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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还阳草-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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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忙乱着押送人回镇里去以后,他才一路逃来报信。”郑鹄以他一向少有的焦急,在座上紧捶着膝盖头。然后又站起身在地上转着圈儿一面又说道:“现在事不容缓,我得往东平城里去探听准,这几个人下落如何,好想法子搭救。我这就走一趟,你们在这儿听我的消息好了。”
  “真糟糕!落进老虎口了!那么我和你一起去,遇事也有个照应。”燕明杰不等郑鹄答应,就跳起身要往外走。明凯和不平道人都沉着脸,只摆手制止二人,都没言语,正在琢磨着救人的办法。
  燕明杰有些焦急,来回打着转,然后仃下来说:“咱们一起留下来的,如果不救回他们一起赶到大队去,怎么去见周大捻子去呢?”
  “这是当然的啦!”燕明凯直视着眼前的案头,头也不抬的说:“湖上这一场闹,官府已是惊慌起来,各处能不加紧戒备吗?所以这救人的事就不可不谨慎行事,想个稳妥的办法才行。不然,莾撞行事,不但救人不成,恐怕还要遭折损。事情已竟出来了,光着急行动,不但无补于事,倒将要悮事啊!”
  不平道人默默点着头。沉默一会儿,慢慢说道:“郑鹄老弟,你先等等。着人去探听准确了才好想法子,这主意很对,但是,你去打探怕是不妥。你想,你这个郑猴儿的名字东平一府地方没有不知道的,你去不是让那些差役兵丁很容易认出来吗?我想这么办,”他扫视面前几人一眼,见都在静听着,就接着说道:“这打探的差使就由贫道来承担,你们几人尽管在这儿静心等着。我在这一方算是人熟地熟,又是出家人,到哪儿说话,行动都比你方便。就由我去吧。”
  “打探是可以,只是你腿脚不便,走路太吃累,这怎好呢?”燕明杰为难的说。
  明凯没等道人说话就说道:“道长的主意虽好,可就是……?”他也想的是道人的腿病,走路不便。这时就见老道站起来在地上大摇大摆,端端正正,毫不颠晃的走着给他们看,同时笑着指着郑鹄,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郑鹄这回也大笑起来,说:“好个杂毛老道,不用打你就现出原形了。好吧,就让你这牛鼻子老道去吧。留下我这把猴骨头好大闹天宫。”
  燕明杰顾不得去笑郑鹄的打浑,只惊疑的望着不平道人。道人见状,便笑道:“燕义士不知底理,要说也长: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让我先走,办事要紧;让郑老弟给你们说底细吧。”
  燕明凯也说:“道长的话有理。办事要紧。那咱们就拜谢了。”道人刚要转身去收拾盘费,燕明杰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您一人前去太没照应,让我给您当个徒弟,一路做伴吧,道长?”
  不平道人“哈哈”大笑道:“燕义士,强龙不及地头蛇;我久在此地走动,连猫儿狗儿都熟相。怕什么?你就不必担心好啦。今天这真人面前,我显显原形,免得你们不放心。好啦,事不宜迟,我这就下山。你们只管关了庙门,住到殿后洞室里去,我不回来,谁来叫门你们也别露面。”说罢,又向郑鹄交待了粮米油盐的地方,让他料理众人的饭食。最后笑骂道:“你个猴子精,就抻的我老道,对不对?现在你留在这儿,将来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要撒懒,别说我剁掉你猴尾巴!”说得几个人都笑了。说罢一颔首转身去了。
  明凯等几人见他依旧一跛一颠的出了庙门。郑鹄便跟去关好庙门,然后三人同往殿后的洞室去隐身。燕家兄弟俩跟随郑鹄来到殿后,见这儿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四周生长着屋顶高的树苁和蓬乱的茅草,中间却甚是平整光洁,看样子好像似习拳练武的场地。明凯、明杰见此,便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这不平道人像似有些来历的。本来上山的路上郑鹄已略说了些他的情况,但只说他为人很讲义气,平日间也和捻党暗中多少有些来往,因此这回才来他这儿躲避。
  郑鹄在前引领向山脚这面走来,到场边,回头一招呼便伏身分开茅草树苁钻了进去,明凯哥俩相跟着也伏身进去。这里也辨不出路径。郑鹄一面弯弯转转的前进,一面指着身旁的杂树:“你们看这,树干半腰有刻印明疤的就是标记,照这标记走去通向洞口。”说话间,不远已到洞口。树苁杂草间露出一个窑门。
  三人伏身进得窑门,但见黑洞洞的窑洞中有一点幽微的灯光;由外面才进这里,那点灯光也不中大用,还是靠着手摸脚探往前挪着脚步。稍过一会儿眼光慢慢习惯了,才见人影儿晃动,同时听到人语声。再展眼细瞧,就着微弱的光亮,见出洞内倒也不算怎么狹窄,看情形大约是从前梁山聚义之际隐藏守护兵员的栖息处。山洞进深、阔狹都不小于两间房屋,所以前后几拨来到的二十来人在此坐卧也不显大拥挤。地上靠两边都铺着茅草,先来的人们就都坐卧在茅草铺位上,见几个人后来到,便有几个凑上来打听救人的事怎办了。听了郑鹄说明之后才又各自回到铺位上去。
  明凯、明杰在一个草铺坐下。明凯先要给受伤的人看看伤情。当下动手察看了,见几个人虽伤但都不太重,当下敷些红伤药,再养着。这时拿来了饭食,大家吃喝完毕,休息已过,闲静中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起这个跛老道,不过是说他够义气,在这种时候肯冒死罪来掩护他们一干众人,又单人担险下山去打探,这么舍命交友真真世上难得呀!这么一提话儿,郑鹄便就此向大家讲述了道人的一番身世经历;
  不平道人,俗家姓焦,名志昆,乳名崽儿。本省夏津县小刘庄人。自糼家贫,父亲靠打工,背私盐养家活口,长年间很少落家,崽儿五岁那年,他娘在产期,丈夫不在家,身边除崽儿和新生儿之外再没他人,便以虚弱的身子哺育婴儿,照料自己和崽儿的日间餐饭。这天早饭后,收拾罢碗盏,又来扫炕扫地。在扫炕时,她站炕下颤着身子伏下腰,伸条帚去扫炕里角,没留'神脚下,正踏在崽儿日常玩耍的鸟卵石上,那石子比豆粒大不多,她又伏身向炕里,脚下向外旁蹬,石子便轱辘辘的把她滑倒磕伏在炕沿儿上,腹腔、肋骨一带正着硬。她自知这一跤磕得不轻,挣扎着爬起来时已是下体血崩,于是即刻又昏晕过去。跟前一人没有,她就这样,一手握着条帚爬伏炕边。因血脉失尽而死去。崽儿玩罢回来,见娘伏身在那一动不动,还只道是在的他嬉逗着玩儿呢,便嘻嘻哈哈的乐着上前去推娘,哪知,三推五推也不动,搬弄一会也不动,这才觉出事情不妙,急得大哭起来,把炕上的婴儿也叫唤得大嚎起来,直到惊动来邻里。邻里男女老少一见这情形,经过察看分析看出这个祸事是出在那些卵石上,就都交口埋怨这个五岁的崽儿,说他是蝎子命,剋爹娘,是他们焦家的丧门星。但埋怨又能怎样呢?最终还是把崽儿爹找回来,草草料理埋葬了事。抛下襁褓中的婴儿,不上几天就抽疯死了。
  崽儿父子从此就相依为命,崽儿爹到哪儿打工也得把孩子带上,这当然就防碍了他的受雇,日子过的更加艰难也就不用说了。

  四十二避兵梁山匿道院(3)

  三
  苦熬艰生,崽儿长到十来岁,他爹为了不牵累,就把他寄养在一个街坊家,又和人搭帮去仓州背私盐。崽儿虽然不愿离开爹,但一个小孩子家又有什么法儿呢?只在临分手的时候啜泣一番,过后心里虽是像阴天一样黑沉沉的,也就无可如何了。爹又隔些时候来看看他;並说等他挣下大钱时候就永远不再扔下他了。崽儿便日夜盼望爹发财回来。谁知,十二岁这年春上,爹来看过一次之后,就一过半年也再没来看望他,一起搭帮背盐的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他爹。他实在太想念了;况且寄养的人家因得不到供养费用也更没好颜色给他了。后来就干脆告诉他:他爹背私盐让巡盐兵打死了,今后再没人供养,只好赶他出去自讨生活了。
  崽儿从此是举目无亲,出门无路、衣食无着、活命无计了。
  初被赶出来时,一连几天没吃上一口东西,饿了只有找河沟儿、井台喝点水也不肯去沿街乞讨,直至饿昏了。
  崽儿饿昏倒不知多久,当他醒为时,见是身在船上。再一旁看,见身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给他捏揉着脉搏呢。
  后来才知道,这老和尚是仓州开元寺的住持僧,法名云海。这番出外云撸В酚錾险飧龆龌枇说暮⒆樱谢卮暇刃蚜怂N拭魃硎篮螅渖硇慰菔荨⒐趋廊春芮逍悖南虏税5毕挛仕涸复厮履冢丛缸鐾降芤埠茫辉赋黾乙灿伤约海稍溉ニ吕锫穑酷潭馐被褂惺裁此档模闼胬虾蜕械搅嗣砝铮蟊阍诿砩习蚕律怼
  云海和尚老年寂寞的原故吧,很是喜爱这孩子,但是,见他在庙既不出家参禅拜佛,成日散玩,实在辜负了好时光,便引导他读读书写写字,並时常指点,这一是为他将来着想,再也以此消除些自身的寂寞。谁知这孩子学什么还颇有些灵性,读书写字都很有进步,这使一老一糼都大为欢喜。这样一晃就是三、四年的光阴。这一年的冬春之交,云海和尚因年世过高,一病两个月,医治无效,羽化登仙,园寂了。寺内僧众为他诵经唸佛自不必说,单说这焦志昆(云海为他起的名字)哀痛,简直胜过他对生身父母的深沉之情,几乎眼里哭出血来。
  云海和尚安葬完毕,焦志昆在寺内失却了依傍,成日感到孤独悲哀,没情没绪。这还小可;因为俗语有:满寺僧人不觉多,俗人一个是多余。往日有老住持的袒护,众僧人自是不敢有什么颜色露出来;尔今靠山一倒,一个俗家子儿要是还在庙内跟着混饭吃,大小和尚便都眼上眼下的露出白多黑少的气色来!
  开初还算好,尽管翻白眼儿,还少有人发话,后来一点儿点儿的竟至说:“三七”唸“二八”;数起“双簧”来:“唉,人家说书、唱戏有《吕蒙正赶斋》,这不,说着说着,咱们这也来了个小吕蒙正”!“你还别小瞧了人,咱们这位赶斋的可是老住持带进寺里的呢”!“哈哈!说不定还是他老人家的私养子呢”!
  逢上这场合,焦志昆只有躲开一个法子。但是躲一回就有二回、三回。后来干脆就不敢见和尚们的面儿了,常常是白日里乘空儿偷食些人家的残斋冷茶来度命,夜晚蹲山门洞过宿。
  这一年,山东直隶一带天气大旱,荘稼大多欠收,民食异常艰难,开元寺内自然呈现僧多粥少的形景,焦志昆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好在年景干旱不收粮食却收盐;仓州的长芦盐名声是响当当的,连皇宫里的食用盐都非长芦莫属。盐滩上这一年就横财大发,银钱满贯。为庆贺海盐丰收,几家滩主便凑在一起商议,说定要大家集股子合伙唱它五天大戏,地点就定在本城开元寺。
  别看盐滩是在海边上,可滩主们的家宅却都是在城里,以遥制手段管理、经营着,故此戏要在城里唱,这也是显示富豪,联络当局的意思。唱戏说定了;地点也说定了,当下又派定了主事人和执事人,以便操办那些邀班子、搭台子、请当局、唤乡绅等事项。
  几天以后,诸事都已就绪,是从天津邀来的班子。这一天便鸣鞭放炮,敲锣打鼓,管弦锁呐声震天庭的开了戏。这里本是一个盐碱沙荒的贫脊之地,又连年欠收,因而轻易不闹个什么举动,好不容易唱这回戏,人们怎可轻易放过,所以那人山人海,潮湧浪翻一般,几乎要把个开元寺给挤翻了——除了戏台后面之外,到处都是看戏的和买卖客商,亦及杂耍、赌场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连庙院的墙头、门顶、钟、鼓楼和寺门前的铁狮子都蹬上了人。
  焦志昆这年十四、五,按说正是爱赶热闹的时候;可是他这时却偏偏就躲在最僻静的戏台后。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是因为,在开元寺这地方搭台唱戏是滩主们瞧得起寺院了;对寺院虽是骚扰,但事过之后是要有一大宗施捨的。出家人虽然不贪财,可是他们也知道吃麦粉馍馍比吃苞谷面馍馍口胃舒服,因此和尚是乐不得的。几天来,寺内佛殿香烟旺盛,钟鼓悠扬,木鱼响敲,经声不绝。就是那僧舍,客座也都高朋满座,佳宾拥塞,无一空闲之处。滩主要借这唱戏之机孝敬地方官长,联络各司道衙门,便借这里的客舍俸烟俸茶。一些官宦仕绅的太太、姨太太、娘子小姐们看戏累了、乏了要借僧房歇息疏散,这都是和尚们求之不得的。就是各处簷下,屋角也都被那些街头二汉,巷陌混虫等泼皮无赖们占椐,在这些处隈堆儿掷骰子、打天九、押宝、斗叶子上梁山等把式赌小局。总之这时候的开元寺是无一处不被人占着;唯有戏台后稍见清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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