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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还阳草-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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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打罢了尖,稍候一刻,待那拉车的骡子也撑圆了肚子,便又一齐上路了。这会儿,当午的太阳更见毒烈了。天气窒闷而暴热。人们一个个都热得汗流浃背、面红耳赤;他们这么急着冒暑赶路,是因为:按经验,这么闷热不堪,怕是将要有大雷雨的前兆,而这剩下的路途又多是岗峦起伏,河道纵横的丘陵地带、极难走的一段路,为了及早到家,免遭雨淋,所以才这么急。走了一程,人们正在耐热不过的时候,那小车夫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时熬苦难过,竟然凄凄哀哀的哼起小调调。只听他哼唱道:
  “没人想到我,疼我和爱我!心里多么苦,真难过。亲娘早死去,我的命真苦!孤零单独呦单独呦真难过……”唱罢这个,接着又是:“小白菜呀,叶叶长啊;三岁两岁死了娘啊!爹爹待我倒不错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呀!娶了后娘三年整啊,生个弟弟比我强啊!弟弟穿新!我穿旧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拿起筷子泪汪汪啊!端起饭碗哭断肠啊!……!”
  明凯、明杰在车后,远远听着他这刺耳疚心的悲歌,只觉一股酸楚之情涌上心头,二人便都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接着又听到是:“小燕子呀嘴丫儿黄啊,精赤溜光在屋梁啊!妈妈打食不回转哪,肚子饿呀身上凉啊!哆哆嗦嗦蹲不稳哪,失脚跌下地当央啊!燕子呀跌地上啊,摔断筯哪跌破肠啊,猫儿咬、狗儿嚐啊!妈妈回巢眼见了,跺脚捶胸哭儿郎啊!”
  明杰听他唱个不了,又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便向明凯和明国说:“咱们这是办喜事,他不唱喜只唱哀,这像什么话!我得去说他一声;要不然都要把咱们给唱哭了!”见明凯点头赞同,他便紧赶几步,来到小车夫切近,和车夫同步走着,一边向小车夫说了这意思。小车夫是个将有十七八的半大小子,听明杰一说,有些不好意思了,道欠说:“我一时心里难过,倒没想你们是在娶亲的一桩事儿。请大哥别见怪。”说到这儿,便回过头来看看婉莲和宝珠。明杰也随着他的眼光儿看过去,就见婉莲正在两手捂着脸伏身掇泣呢!明杰知道她是听了哀歌,触动了身境而悲伤。也不便说什么。便去和小车夫攀谈,问他小小的人儿,为什么难过?小车伕答道:“因为他自己从小儿没娘的。”明杰只是感叹而罢。
  这么说着的工夫,不觉中,西南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涌上一支乌黑的云头来,那云头灰黑浓密,滚滚翻翻,就像因灶膛里填进过的湿柴,噎得烟囱口上冒出的黑烟一般——拥拥挤挤、争先恐后的往上蹿。随着云头的升起,后续而来的就是倒翻墨海也似的老黑云,一时间愈涌愈宽,愈滚愈阔;眨眼之间就遮没了半边天;那里面还不时闪灼一道道电光,蟠曲蜿蜓,陸离光怪,如山间河谷一样无规则。与此伴随着就有隐隐的雷声传来,由远而近,越来越紧;同时就吹来丝丝凉风,紧接着就风力加大;太阳早已被浓云掩去,再有凉风,空气顿时凉爽了下来。大家齐说:“不好,要来雨!”
  这时候,他们一行车马人等正是走在一段前没村后没店的荒郊旷野的山路上。人心慌急,雷声又步步逼近,紧接就一声紧似一声的炸响,就像古战场上的进军鼓一般,把天上那乌黑墨染飞嚣滚腾的云阵给催动得撒了野,展眼间就把整个天空给盖得严严实实。人们的心也立时从光明中掉下不可测知的深渊,感到无限的空落;感情脆弱者便会觉得这就是世界末日的来临!
  一阵狂风过去,风尾就捎来几棵大的雨滴,接着就几十、几百、几千颗……于是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简直是倾倒黄河,掀翻东海一般的压将下来,里面挾带着狂风暴飙;头上一片电闪雷鸣……啊呀呀,天老爷真也发怒了哇!
  燕明凯兄弟三人都把两手抱着头,俯下身迎着顶头泼来的雨水往前冲行。赶车的毛头小子早已再唱不出歌儿了,已从身边拉出了常备于车里的草蓑衣蒙在了头上。拉车的骡马最是坦然,牠们那从不表露喜、怒、哀、乐的长脸,虽是在此刻,也还是那付依然故我的样子;(这到颇有些“宰相肚子撑开船”的风范。)只不过耷拉了耳朵,又因为雨水呛了鼻子而频频的秃噜秃噜地打着响鼻儿,在狂风骤雨中不屈不挠的迈着步子。这一刻最不堪的要数着坐在车里的两个姑娘了!因为一点遮挡没有,她们让风雨吹打得披头散发;脸上脂粉也弄得一榻糊塗;尤其是那抹得艳红的胭脂因挥拭雨水而塗得滿脸斑烂。单薄的衫裤侵水湿透,都紧紧贴到了肉皮儿上,对型体的掩饰作用也就大为减弱了;这更使她们自觉着十分难堪;又兼身下铺坐的棉絮被褥泡了“汤”,人也就坐身在水里了。不单如此,更有当顶之上那分辨不出个数,炸响连天的大雷暴,更嚇得他们魂儿都飞了!这时倘若真有地狱,她们也会钻进去躲身避难的吧!
  就这样,正当明凯等三人都在艰难的挣扎前进之中,突然就听一个尖利的哭叫声道:“啊呀!不好啦!快站下!她、她、她掉下去啦!掉下去啦!天哪!快……快……快站下、快来人哪!呜……”
  明凯几人听得这一声,都猛吃一惊,抬眼望去,只见烟雨抹糊中似乎从车下漏过一团黑。人们疾步赶上前,但见泥水中,史婉莲口喷鲜血,眼珠泛白突暴,捲做一团,在雨水合着血水的泥地上张了几张嘴,死了!
  明凯顾不得泥血肮脏,疾忙俯身给她摸了摸脉膊,再去翻看了眼皮,然后摇头叹气道:“不行了!”再从外观看去,只见她脖颈和胸部之间有一道车轮碾轧过印迹,知道是死于车轮之下的了。这时车子也站定了。宝珠从车上跳下,小跑到跟前,一见这情形,便立地抱尸大哭起来,口里不住叫“姐姐呀,你这是怎么啦?你快活过来吧!好苦命的姐姐呀!……”
  明凯、明杰被她这撕心裂胆的哀哭所感染,都有些酸楚;燕明国却在一旁跺着脚骂道:“这个贱货!我看着她那哭叽叽的丧门星的样子就知道她好不了!这会儿她死不要紧还把我给坑了一下子……”明杰见他这么不像话,就忙去劝止。他还是只管骂骂咧咧不罢休。此时,雨虽然稍小了些,但是依然下个不停。待宝珠的哀哭少见平息些时,明凯、明杰便向她问询婉莲是怎么掉下车的?
  宝珠抽咽着说:“现在回想起来,她大约是存心寻死的——早间上车,是她坐在车里边我坐在外边,也就是前面的。可是到过晌上车她就让我坐到里面,也就是车后面。谁能想到这车前车后会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就依了她。刚才下雨正紧的时候,浇的睁不开眼,谁也没顾得谁,我冷孤叮就觉着她身子一晃悠就栽到车下去了;下去的地方正好就是在这车轱轳前面,这不,这地方正好是下着挺陡的坡路。从这些看,她是早就存了寻死的主意了。呜!莲姐姐,你命好苦哇!你死的好苦哇!你死了哇,叫我还上哪儿去找你呀!……!”她就这么哭个不休。
  雨还在下,天时又已不早了。明凯、明杰就来跟燕明国说:“大哥,事已是这样了,咱们停在这儿也不成啊!人已死了。不管怎样,她也得算是你的人了。是你的人你就得按礼数安置她的后事。这会儿在这半路途中,又下着雨,天时也不早了,不得赶紧把她运回家去埋葬吗?依我们说:她这车上有被褥,拿出一套把尸体卷盖起来放车上拉着。到家后,我们帮着你把她安葬了,就算你尽了男人的义务了,你看怎样?”
  燕明国觉得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点头依允了。于是几个人就在上面是雨、下面是泥水之中把婉莲的尸体装上了车,便继续赶向家里去。到燕家庄已是很晚了。
  俗话说:“跑掉的是大鱼,失去了的是美妻。”这晚,夜深人静的时候,燕明国慢慢回想起婉莲来,那容貌,那稳重的性儿,这才觉出她的好儿来,便十分恼恨自己没很好对待她,十分不应该。但是,事已至此,无法可想,也就罢了。
  再说次日,明凯、明杰和族中众人,相帮着草草的把婉莲尸体埋葬在燕明国父母墓穴的脚下,算是了却了她的一生。也算是燕明国娶亲一场。

  二十七验证契合比目鱼(4)

  四
  这宗事完毕,明凯和明杰来和宝珠说,要送她回家去;谁知这宝珠只是摇头不语。二人见状,便问她是怎么个主意?宝珠说:“我爹娘一家人几年前就出外逃荒去了;就是不逃荒去,我回到乡里,人家人前背后也要指指戳戳说长道短的叫俺‘小姑子’‘小和尚’的。所以我不想回去。”明凯其实已看明了她的心思,是对明杰有了想头。便又问:“那么你想怎样好呢?”宝珠被问无话可答,便低头慢吞吞的说:“我原来想和婉莲姐姐相陪伴着先住在她家以后再慢慢想道理,谁知她又不在了!”说着就抽泣着落下泪来。少倾才又说道“现在俺是没家没靠,除了方菲一家,在就你们二位是熟人了。方菲家里只靠金先生一人养家糊口,我还怎么能让人家添沉重呢?所以,我想求求你们二位,我认你们做哥哥,你们留下我这个妹妹,你们出外走方,我就替你们侍奉老人一辈子,不知你们可依允不?”边说一边就呜咽着大哭起来。
  明凯、明杰一时被她闹得不知怎么好了,便让她不要悲伤,待他们各自跟老人说了,看是如何?
  原来昨天一来到燕家庄,宝珠便被安排在明杰母亲房里住的。尔今就先来和明杰母亲说这个事。老太太也挺看好宝珠的,并且晚上和她拉家事中,也听出些口风,几次表示要给老太太做女儿。现在一说,老太太便满口答应了宝珠的请求,留她做个干女儿,其他以后再慢慢处。此事也就这样了。
  这番事过,明凯、明杰便又相商要往胶州访郑鹄的事。明凯道:“春天时咱们原说是为解救万永年的;没想到摸瓜牵藤引出这许多纠葛,世上的事真是五光十色、复杂万端哪!就说吧:解牢救囚;东平湖结识郑鹄;认识捻党;失马得马;又是偶遇史姑娘这宗事,这些倒还算世事常情。至于外方所见,像方菲的家事,廉续仁家事,尹显仁骗奸的事所有这些,咱们不出外,在家里哪里想得到呢?哎!人间世界怎么有这么些想不到的事情呢?”
  明杰慨叹道:“这些事呀,别的不说也罢,我最想不开的是史姑娘这一宗,你说咱们本是为了成全她和明国大哥,谁知道竟然害了她的命。咱们两个在这中间算干了件什么事呢?”
  “你可说,我也想不开。但是,我看在这宗事上咱们的过错就在于单单去想原先的婚约,而不去想现时的两个人是否相匹配了,以致于此。从这上看,咱们该从此事汲取这个教训,凡事都得从实际上想想才可以啊!”
  明杰连称:“是了、是了。”
  说了一回,当下又商定这一两日内就辞家,动身往胶州去。
  当晚,明杰过来会同明凯,一起来见明凯父亲燕怀忠,向老人辞行。燕怀忠年在五旬开外。自青年起闯荡江湖,行侠丈义,交结甚广,颇有些名声。今上了几岁年纪,几年来闲居在家,以农、渔为乐。今晚明凯、明杰来拜见辞行,也是请求指示的意思。老人先询问了些这番外出的大体情况,二人着重说了一回。又说到要在一两天内动身往胶州去访一位朋友的话。
  燕怀忠说道:“你们也都二十来岁了,自幼习文学武,身上多少也都怀带了些技艺,不能守在家里,该出外经历些世面。现在要出外,我只有赞成,没有阻留。要说让我给甚指点,这也不必;因为世事是一个时代一个事。我在你们这个年岁的时候还没有洋人到中国来;尔今呢,这是你们都知道的了;能和那时候的世道一样吗?
  “你们要听我说几句呢,我就说说咱们自家的事,你们知道了这些,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人了,一切举动行为也就都有个谱了:大概你们知道,咱们燕家庄的开山祖是当年梁山好汉浪子燕青;而咱们的始祖却更有来头。
  明凯、明杰都应“是啊,请您说给我们吧,免得久后失落祖宗传统。”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小时,怕说了也不记得,今说给你们,以便有益于你们为人。
  “咱燕家本姓姬,原为周文王后裔,燕召公子孙。武王伐纣,召公姡д髡接泄Γ庠谘嗟兀浜笠蚍獾馗拇友嘈铡N颐茄嗉沂来嘤杏⒘抑浚谑酚忻闹平鹛ㄕ邢湍墒康难嗾淹酰湍贝糖厥蓟实奶拥ざ际恰U淹踔墒浚痪偌负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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