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罪-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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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罪
作者:G。K。切斯特顿
译者:杨华
布朗神父同好友格兰白律师同时对马斯格雷上尉发生浓厚兴趣。原来上尉是神
父未来的侄女婿;而对律师来说他又是一个重要客户。神父和律师一起走访了上尉
的老家,但一个意想不到的吃惊在等待着他们……
布朗神父正在一个画廊里徘徊。看上去,他根本不是来看画的。尽管他喜爱绘
画艺术,但却一点也不欣赏那些画。并非这些前卫艺术有什么不合时宜或是伤风败
俗,而是墙上那些断弹簧、倒锥体和破碎的圆柱体激起了他的世俗感情。未来主义
艺术就是这样唤醒和威胁着人们的。布朗神父对此感到很恼火。实际上,他正在找
一个年轻人,是这位朋友选了这么一个不恰当的地点。她自己更是一个前卫分子,
也是布朗神父仅有的几个亲戚之一。她叫伊丽莎白·芬思,大家都叫她贝蒂。她是
布朗神父姐姐的孩子。这位姐姐嫁了一个有高贵血统但却家道没落的乡绅。这位乡
绅死后,他们家就每况愈下。布朗神父只好既当保护人又当神父,在某种意义上说,
他现在既是监护人,又是舅舅。此刻,他正在人群里搜寻着,可还是不见甥女那熟
悉的棕色头发和开朗的笑脸。布朗神父看见几个熟人、几个陌生人,还有几个品味
不高。他一点也不想去结识的人。
那几个陌生而布朗神父又感兴趣的人中,有一个很精干的小伙子。他长得很帅,
看上去像个外国人,因为他留着西班牙式的大胡子,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像戴着
顶睡帽。另外,在几个陌生而神父又不感兴趣的人中,有位高傲的女人。她身着艳
丽红装,神情严肃,皮肤苍白。她看人的样子容易使人联想起蛇精。这个女人后面
还跟着个矮个儿男人。他的宽脸上留着络腮胡子,长着一对眯缝眼。他神情欢喜,
虽然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可给人的感觉仍旧是乐善好施。他的脖子很粗,从背后
看,有点蛮横的感觉。
布朗神父注视着这位女人,心想甥女的长相和风采与她完全两样。不知何故,
他一直看她,直到产生一种感觉。他觉得任何人的长相都要比她耐看些,因而,当
听见有人叫自己,他连忙解脱似地移开视线,这时,他惊讶地看见另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律师格兰白那张充满善意而轮廓分明的脸。他的灰发看上去就像扑了粉的
假发,与他充满活力的动作一点也不协调。格兰白是伦敦城里出了名的忙人。他可
不会来看这样一个平庸的画展。不过,他好像满有兴趣,正左顾右盼,焦急地找人
呢。
布朗神父笑了笑,说:“不知道你还是前卫艺术的赞助者呵。”
格兰白也回敬说:“不知道你也是呵。我来这儿是跟人碰头的。”
布朗神父说:“我跟你一样。希望你没久等。”
律师愤愤地说:“据说他已越过欧洲大陆;我能在这鬼地方遇见他。”他停了
停,很快又说,“瞧,我知道你能保守秘密。你可认识约翰·马斯格雷先生?”
布朗神父说:“不认识。不过,我想他不会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他隐居
在一座古堡里。不就是有许多传闻的老绅士吗?——他如何如何生活在塔楼里,还
有吊闸、吊桥什么的。据说他始终不肯从中世纪里走出来。他怎么成了你的客户?”
格兰白连忙说:“不,不是他。他儿子马斯格雷上尉才是我的客户。可他在这
件事里也很关键。我也不认识他,就这些。瞧,我已经说过,这是要保密的。不过,
我还是愿意给你透透风。”他降低声音,拉着神父来到另一片展区,这里陈列着几
件现实主义派的作品,因而人相对少些。
格兰白接着又说:“小马斯格雷想用他父亲在诺森伯兰的财产以死后生效的形
式抵给我们公司,好筹一大笔款子。老人已年逾古稀,早晚会死的。可他死后,那
些钱、古堡、吊闸怎么处置?那可是笔万贯家产呵。但是奇怪得很,这么大笔产业
居然还没有设立继承人。这下,你明白我们的处境了吧?就像狄更斯笔下的人说的
那样,问题是那老头对人如何。”
布朗神父说:“如果他对儿子好,你就会觉得他好。恐怕我帮不了你什么。我
从未见过约翰·马斯格雷,我也知道,如今没几个人见过他。很显然,在把钱借给
那小伙子之前,你们有权弄清他是否已被几个小钱打发而被剥夺了继承权。”
“瞧,我也正想弄清这点。小马斯格雷交游甚广,在社交界很有名气。他还经
常出国,是个记者。”
布朗神父说:“这可不是什么罪过吧。”
“废话,”格兰白粗鲁地打断他,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变化无常,
一会儿是记者,一会儿是讲师,一会儿又是演员,什么都是。我得知道我在跟一个
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嘿,那不正是他。”
突然,律师转身冲向人多的那边,朝那位穿着讲究,短发、蓄外国胡子的高个
子青年跑去。
律师和青年在那里边走边谈。布朗神父眯着近视眼,注视了他们好一阵。这时,
贝蒂上气不接下气地叽叽喳喳地跑过来。令神父吃惊的是,她把他拉到空画廊这边,
让他在一张孤零零的凳子上坐下来。
“我有事儿要给您说。”贝蒂说,“真可笑,其他人都理解不了。”
“你吓了我一跳。”布朗神父说,“是不是你妈说的定婚的事儿?”
贝蒂说:“可跟我订婚的是马斯格雷上尉。”
“这我还不知道。”布朗神父有点无奈地说,“不过,马斯格雷上尉好像挺出
名。”
“我们家没几个钱。但这次订婚很重要。”
布朗神父眯着眼,问她:“你想不想嫁给他?”
她埋下头,皱着眉,轻声说:“我本来想的。至少,我以为我原先想。可是,
刚才,我吃了一惊。”
“那么,说说看。”
“我听见他在笑。”她说。
神父回答说:“这可是最好的社交手段。”
“你不明白,”姑娘说,“那根本不是社交,不是的。”
她顿了顿,接着又说:“我其实早就来了。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挂满新作的画
廊里。画廊当时还很空。他不知道附近有我或是还有其他人,竟一个人坐在那儿笑。”
布朗神父说:“你看,这不奇怪。我虽然不是美术评论家,但总的说来,这些
画确实有点儿——”
“呵,你还没明白。”贝蒂生气地说,“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他当时没看那
些画,而是盯着天花板看。他笑着,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这时,布朗神父站起身来,背着手在画廊里走着,然后说:“这种事情忙不得。
通常有两种男人——现在不能说他,他来了。”
马斯格雷上尉快步走过来。他微笑着看看四周。律师格兰白紧跟其后。他那法
律般的面孔上新添了几分满意和解脱的喜悦。
当和神父一起朝门口走的时候,格兰白说:“我得为刚才对上尉的评价道歉。
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很快就懂我的意思。他问我为什么不亲自到北部去见他父亲。
这样,我就可以亲自从他父亲嘴里得到有关继承权的信息。瞧,他说得多好。不是
吗?他急着要把事情定下来,所以提出用自己的车送我到马斯格雷沼泽,这是那块
地产的名字。我说如果他肯,我们可以同去,明天一早就启程。”
他们说话的时候,贝蒂和上尉正好一块儿站在门口,使门框看上去真像一幅画。
大家都感到这要比那些锥体、柱体强多了。不知他们还有哪些相配的地方,不过,
双方都很漂亮却是有目共睹的。律师对此大为感动,忍不住赞叹了几句。但是,画
面突然变了。
詹姆斯·马斯格雷上尉朝主画廊望去,忽然,他那双充满胜利喜悦的眼睛呆滞
不动,整个人也完全变了。布朗神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放眼望去,只见穿艳丽红
装的女人那头狮子般的头发和头发下阴沉、铁青的脸。那女人喜欢像水牛低下犄角
一样,略略弯腰站着。大家只注视着她那苍白、沉重、毫无生气的脸,却没注意她
旁边还站着个留络腮胡子的矮个子男人。
马斯格雷像尊衣着华丽的蜡像一样,朝站在屋子中央的那女人走去。他悄声对
她说了句什么,她没回答。他们俩转身一起沿着画廊走着,像在争吵。那络腮胡的
粗脖子男人跟在后面,像个奇怪的听差。
神父在他们身后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问:“天主呵,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格兰白轻浮地说:“她可不是我带来的伴儿。看上去,哪怕是跟她一点小小的
调情都会带来致命的伤害。是吧?”
布朗神父却说:“我看他可不是在跟她调情。”
说着,他们几个满腹疑虑地走到画廊尽头,一拐弯,刚要分手,这时,马斯格
雷大步流星地赶上来了。
“呀,实在抱歉,格兰白先生,看来我明天不能陪你到北部去了。当然,你仍
可用我的车,请别客气,我其实不喜欢开车。我必须在伦敦多待几天,约个朋友陪
你去吧。”他大声说,尽量装出自然的样子。可大家还是感觉出,他的脸色都变了。
律师说:“我的朋友布朗神父——”
布朗神父马上说:“马斯格雷上尉真是慷慨。我接受格兰白先生的邀请,跟他
一同前往。对此我深感荣幸。”
就这样,第二天,一辆高级轿车和一位体面的司机,载着看上去像捆黑东西的
神父和一个只习惯用脚跑路的律师,穿过约克郡的沼泽,一路向北开去。
他们在约克郡西部的大溪谷附近停下了车,在一家简易的饭店里用餐并过夜。
第二天一早,又沿着诺森布兰海岸继续赶路。最后,他们到达一个布满沙丘和海生
植物的小镇。小镇中心就是古老的博德城堡。它很独特,一下子就使人想起那场古
老的博德之战。他们沿着一条小河边转到一条人工开凿的简陋运河,最后来到古堡
的护城河上。这可真是一座古堡。在诺曼人时代,从加利利到格兰偏,这种古堡随
处可见。在进城堡之前,他们被迫停下来等在外面。这时他们才明白,真有吊闸和
吊桥。
穿过浓密的蓟属植物丛,他们来到像黑色绸带般蜿蜒的护城河上。河面上漂满
落下的枯叶,像是乌木上镶着的金边。前面一二码处,耸立着城堡的大门。看起来,
很少有人光顾这座古堡,因为当不耐烦的格兰白朝大门后的人喊叫时,他们像是费
了好大劲儿才把那座陈旧的吊桥放下来。吊桥像塔一样向神父他们倾倒过来,但是,
突然以一种十分危险的姿式停在空中不动了。
早已不耐烦的格兰白在岸上跳着对同伴嚷道:“我可不欣赏这老掉牙的过河方
式,还不如跳过去。”
以他急躁的性子,他果真跳了,稍微有些摇晃,不过还是安全着陆了。布朗神
父的两条短腿却不大适合跳过河,不过,他却不怕掉到水里还是跳了,幸亏朋友动
作快,他才没落进离河堤不远的水里。当被拖上来的时候,他还低头看了看滑溜溜
的岸堤。
“你在研究植物吗?”格兰白没好气地说,“你差点当了回潜水员。我们可没
时间让你再采集什么植物标本了。快点,管你衣服弄脏没有,我们得去见那位爵士
了。”
进入城堡后,只有一名老仆走上前来热情迎接他们,除此,再也见不到其他的
人。说明来意后,他们被领进一个镶着橡木嵌板的房间,房间的窗子很有点古典格
调。墙上,整齐地挂着许多不同时代的兵器。有一套十四世纪的盔甲像幽灵一样立
在壁炉旁边。从半掩着的门望出去,那边是条走廊,里面挂着一排家族成员的画像。
律师说:“我觉得像进了一部小说里,居然还有人保留着十八世纪《神秘的乌
尔多夫》中的东西。”
“可不,老先生看来一直对历史感兴趣,”神父说,“这些都不是赝品,而是
中古各个不同时期的真品。那个时候,人们造些不同尺寸的盔甲,把武士浑身上下
罩起来。这套盔甲只能让一个武士穿,而且非常贴身。你看,这是套中古后期骑马
比武时穿的盔甲。”
“我看这城堡的主人也是中古后期的。”格兰白抱怨说,“他已经让我们等久
了。”
布朗神父说:“在这种地方,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我们与他素不相识,却来
向他询向私人的问题。我看他能见我们已很不错了。”
城堡的主人终于出来了。这下,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