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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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尼僧谢世升仙否(3)
三
这里,贞善、贞美便动手去收拾东西。自重、明凯两人见她们收拾的尽是女人东西,不便插手,于是就出到庭中信步走着四下观望景物,一面闲谈着。但见这庵院乃是座落在一道山樑下的台地上,山樑上下滿处丛生着松柏,郁郁苍苍,甚是繁荗,直逼到庵院垣墙下。垣墙内里,殿堂之后是一处小园林,其中山花野草之外,有几株百年老榆,虽是树身高大,但因年久枯槁,已是枝叶稀疏;枝枒处筑着数堆雀巢,树杆上淋着斑斑驳驳的雀屎的痕跡。此时正当日色偏西;一群群乌老鸦陸续食罢归巢,不断发出“嘎啦啊,嘎啦啊!”的哀鸣,这哀音给这个悽清孤单的小庵院又平添了一层阴森恐怖的色彩,不由的让人心下有一种悽惶的感觉。明凯为这情境所打动,感叹的说:“莫怪这两个女子说在这里没法呆下去!这光景,大约除了心如死灰,万念具寂的年迈之人能适应,此外,但凡有一些生机活力的人也难以忍得了这般悽苦哇!难为她们两个怎么在这熬了这么些年了!”
自重也口打嗐声道:“哎!不是说么,人间世事万般都有个不得已呀!你想,她们都还是在孩子的时候来到这儿的;你说,一个少小年糼的小女孩子,离了爹娘,在这个茫茫人世上,像个小羊羔一样,不冻饿死就算万幸了,还管得了什么孤苦悽凉这些个;再说那会儿她们也不懂这些情感呐!及至长些,懂得这些的时候,恐怕也就习苦不言非了!”
“是啊,”明凯深有所感的说“但是若说小孩子就不懂这些感情这也不合事实;你不见小小婴儿也有时因为照顧不周,或环境突然改变而上火生病的吗?因此我们说小孩子也不是不受环境困忧的,只是他们不会表达罢了。若说‘习苦不言非’,这倒可以有一些;不过习了苦也就是人自身的性情改变了。要不怎么说人出了家之后就长了乖僻呢!”
两人正说着,见贞美开了正殿门进去找什么,他俩便信步往殿前台阶上走来,到阶上停了脚,从开着的殿门往里观看。明凯虽来庵上几次,但从没留心殿堂上的塑像都是什么样儿;这回才看分明了,原来正中座上是一尊叉手叉脚的“千手千眼”观音,座前两侧分别侍立着善才童子和龙女。仔细看那观音法像,但见其项上四面是脸,並都慈眉善眼;项下一周或直或曲伸张着许多支手臂,每只手掌还都长有一只眼睛;每个手上又都各持一件法器,有:钟、幡、铃、铎、剑、杵……等等不一。明凯看了一回不解其意,便向自重说道:“咦!平常在各处所见的观音画像和常人相同,怎么这尊像的形体是这么个样子呢?”
自重道:“先前我见这般模样也甚是不解,后来留心寻找答案,在一段经书里发现了关于这事的说明;观音菩萨曾发誓要普度众生,但是面对茫茫人世,芸芸众生,又苦于自身形单势孤,力量不足,无奈便施展法力,分一身为四十二个大慈大悲的化身菩萨。这样一来。她自身可就吃尽了分身之苦了。虽然尽了她最大的努力,要做的事业还是做不了,因为人世间的苦难太多了。並且她又感到光是救人出苦难不成,还得渡化那些给众生制造苦难者;否则渡离了这一些,又要出现那一些,这样源源不绝的生出苦难,不独有救不完的苦难,且又永远心里不得安宁。所以她要救众生就得同时把苦难的根源也消除才成;也就是还要把制造苦难的罪恶人物渡化为善行者。
“人世的苦难其来由总不出天灾、人祸。要根除天灾人祸,谈何容易!天上地下,山林草泽、江河、风火、毒蛇猛兽、瘟神疫鬼、独夫民贼、权奸豪贵、乱臣贼子、城狐社鼠、魍魉魑魅,……且不说其它,单就带毛喘气的那些东西,都是毫无心肝,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劣根顽性万劫不覆,真可说是‘天火烧不尽,阴风吹又生’。虽是菩萨、佛主,又究竟有多大的神通!因此,观音的师傅——无量寿佛道行高深,早已看透这一层了,就主张无为而治,听其自然,所以他的法像就总是咧嘴憨笑,因而他总是那么心宽体胖,乐哈哈。
“佛祖见观音如此认真办事,有些感动,就劝慰她‘放开心胸,莫着急,慢慢来嘛!一面又帮助她把那四十二化身复合到一起,以免除她长久忍受分身之苦。只留下四十二只手臂,每只手臂生长一只眼睛,代表一个化身;有手有眼表示是在看着、帮着你们呐,已尽到力量,再有苦难,是我没照顧周到,这就怪不得我啦!佛祖这么耍了个滑头,采用个不了了之手法,敷衍了事。
佛祖虽然如此道行高明,可是世上还是供俸菩萨的多,供佛祖的少;这么看来,可见人心还是不可欺的呀!”自重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
“再说:四十二只手、眼,为何又称做‘千手千眼菩萨’呢?这里原来有点奥妙:四十二只手臂,除去主体原有的两只,还有四十只,每只手臂配以佛门法界的二十五情;四十乘以二十五,是为一千,故而称之谓‘千手千眼’,其形象也就成为这各个样子了。”
“啊、啊,原来还有这些说道——想佛教乃是西域传来中国的,观音身为该教圣者,他主张,力行救苦、劝善、普渡众生,这表明西域也和中国同样有罪恶、不幸福。他虽然分身力行、使尽解数,终也不能彻底普渡因而泻了气。”明凯无限感慨的说:“想我们世上历来多有以行侠仗义,铲除不平为己任而游走江湖的,可是从没听说把哪一个时期拯救成一无罪恶,真正称得上清平和乐世界了。这情形不是和观世音分身救世而不奏功效一个样吗?哎!救世、救世;难哪!”
金自重听到这儿,也摇头叹息,说:“这确实不假。观音感化,侠士行侠;这两行之外,从古到今,在咱们中国像孔、孟也好,老、庄也好,还有杨朱、墨瞿等,各自一种主张来挽世风,救拨众生,可哪一家救拨成了呢?罪恶没见少,时弊倒日渐深重了。你看世界可不可悲?”
“哎!天下这么大,怎么就没有一个大圣贤能想出个完全的主意,从根本上把世界治理得海晏河清,世道安宁,人民同福呢!……”明凯赞叹的说着。
就在这时,明杰已寻了车回来快步来到廊下。这时贞善贞美也已收拾完毕,几个人便一起动手搬运东西装车。不一刻装车完毕,出来锁了庵门,让贞善贞美车上坐了,车子在前,自重几人在后跟随着,一行人便径直往城里的路上来。走了一会儿,明杰回头看看离开庵院已远了,便说:“头会在庙里听你们说‘世上的苦难佛门祖师、菩萨救不完,侠义之行也救不完;我就想说只是在菩萨跟前不便说。现在离开了那里,在这儿说也不妨了。
“前两天来这庙上,见殿前有‘佛法无边’的匾额,我就想:佛法既然无边,也就是什么事都可以办到,那为什么不从根本上祛除人世灾苦呢?人世灾苦总的来说不就是天灾人祸吗?若是佛门法力施展起来,不使天地间发生水旱、洪涝病虫灾害;再像农家选种籽似的不让那些奸险恶劣之辈投胎转世,尽生善良者到世上来,人类世界不是就没有天灾人祸了吗?这样一来,佛主佛徒既省去了对世上众生的救拨之劳,又免去诛灭罪恶之徒的残酷之举,这样岂不诸方完美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自重明凯也都被说笑了。
笑罢一回,自重才慢慢说到:“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宗教都是人创立的,都为了使人向善的,那意思无非是让人人都做善行,世上也就成为天国、乐园了。只是‘龙生九子’不能都一样的向善哪!”
明凯点头道:“世事难办就难在这里呀!”走了一会儿,车子来到城关外,明凯二人便分手自回客店去了。
车子到家,自重先一步进来对老娘和方菲说明一声,一家人就忙忙出来把车上二人接下车,让进屋来。自重便和车夫搬进东西,打发了车子去。
当下自重搬往老太太屋里去,让老太太和几个年轻女人住一起。安顿好之后,金妈妈和方菲少不得对贞善二人说了些安慰的话,让她们不要见外、宽心住着,别的一切都容日再说。二人原本和金家甚熟,今又见一家人这么热诚相待,也就安下心来。但只是觉得这么两个年轻轻的出家人住在一个俗世人家很不像事儿,于是一商议,反正无论如何是再也不想回往庙里去了。早晚是一回事,不如就趁早还了俗装吧。她俩个原本也没剃发受戒,现在要还俗,也不过只是一张皮儿的事——脱下缁衣换花绣而已。方菲和金妈妈也这么说,于是便于次早改换了装束:贞善着了一件海兰色带有细花的长衫,外套了件月白长身坎肩;原先盘在帽里的秀发也放开来,在脑后编了一根长辫,稍上扎了一道粉红绒头绳,飘飘荡荡的拖在腰下,脑门上梳下两缕刘海发帘。脚着一双葱绿绢袜,红缎金花软底绣鞋;脸上描了眉,涂了粉。又对着镜子前后照了一番,自觉很是满意;唯一的缺憾是没有耳环眼——将来可以补上的。不然再带上一付玛瑙或翡翠坠子,自许不算倾国却也倾城的了。贞美呢,身着鸭青长衫,套件桃红半身坎肩。也梳了大辫子,同时又在两旁细细的分出两股小辫子来,也都扎着金紫灿灿的艳丽头绳。面上,发帘下,秀眉细细,桃腮溶溶,鼻俊口清,唇红齿白。脚上是花袜绣鞋。这一双小女子此时真就是出水芙蓉、带雨杜鹃一般,只把方菲和金妈妈婆媳两人看着乐得直咋嘴,夸赞说:“一清老师太是怎么找来的这俩徒弟,早那身装束没看出来,今天这一打扮,真是一双小仙女,小美人儿啊!”两人听了,都羞红了脸。
夸了一回,方菲刚待要叫“善师姑”,立即想起此时再那么称呼就很不合适了,因而没叫出口就停住了,稍一偏头才又说:“早时候叫你们那称呼这会不好叫了,那么你们原来在家时都是什么名字来的呢?”
贞善见问,答说:“我本来乳名叫婉莲。”
贞美说:“俺家姓荆,那会儿娘叫俺宝珠来的。”
“那好哇。”方菲面含微笑,说“俺金家就只一个男儿,正正俺娘还少女儿,俺还缺少姑娘做伴。现在我就叫你们莲姑娘、宝姑娘好了,你们可愿意吗?”
俩人都点头说:“好。”
晚间,自重和方菲商议,为了事情早做分晓,不误明凯他们的正事,应尽早向史婉莲说明她的婚约之事。她若愿意践约,就好着手办理;如不愿意,也就罢了。方菲便应承次日由她来向婉莲说知。
二十六尼僧谢世升仙否(4)
四
次日,方菲便详细的向婉莲说明了前日在庵上所讲的婚约之事。婉莲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个燕明凯这些时候所表露的是这么一副木然不动的神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她当时便如当顶被浇了一瓢凉水一般,愣了一会神,想了一想——自己已承认了信物的,还有什么好讲的!再说,那个燕明国人头儿也不一定就比他这两个弟兄差。心里虽然觉着事不如意,便怏怏的说:“事儿既然这样了,好歹也是命定的,就凭着信物验证吧。”说罢便闷坐一旁不再言语。方菲见状,明白她的心意,也不强去打扰,就和宝珠攀谈起来:“宝姑娘,在家时候可曾议过婚没有?这会儿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宝珠才听了方菲和婉莲所谈的关于燕家的这桩婚事,就已在暗自琢磨了:“婉莲姐既然已另有了主儿,那么这燕家的这两个小子,我要能抓住哪一个,也都算没错长眼珠儿。当然,还是那个小小子性情活泼,想来易于相处了。”这会儿听方菲这一问,便装羞带惭的答道:“咳呀,你这个嫂子怎么当的呀!不跟妹妹们说个正经的,尽讲这些‘婚’哪‘素’哇的!叫人怎么答对呀!”说着脸儿还有点红了。
“怎么,我这不是正经话吗?”方菲一脸庄重的说“不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吗?你们也都二十顶格的大姑娘了,离开了庙,不出嫁还要怎么的呢?爹娘又都不在跟前,我这当嫂子的不就得替你们操心吗?”
“那么说,好吧。我也在家时候还小,后来没等怎样就送进了庙里,还提什么婚!这会儿师父没了,婉莲姐姐是原来有主的了;我虽然有父母,可是几年前那会闹蝗灾,全家都往南方逃荒去了,到今儿也音信没有。再一想到个人,在庵上这些年了,尔今就是回到庄上,人家还不叫俺小姑子、小和尚的!人也难做呀!俺年青青的,可哪里是个家呀!如今想来想去,反正俺和师兄——啊!不,是莲姐,这些年苦哇难哪都在一起熬来的,就是亲姐妹了,也不忍得离开。原也不知道她还有燕家这门子亲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