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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还阳草-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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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尔全又来到另一屋的一个桌边。这一桌坐的有教私塾的王先生和开药铺带行医的张先生等几个人,都是六、七十岁的了。陈尔全也一一斟了酒,让了菜。因为这几位都是老头子,有心轻慢又不敢轻慢;有心者,欺他们年老昏愦;不敢者,因他们阅历较深。他有这种心机,不觉眼珠转了几个回合,然后又照前的让酒让菜;照前的(改了一点称谓)寒暄了一番,最后请老先生多多教诲。
  当陈尔全离开,到另一桌去时,王老先生悄悄对张先生说:“你看出来没有,这个小子怎么长了一双贼眼睛!未曾张口说话,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可见心术不端”
  怎么没看出来。人们常说“偷牛的眼睛”还不是因为要偷人家东西的时候,须紧打坏主意,偷的巧妙,不犯事。我看这个人的眼睛就是这样,和你说话之前,先动了心机,这人就难对付了。
  “恩!恩!不错不错。”王先生点头说:“有这样人到乡里来,一定不是个福星。”
  其实,这些老头子被请到席,从东道主这面讲,也不过是做为配料,因为他们都是这个山乡小社会的一个方面。不敬重文人向来名声不好。把这两个老头子请来,以表示敬老尊贤。为这张好招牌,多摆出两付筷头子也是划算的事儿。
  席散之后,一些参与会事的人都留下商议出钱的事。陈尔全虽不办理会事,但因为他是今日一席的东道主,同时又得到几个重要人物的赏识,所以也被特邀参加议事。在他本人自然是愿意的。因为他所掌管的寺庙地产在这东西两屯来说数量是不算小的。在商议出钱中,按人丁还是按地亩自然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风”当然是从嘴来,人在自然嘴在。能参加这个会议,在他岂不是求之不得的事。

  二狼撕斗牛羊野(3)

  三
  会议开始了,人们各个酒足饭饱,气力都十分充足,争吵也就更加激烈。持按地亩出钱的为一派、持按人丁出钱的为另一派,两派争执各不相让。当然,在争执中也不免互相指责,地亩派指责对方“为富不仁”。人丁派就说对方想在这件事上“吃大户”。
  陈尔全从心理上讲是属于人丁派,因为他所掌握的庙院事权中不单是地产较多,而且历来老例,僧、道、尼这些出家人,不管是官府还是洋人都不向他们征派人力的。所以村会在这次出钱的事情上也得照例办理。这一点他是明白的。灵官庙中青壮年算上陈尔全共是六名,可是按例,庙上都没有人丁负担,做为掌管庙事的他怎么能不站在人丁派这边呢?而人丁派的其他人,土地虽然较多,可是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人口,青壮年男人也就都有。要是按人丁出钱,他们才只占土地方面的便宜,人丁负担还是要和其它人同样的出。
  会议开了好一阵子了。两派争执十分激烈,始终没有结果。从各个人的言语中表露了各自的心腹事。陈尔全只是坐在一边静听,从这里他看出这些人的浅陋。他又从所有的言谈中综合分析,猜摸出人们的心理,两屯的概况,掂量着自己应持什么态度,才能迎合每个人的心理,取得各方面的欢心。再三计算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待见机说话了。
  这时尖嗓门在炕沿上把铜烟锅敲的叭叭山响,同时狠狠吐口唾沫说:“人都得有个心,咱们凭心办事,不能把心搁在胳肢窝里办事。你说照人出钱,他没有地、不打粮,钱从哪来?”
  公鸭嗓反驳说:“人可以做工、扛大活挣钱那。地是死的,他能挣钱吗?”
  “它能长庄稼、打粮啊!有粮不就是钱吗!尖嗓门说。”
  坐在公鸭嗓后面的一个酒糟鼻子立刻反问“地能自个长出粮食吗?它不是得要人去种吗?”
  “地是得由人去种;可是要是没有地,他种什么?再说人还得吃饭、得养家糊口哇!”
  胖三哥把烟袋抽得咕兹、咕兹响,这时看着人们争辩越来越钻牛角尖,就从嘴里撤出烟袋咀子,截住话说:“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想个活路道儿过去这一关为根本,说别的都是瞎抬杠,屁事也不顶。你们说是不是?”他看大伙儿都不言语,就又说:“我看那,咱们都是当事者迷呀,这个事从开头起就把咱们给闹的糊涂了,弄到如今也闹不清怎么个办法好……”
  “你说了半天,不还是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吗?”酒糟鼻子讪笑说。
  “你等我把话说完那!”胖三哥生气的继续说:“俗话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看那,陈当家的是一个走南闯北,见过事儿的人,又不插手会事,算是个旁观者吧;咱们大伙吵吵这么一大阵子了,怎么个事儿他也听明白了吧?让他说个主意咱们听听,你们看怎么样?”
  “我就说呀,胖三哥除非不开口,开口总能把话说到点子上。”又是好几个人这么说。
  “怎么样,陈当家的日后要在一个圈子里转,咱们都是一家人啦,别光出耳朵听不开口哇,啊!哈哈。这回点将点到你头上了,就别看俺们的热闹啦。”胖子受到称赞,兴头头的说。
  陈尔全觉得到时候了,可又连连摆手说:“不成,不成。这是村会上的事,我是庙上的人,留下我听听就是大家抬举了,怎么好乱插嘴呀!
  胖三哥急了,大声说:“这你就不对了!咱们说的明白,让你帮着出出主意,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做主张。你说说看,大伙中意更好,不中意就作罢,这有什么好不好插嘴的。就是有什么大不对的,谁也不能把谁定什么罪。会议吗,不就是大家伙儿商议吗!你们说对不对?”说到这他扫视着众人,察看着大家的神情。
  “对!对!胖三哥说的是这么个理!不少人这么吵嚷着。
  陈尔全见火候已到,便做出忸怩羞怯的样子说:“不是怕得罪。实在是兄弟年轻,见识不到事理,不好乱参言,多误工夫。大家既然这么抬举,好歹的我就说两句,不对了,只当耳旁风,就算了。”于是就清清嗓子,一板一眼的说:“屯子里的人、地、民情,我初来乍到不知多少,要是就事论事,刚才听大家说了不少,我就按听到的这些情形儿说说:‘这场事情给屯子里带来的钱、粮负担太大了。照我看,单是按地亩抽钱还是单按人丁抽钱都不相宜;最好是两下均抬着点儿才好。比方说对半摊或是四六分、还是三七开,这都可以再商量,不这样,单按地亩或单按人丁都像不公平似的。’”说到这里,他见人们都默默的听着,像是很用心的样子,就接着说:“方才大伙说了粮就是钱。在咱们乡里,这是一句实在话。大伙儿又说‘粮是地出的,地是人种的;细细一分辨,单有地不成,单有人也不成。说到归总:粮是地和人一块儿打出来的,所以人也是粮,地也是粮。也有不种地活着的人,也有不长粮的地,这在咱们这屯子里都是例外的事儿。比方说地有做宅基、坟场用的;人也有做买卖、耍手艺的,例外就不能细究了。我这么说,大伙看看对不对?不对我也不用往下说啦,就不多耽误大伙的工夫了。”他所以说出这个主张是因为他看出这样两派因为都不得罪,而且除此再无它法,且又能显示他的才干。而其它人也不是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牵于各自的私念。陈尔全如陌路之人,无可无不可的,所以他的调门唱得字清韵圆,这就是他的乖觉处。
  他的话停下时,人们好像还没听完,又沉默一小会儿,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就乱哄哄的议论开了。有的说这话说的在理;有的说这么办公道,最后大伙儿异口同声说:“就照这么办了。”
  当然,少不了又七嘴八舌的夸奖了“陈当家的行,别看年纪轻,说出话来你就得服气,除非这样,谁还能拿出妙法来!”
  人们散出来的时候,天已近二更了。两村会首诸人都各自回村里去了。冬日天,昼短夜长,此时村里人们都已入了梦乡。

  二狼撕斗牛羊野(4)

  四
  陈尔全走在回庙的路上,当时夜深人静,月照东天,寒星闪烁;这里又已远离村庄,前后无人,他一路走着,一面暗自思忖:今日一席,二十几吊钱,买了二十几张嘴,直得!越想心里越得意,一时高兴,又乘酒兴竟然哼起小曲来:“一(呀)一更里,情人儿妮,不由的心儿急,推开门两扇,扑在郎怀里,小妹妹(儿)想呀想死你。二更里,月儿过了墙,不由的心儿慌,站在牵Щㄇ埃邢福ㄓ矗┒讼辏哙扯模ǘ┎兀孔杲迓蓿ǘ┱剩劢牵ǘ┩低低纾ǘ┠阏饣幔ǘ┗共幻Γ咳铩!背露纳ぷ硬幌福一刮逡舨蝗圆⒉蛔晕倚郎汀K猿∏埔夂偷靡庵猓饕氖且蛭歉鋈此甑牡ド砗骸W鰫鲆凼保腔ń至锢锏某た停淮踊ń至锏秸饧拍碓海馕抟煊谝豢楹炝伊业奶炕鹨幌伦勇浣呃铮┑眉蛑币蚜恕U馐保ゾ吧椋幌氲矫媲鞍俨街诘哪歉隼浔晃眩坏貌辉谡夂穆ひ估锎蚰ゼ灏荆蚨挥傻亩饲椋怀∏且恢指星樯系母樟恕
  唱到“三更里……”这句时他忽然想起来离庙门已很近了,倘若被老道们听到,是有点儿不相当的,于是如同旋转着的唱片,中途机头被拿掉,声音嘎然而止了。他的感情还没发泄畅快,所以心里有点别忸,于是心境由欢愉而悽惶而懊恼了。便暗骂这倒霉的鬼运气。
  不过,他可不是个笨蛋,他知道光骂鬼运气是无济于事的。他用手掌将脑门子一拍,暗自说道“妈的,老子手里有了权,什么婆娘弄不到,你就瞧着吧!那个瞎了眼的老道要给我受戒,受个屁!叫你老该死的尝尝我的手段,你才知道你做了多大的功德!”想到这儿,他暗自冷笑了两声。
  自从接手管事那天起,陈尔全就把行李搬入帐房去住了,他说这样记帐算帐方便。这一晚他回庙虽然很晚又浑身的酒气味,由于独来独往又独宿,所以只要悄无响动,也就没人来管他了。
  在庙内,陈尔全这一程先给老道长弄了几只老山参,他说服下这东西可以早日成仙得道。又偷偷的给每个师兄例外买了一件土布衬衫。不过没有公开分发,而是偷偷的,单独一个一个送给的。每送给一个人的时候,他都装的十分秘蜜,格外亲热,窃窃私语道:“师兄,咱们俩个不同和别人关系;我可怜你整天干重活,斋食上,我是没法照顾你;这内衣别人不好察管,就给你买了一件,也好换洗的。这可不是花公用钱,是我出外办事,有两回该打尖没打,忍着饿肚子,挤出来的份子。别几位师兄我是心想给也给不起,就给你一个人吧;你可千万别让那几位师兄知道,倘若被谁看见问你,你也别说是我给的,要不,他们不单恨我也要恨你,往后大伙都盯着咱俩,我就再也没法儿照顾你了。”这一来,五个小道士个个都暗自欢喜,以为他比别人多占了便宜,同时又觉得这陈当家的和他特殊的亲密,所以元论哪一个,都想要报答陈当家的。老道长有时问起他们有关陈尔全的什么事来,每一个都要替他多说上些好话。早早晚晚的关门闭户这些事项上也尽量给他留方便。
  内外上下,都这样平安无事,老道长就更加放心去修炼功法,不问俗务了。这样,陈尔全便成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没拘没管的任意而为起来。
  在灵官庙东北向上一里左右有个小小的山沟,叫做庙东沟,这里的山林土地都属庙产。这庙东沟里住着一户人家,户主姓马,人都叫他马老二,租种着庙地,带看管山林,也就是灵官庙的佃户。冬末腊初,有一天陈尔全想起来还有几份地租没交上来,其中就有马老二一份,他知道马老二今年肯定交不上租子,他也不打算收这一份了。他正盘算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眼珠一转,一拍大腿,“对,就这么办!”他打了一个好主意。
  这马老二,三十多岁,媳妇姓秋,叫秋叶儿,比男人小几岁,人却长的不错,性儿又颇轻佻。本是庄稼户女子,却成天涂抹得妖红鬼绿的。眉毛本来不甚好,却描画得出台戏子似的。两片嘴唇尤其惹眼,离的远处,你没看清眉眼就先见到那红嘴唇了。人们一见就知道她不是个本份人。
  这夫妻俩有一子一女。一家四口儿。仗着马老二年轻力壮,不用媳妇动手就把几口养活了。不料这次日、俄大战中抽民夫,把他抽了去,并且被炮弹炸断了左腿,现躺在家里“吭哧,吭哧”的翻滚着哀哀直叫痛。初送回家时,秋叶儿当然到会首那去哭喊叫闹过。会首也给请了医生,就是庙西村的那位张先生。先生到家来一见这半截腿先就浑身发抖起来,并且冒了冷汗,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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