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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还阳草-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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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时间正是辰牌时分,是衙门口儿公务忙碌的时候,所以坐轿的、骑马的、步行的、纷至沓来,出出进进。这些人里,有穿补服,冠顶带的;有穿马褂的;有穿号衣挎枪刀的;也有便衣便帽躬身垂首、低眉顺眼的。论职份:有官长、有吏员、有师爷、有幕僚、有衙役、有马弁、再就是厨子和仆役了。总之,五花八门、三六九等各等都有了。这些人,进出门之际,形景也是各式各样的;相互间或颔首寒諠;或抱拳打拱;或躬身施礼;或不理不睬,径直过去的。这只说的进出衙门口的人。至于路上行人,则是另一番情景儿了:他们都好象避瘟役一般,远远的绕开着走过这里,并且连头也不侧一侧,象似谁要看一眼,那门里的瘟役就会顺着眼光传过来,会使你不得舒服样的。
  陈尔全看到这儿,才觉着自己也不当这么呆瞧太久了,于是迈步又在左近串了几家店铺,坐了一会茶馆,心想会不会在这里碰上个衙门里的人,能够搭上勾子,通开这个衙门口?喝了两盏茶,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傍晌总是不得机遇。出了茶馆又走进一家叫做“宴海楼”的大饭馆。他一是要在这里吃午饭;二是看看能不能在午饭中碰上个衙门里的人;他们到晌午也会有人来馆子里吃饭的呀!
  进得门来,四下瞧瞧,但见室面宽旷,桌头不少,到处散乱的坐着些食客。有的在忙吃忙喝,有的吵杂着等候上饭菜。但在这些人里看不出有公服穿戴的。靠里角有一道楼梯,是通往楼上的。楼上情形如何下面看不到,但听声音很肃静。
  陈尔全就在楼下冲门的一个空位置坐了下来,叫了份简单饭菜吃着,以便从这儿观察进出的人。他所料果然不差,在吃到半途中,忽然竹簾掀处,从外面嬉笑叫闹着进来几个人。为首两个一高一矮,都在四五十岁。高的,青黄脸、一部山羊胡子,头上歪戴一顶瓦楞方巾,身上丝绸兰袍半敞半扣。撇着嘴,斜着眼,一摇三摆的边走边说着什么。整个儿是一付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那个矮些的虽也是一付公差装束,但因个子稍低,在神情上似乎露出些巴结的神色,因为他总是歪着头拿眼睛去瞟住那高个子的嘴,像似怕人家嘴里吐出的话会掉丢了似的。他俩后面紧跟的三个人,有一个长着一张浮肿、惨白的脸,细眉细眼都一顺水的向下弯垂着、就连鼻翼,嘴角儿也一律的顺水溜儿下坠着。其余两人,一个獐头鼠目,一个贼眉蛇眼;他们三个都拖着根猫尾巴小辨儿,肩披茧丝绸长褂,两手扠腰,螃蟹样的横着膀子挨进门来。但同时也都在紧追不捨的帮着前面那个矮的向那高的凑趣儿。这班人的形景儿,整个说来就是人们在大城、小镇,繁盛街坊到处可见的那等“二爷”式的人物。他们靠的是帮闲、凑趣、溜须、拍马、捧臭脚这些本领紧紧吃住当地那些阴沉脸、煤洞心,“老爷”式的人物。借着这点威风,便可以横行乡里、逞强一方,欺压良善,鱼肉百姓。“老爷”若是虎,他们就是伥,“老爷”若是阎罗,他们便是小鬼。他们因为有所仗持,所以无所恐惧;于是便在这个“虎”威所及的范围之内到处横行无忌。世俗间,通常是最怕掌握生杀予夺权力的人物,所以称之谓“老爷”;对“老爷”的爪牙,论资排辈便是“二爷”。“老爷”之心机深沉、暗如煤洞、虽卖狗肉、却挂羊头,要掩掩丑。“二爷”心浅,一分威风恐人不知,才横长鼻子竖长眼,故显豪横。
  二
  这一伙“二爷”跨进门,其它进出门的人都纷纷退避一边给让路。陈尔全自己就曾干过这角色,对这种情形十分熟悉,所以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是衙门里的;是这里的常客、也是贵客。他们一进门,小跑堂的就笑面打躬的迎上来叫:“汪老爷、金老爷到啦!还有这三位老爷!请楼上坐,楼上坐啊……!”他拖长声高喊着,一面做出似要搀扶的姿式,但只是姿式;并不真的去搀扶。那几人一路往楼梯迈脚,其中那高个儿,笑骂道:“把你个王八羔子養的,天天来,你还大呼小叫的,扯这个哨!还不快给我们叫菜去!老爷们还用你背上楼怎么的,还直跟屁股走!去去!还按前天的样子,来几个菜,还有酒。”
  陈尔全见这几个人进来,便放慢了咀嚼,留神察看着情形。堂倌叫的汪老爷、金老爷,他也不知叫的是哪个,即使他知哪个姓什么,这么个派头,这么好几个人,也是没法子冒然接近的。现在又匆匆上楼去了,就只好失望的继续吃自己的饭。可是,他还是不死心,便慢慢吃着,暗暗琢磨着想道眼。这时只听楼上的几个人还在打着哈哈说笑呢。因只隔一层楼板,他们又是毫无顾忌的大声说笑着,打趣谈女人,楼下就听的真切。陈尔全出于有心,更因他们是在谈女人,就逗起他的兴趣,便分外留神的听着。眨眼工夫,小堂倌已将酒菜送上楼去。就听到楼上一阵杯盘碗筷响过之后,几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继续打诨笑闹着吃喝起来。一个娘娘腔说:“汪老兄先前常夸奖俄国娘们儿又白又嫩又胖乎;总说俺中国女人黄瘦,赶不上人家白种女人。这回你看日本娘们儿怎么样,人家也是黄种人——眼珠儿、头发都是黑的,和俺们中国人一样。你说日本娘们儿和俄国娘们儿比,哪个中看?”
  “这还用说,还是日本娘们儿呗!人家那叫‘娇俏玲珑’。你知道吗?”一个摔破瓢似的声音说。”俄国娘们和人家比,简直像母牛似的了。你看她牛毛头发;山羊眼睛;看着都怪吓人的。”
  “可先前为什么你总叨唸俄国娘们如何如何的讨人喜欢?”这是个塞鼻子的声音。
  “唉!金老弟别总揭人短哪!那不是怕货比货吗?早先没见日本娘们儿的时候,只知道俺们自己的这些干葫芦女人比不上洋娘们儿。你看俺家那个黄脸婆,叫俺怎么看的了?那张脸黄还不算,又长得像条老黄瓜种。那回高兴了,我和她取个乐儿,我说:‘你这张脸我一宿到天亮也摸不到头。’你猜猜她怎么说?”破瓢卖弄关子的说。
  “她怎么说的?”几个声音同时问。
  “她说:‘你不好摸到哪儿在哪留个记号,下一晚上再接着往下摸。’”
  “噗!”、“哄!”、“吭!吭!”这一下可热闹了!不但楼上笑呛了食,酒、饭、菜也从楼下的陈尔全的嘴里象点燃火药枪般的一齐喷射出来。接着就听楼上一阵连续的呛咳;还有的直叫肚子痛,说是他的肠子恐怕笑断了。
  “哎!我说汪兄,让我说呀,别看你秀才出身,一肚子‘子曰’,要论机智,你还真得对如夫人退避三舍?不独你,就是俺在座的各位,又谁能有如此的机锋——不但避过自己脸长的短处,反尔怪你亲近无术,是你低能”。这是金老爷塞鼻子的声音。
  “还机锋呢?”破瓢说:“从那以后,我还摸呀!她那胡搅蛮緾把我气也气死了。从此,不但她,所有的黄脸婆子我都懒的看,总觉着都和我那个老黄瓜种一样的可恶。所以那几年俄国娘们儿在这的时候,我常夸奖俄国娘们儿好。”破瓢苦涩的解释了自己的论据。
  “那么,你为什么又说日本娘们儿比俄国娘们儿强了呢?”娘娘腔儿还在叮住不放!
  “这个么!是因为前几天在火车站看见一个日本兵,在前线不知怎么弄得像小鬼似的:一脸大伤疤,头发、眉毛、胡子、耳朵全没了。那模样该怎么样你就想去吧!就是这样个丑鬼,却由一个二十来岁的十分娇俏的日本娘们儿搀扶着走下车来;不但搀扶着,还和他亲热的没法儿的——又给擦眼睛、又擦嘴,那个柔和劲就不用说了,这是我生平头一回见着的日本娘们儿。这一见,我就觉得不但俺们那黄脸瓢不行,就是俄国娘们儿也差远了,那干净劲儿、那俊俏劲儿、那温存劲儿谁也比不上。我怎么能不转过来称赞日本娘们儿呢?
  “唉!我说汪老兄,那么春深堂的小翠喜儿也比不上日本娘们儿吗?”一个勒脖子猫的声音问。
  “嘿、嘿!苗老弟你又来堵我的嘴了!你看见我昨晚又去了她那儿,就来问这话。你知道翠喜儿对我可是有情有义的。再说,日本娘们虽然温柔标致,可是,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呀!日本人那么凶,躲还怕躲不及,谁还敢去招惹他们的娘们儿呢!”
  “这不就截啦!说来说去,还得我们自己那些糟糠之‘妻’来的便利、随手儿。他俄国的、日本的娘们干惹你心慌。去他妈的吧!”娘娘腔儿说:“我说汪兄,今晚儿领咱们一起去小翠那开个盘儿怎么样?我说了算,咱这几个只是开开心,坐一会就走,绝不悮你的好事。你也别担心谁会割你的靴腰子。咱们大伙说是不是?”
  “对!对!就这么办!就这么的了!”乱哄哄的应和。”
  “好!今晚上灯前在春深堂聚齐。我先一步去让翠喜儿予备茶点,恭候诸位大驾。”汪老爷的破瓢异常的响。
  说话间楼梯乱响,几位已下的楼来,吵吵嚷嚷走了出去。

  四出钻营门路寻(3)

  三
  陈尔全随后也算了帐,怅怅的出来。一面缓步在街上无目的走着,心里暗想:“撸Я苏獯蟀胩煲裁谎俺鍪裁从赏防矗庀掳胩旎垢迷趺窗欤克幻孀咦牛幻婊匚短寐ド系哪切┗啊!彼寄敝浜龆榛欢肫鸶詹怕ド霞父鋈怂档模阂ゴ荷钐每套拥幕巴贰K哉庑┦抢闲屑遥匀幻靼住按荷钐谩笔歉鍪裁此冢弧翱套印庇质窃趺椿厥拢淮湎捕呛蔚妊慕巧K哉饣岫氲剑约汉尾灰苍诮裢砣ツ抢镒咦撸热徽庑┭妹爬锏娜顺Hツ抢铮挡欢ㄔ谀嵌崤錾鲜裁椿觯痪褪桥霾簧鲜裁矗约豪匆换叵爻牵灿Ω霉还镁妹坏霉姆缌魃睿趁啤H松苡屑甘鄙伲拷袢找晃薰苁执男矶嗲患笆毙欣制癫惶馈5毕轮饕庖讯ǎ阋痪痘氐降昀铮欣吹昀锘锛平醋5昊锛贫际切┢蹲旎嗟模辛耍灰腿嗽敢夂退道浚匀灰怖钟谒KW炱ぷ樱员闾谆旌希猓昧嘶箍啥嗟眉甘男」褡忧3露群退侍感蚵粼跹跚嗌伲蚁氯丝冢幼庞执蛱┓缤寥饲椋毡救说嚼春螅胤角樾沃嗟南谢啊K婧蟊阄仕獬抢镉行┦裁纯梢砸估镉卫值乃凇5昊锛峭獾乜谝舻娜耍帜昵嗬拢睦镆延屑阜置靼祝阆炔蛔疟呒实母嫠咚的睦镉卸某 ⒛睦镉醒坦荨⒛挠幸故小⒛挠小袄肿印痹埃蛔詈蟛潘党觥俺隽苏獗惫爻敲牛蠊眨砍歉幸惶踅纸小幻娼帧潜境堑囊ぷ咏帧D嵌涣镉惺讣乙ぷ樱歉鲎詈猛娴娜ゴΑD抢锏幕ń愣疾淮恚核怠⒗⒌⒊饔幸皇殖ごΑD抢锏墓婢厥牵航芯帧⒆【帧⒖潭⒗潭夹校饔懈鞯募矍婺阍跹伎梢浴Hツ抢镉喂涞娜耍醒妹爬锏睦弦⑾壬⒉罟佟⒉钜酆陀锏睦弦⒈。换褂新蚵衾习濉⒄乒瘛⒒锛疲挥星业牟浦鳌⑸僖欢潦榈男悴拧⒕偃撕屯饫吹目蜕蹋苤痪浠埃灰星ザ夹小O竽阏庀壬敢馊ネ嫱妫亲詈茫獾孟爰疑匣穑恍那橥纯炝耍咽裁炊寄馨斓暮茫嘧黾傅踝忧褪裁炊加辛恕!
  陈尔全见这伙计口齿伶俐,十分知趣儿,便和他多扯了一会儿。伙计去后,见天时尚早,便倒头睡了一觉。
  晚饭后,嗽洗一番,又换了身洁净衣帽鞋袜;揣了钱,便早早出店,按店伙计说的路数往一面街而来,上灯前来到一面街。原来这是背靠城墙,面临城河的一溜低屋,因地面不宽故此没有对面房屋,这就是“一面街”的由来吧!他在街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各处打量一番,见这一面街,一溜儿十几座门庭,全是土顶平房,有三合院,有四合院,院落规模大体差不上下。房屋及院墙一色的青砖砌就;因年久,青砖都已成为灰土色,只有门楣上的堂号牌匾还鲜明的塗着漆色,才略显几分生气。一家家的匾上有“艳春堂”有“春深堂”有“禧春堂”有“红禧堂”有“吉禧院”、“春深院”……陈尔全心里还记得“春深院”的名号,便格外用心的多打量它几眼,见它也和别的院落一样:灰土土的房子、灰土土门墙;门里一个小小天井。由于房屋之间挨的紧,再加以庭院里搭着个花架,象是制造雅趣,怕也是为着隔开对屋之间的视线,以免防碍买卖所设的吧,如果是这样,用心倒是极巧的!不过这样一来,却使整座院落的光照更加暗淡了。但他是熟知这种去处的———根本不须阳光的照耀。因为这里是过夜生活的地方,只须在灯光下使用心神和精力,白天就是她们蓄精養锐,睡眠消乏儿的时候了。人的习性,亮处睡觉不如暗处为好,所以日光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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