算完。且说这一晚,救人到手之后,几只船顺流下行中,他们早已料着一旦府里发现了破绽,醒悟过来是上当的时候,大约不会善罢干休,将要撒下人马四处追捕,倘或一时隐匿不迭,岂不还要坏事。经过一番搓商,让明凯、明杰乘夜下船潜回王家如此这般做些手脚以解追捕之危。郑鹄等人的船只加力行驶,天亮之前已到河口。当即把几个身带刑伤的人隐藏到预先安排的几个捻党家里,由付振相给察看清理一番,也就没什大事儿了。
这几个人本都是少壮之年的庄稼汉子,只因贫困又受官府凌逼,一向心怀不平,有气没处出,便都入了捻党,安心要走造反这条路;不曾想,事机不密,又得罪了地方绅团,以此被拿到官。几经审问又都拒不认罪,因之吃了重刑,个个皮开肉绽,血肉挘T诖罄卫镆膊坏靡揭灾麓瓷死@茫卸坏茫唤袢舨皇潜痪龋词共蛔龅锻饭恚步涞貌屑病
当下付振相给几人都检查了一遍,见没伤筋骨,便一个个给清擦了创面。因没有药物,只好包敷了净布挺着将养,待慢慢弄药物来。
三十亏有女师收糼徒(2)
二
再说莱州官兵追拿“洋人”逃犯。马步军兵一队数百人拉出城来,在河边,黄总兵同常千总吉把总三人商议:兵分三路;水上一路乘船,为中队;左右两岸各一队;他们三人各领一队,以中路为中心线,循五龙河向下游进发。各路队伍边进发边巡查,发现可疑之处不得放过,要严密搜查,还要互相通报消息,以便集中兵力临敌。
议定之后,常千总知道黄总兵的烟瘾挺重,让他居中乘船水行,抽烟方便;再又他是长官,更应该座中军发号施令,指挥调度。更有一样,岸上行军也活脱些,走村过寨遇相当的还可弄一把外快。有这些算计,他就首先提议,让总兵大人乘船居中。说:“以免陸行跋涉之苦。”黄总兵也欣然承情,不多谦逊。于是,常千总一路人马走东岸,吉把总走西岸,三路人马以五龙河为中线紧密配合,相依相连,互相呼应着,雁翅排开汹涌前进。途中,兵丁们还在通往姜山、邢村的路口发现有抛散的假枪假炮。黄总兵接报,心想:用兵打仗,“兵不厌诈”,这是匪徒们使的疑兵计,让咱往岔路追去。便不管这些,继续向海上进发。
这时正是仲秋季节,大地上桩稼收割才完,还没上家,今经过大队人马的践踏,便如遭了一场冰雹、风暴,立着的倒了,倒着的散了,散着的碎了。那些桩稼人眼巴巴瞅着连前也不敢靠;就是在那田里劳作、路上行走的,一时躲避不及,不是吃鞭打就是挨棍棒。这还算便宜;不然,按妨碍军务论,都该处刑律。只是军务大忙,没闲工夫理论就是了!
黄总兵一路上抽了三个烟泡儿,二更之后队伍才赶到莱州湾望海岗。这里零零散散,星罗棋布的散落着十多个小渔村。这几百人的队伍除留下一小股护卫官长之外,便都分散到各村落里去搜查匪徒。常千总、吉把总二人一路乘马颠颇劳乏,便分派各什长分头带人去搜索,他二人来倍黄总兵歇息,一面掌握各路搜索的消息。安排布置一回,天也就将三更了
村人日间水上陸上的忙碌劳累一天,这时候都正是沉酣梦乡之中了。突然闯来这么些虎狼兵勇敲门打户,辟雳火炮的吆喝叫骂,人们一下惊醒,矇矇懂懂只道是水贼海盗又来打劫来了。一时间老糼男女嚇得只管喊“救命”,叫“天老爷”,哭号成一片。水边荒村,柴门草篱,本也只够拦挡个鸡鸭的,连狗也挡不住,这些兵丁叫门不开,便踢倒篱笆径直进到窗下敲打窗户嚷叫开门。他们倒不是捉匪人心切;是一日行军赶路,到这时也饿扁了!
有一什长叫吴天喜,带领五个兵丁被派到个叫二户赖的小寨子来搜索。这二户赖只七户人家,他们六个人,每人进一家去查看还剩一家没人去。因为这一家从外面看,门庭院落出奇的寒酸,既没有门墙,又没有院落,只是光秃秃两间泥草屋,屋前连一根草棍也不见。要不是有孩子哭叫声传出来,兵丁们就不会把这儿算做一户人家儿了。
吴天喜几个人所以分头各扑一家,是怕有匪徒藏在谁家,听到惊动吓跑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而齐头並进,免出疏漏。那一个最寒酸人家,料想也窝藏不了人,故而单单剩下它。几个人都分别叫开门搜查过了,没有查出人来。几人一商议,就再一起到那剩下的一家里去看一看算是尽到职责。于是就会同一起来到这一家。屋里的孩子哭闹还在继续。吴天喜上前敲几下门,只听一个老翁的声音威喝那孩子“还不住声!听听,来叫门了!”哭声果然止住。
门开了。黑暗中只觉一股鱼腥气扑鼻子。这和别几家一样。吴天喜叫点个亮来。开门人应道:“那你少等等”。听得出这是那吓嚇陔子的老翁的声音。笨重的脚步蹋拉踢哩的转挘辉庵螅堇锎虺龅乒猓还捎阌推镀吮桥缋础
几个兵丁就着微弱的灯光小心的踏进屋内,挘兄患麧M眼脏破,墙壁棚户四裂八瓣;土炕上紧挨着一溜小脑瓜,也有五六个,因为进来这伙生人,脑瓜们便都瞪亮眼珠儿爬在忱上惊瞧着,那方才哭啼的小崽儿还在一憋一憋的抽泣,泪花儿留在腮上。靠灶头一边是老翁的铺卧,破被子堆在里面。吴天喜虽是当营兵,心肠並不坏;今一见这情景,不由的就生起一股哀怜之情问老翁:“老爷子,怎么你来开门?你儿子、媳妇们年轻的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