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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中国近卫军-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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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冬阳放下杯子。
  “你,信……不信!”
  蒲冬阳倒沉稳下来,站正了身子说:“老刘,你这话老蒲还真不信。我老婆今天要是来了,我这个蒲字让你倒着写。要是来不了,你这个刘字……”
  马局长夺下刘副局长的杯子:“老刘,别说醉话!”
  “你……不信?”刘副局长掏出那个能照相的手机,乱摁一气。
  贺东航探起身子抓过刘副局长的手机,说,高级。他像站不稳,一失手,手机掉进了水煮鱼里,他连说喝多了喝多了。华岩赶紧拿勺子捞,那手机滑哧溜的不好摆弄,像条活鱼。当它终于同辣椒、葱姜和鱼肉片子一同出锅时,仍在红汤频滴。华岩喊小姐快拿去擦,说这是原装的,肯定进不了水。甘冲英说那就是进味了。苏伟、苏娅、罗玉婵们都捂嘴笑。
  马局长招呼:“满上,我陪贺参谋长喝。”
  二人四目对视,击杯有声,昂头而干。
  贺东航说:“局长一直蓄势待发,果然好酒量,我再陪三杯。”
  这时刘副局长已经躺在沙发上安静下来,满桌没什么大动静,只听马局长一声含混的“喝——”舌头也想脱离嘴。苏伟使眼色,罗玉婵十分婀娜地站起来:“我陪参谋长一杯。”声音里透着气质。
  贺东航说罗总客气,就招呼服务员倒酒。苏娅平静地站起来,满上一大杯茅台说,罗总,我先陪你。
  苏伟喝道:“苏娅,你干什么!”
  苏娅举杯,向罗玉婵微笑。
  罗玉婵也优雅地举杯齐眉。
  甘冲英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夺苏娅的杯子,苏娅轻轻一闪,缓缓喝干杯中酒。
  罗玉婵嫣然一笑,倾杯。
  马局长努力站稳身子,湿漉漉的右手抓住贺东航的手紧握,左手软软地摆了摆,去拍贺东航的肩。说:“喝酒……我不行;应酬……你不行。你这哪里是……要钱?是索命!喝得最实在!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从今往后,武警的大钱,书记省长批的,我,按数划拨,若是扯皮延误了,你……告我。小钱,只要是该花的,你贺参谋长只管开条子,我……见字掏钱!”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敦,杯子的高脚就断了。众人鼓掌。
  贺东航倒没话了。他抓起刚才的那一杯酒,躲过苏娅、华岩的阻拦,强笑着要喝,被马局长夺了过去。马局长也像失了手的样子,咣当一声,连杯子带酒进了水煮鱼锅。众人又一阵欢呼。
  华岩把甘冲英扶进洗手间。甘冲英搞不清自己来干什么,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命令华岩:“开车!”

 ·9·


 
 方南江 著


第八章
  贺小羽被几个男人抬出来。
  她今天是第三次晕在洞里被抬出来,昨天也是这个数。抬她出来的男人们也没强到哪儿去,小陈昨天被抬出来两次。老穆看着像半截塔,其实有支气管哮喘,硬撑吧。
  抻了抻胳膊腿,行,能动了。脑子里充了点氧,一部分歇班的细胞开始工作。妈的,老子不躺了。她先把自己侧过来,用一只手撑起身子,这一动又喘得厉害,头上像戴了铁帽子。妈的,等把这条隧洞鼓捣完,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不能待了。
  贺小羽并不是因为肖大戎不休假才提前归队的,她是按时归队。她所在的这支水电部队自前年开始拉到嘎马湖畔搞水电站,虽然已近三年,但他们并不算驻藏部队,仍执行内地部队的休假制度。肖大戎飞回大兴安岭之后,小羽陪了几天父母和公婆,像大戎牵挂火灾一样,她牵挂水电站,假期一满就飞回了拉萨。她和大戎分手前,经公婆再三劝说,俩人到一个海滨城市住了几天。婆婆易琴劝她,去吧,两个人多说说话。公公肖万夫劝她,要去要去,你在西藏缺氧,到海边采采气,很有好处。他们就去了。话没说多少,“气”采了不少,也生了不少。大戎白天晚上忙着走访老首长、老战友,小羽懒得参加。但大戎并未让她闲着。晚上自不必说,中午也赶回来同她亲热,几乎都是酒后“开车”。他管亲热叫“活动”。他把话都撂在朋友那儿,回来光“活动”。小羽惊异于他的烈火般的欲望和扑火般的疯狂,每到午晚两个时辰就害怕得很,但无济于事。她的抗拒有时像风,风助火势,有时像火,他见火就扑。小羽忍无可忍,怒斥他一天究竟“活动”几回?他不答话。“活动”够了才点着烟说,这个要算年平均数……
  嘎马湖畔,高寒缺氧使贺小羽的工作举步维艰,就连最简单的存活都要向生命极限挑战。她是水电站施工现场的惟一女性,是工程技术总负责。他们的工程既前无先人,也前无洋人。国家投资十几个亿兴建嘎马湖抽水蓄能电站,首先要凿穿横亘在嘎马湖与雅鲁藏布江之间的海拔5000米的尼玛大雪山,引雅江之水济湖。这在世界上同类电站中海拔是最高的。有趣的是,在藏语里,尼玛是太阳,嘎马是月亮。
  贺小羽遇到的第一道难题,是如何解决6000米长的引水隧洞的渗水问题。她在大学就是学这个的,但摞起来几近等身的课本中,却找不出这道题的答案。一位奥地利水电专家闻讯分析了嘎马湖地区的地质结构,说这道题我们解决不了,你们行吗?
  ……贺小羽夹着氧气袋,扑踏扑踏朝隧洞口走。她想起了这个在网上见过的奥地利水电专家,挺年轻个洋人,有着大卫一样陡峭的鼻子,眼也很像。“我们”都解决不了,这并不奇怪,你那个“我们”没有喜马拉雅,没有雅鲁藏布,没有尼玛雪山和嘎马湖。你说“你们”行吗?还算客气,只表示了疑问。小洋哥们儿,你的上帝把西藏放在了中国,也就表示了对中国水电兵老贺同志的信任,你的这些“你们”就不能不行。这是天意,天意难违。
  二三十米的路,她走得飘悠悠的。晚上睡不好。费了很大劲去睡,还是越睡越累,睡一会儿还得起来歇一会儿:脑细胞都忙着争氧气,哪有工夫入定呢。
  快到隧洞时,她又留恋地环顾四野。
  远处的嘎马湖只露出一线翡翠色的蓝,蓝线上烟气氤氲,再远就是雪山。那笼罩在云雾之中的雪峰,神秘得不能不使你认定,你的前世和来生都在那里……
  近处的山坡则是光秃秃的现实,只有三架钻塔静静耸立,十几个也穿武警大衣的人影慢腾腾蠕动。那是武警黄金部队的弟兄们,她的难兄难弟。他们是来给西藏找金子的,听说也不顺,钻机已经钻了100米了,化验岩芯未发现金矿,正在考虑钻机搬迁……可怜的人!看来难受的不光我老贺呀。她警告自己:你可不能幸灾乐祸,大家都活得不容易。你也不能用人家的失败证明你尚未胜利是有理的,毕竟是两个行业。她掉头朝洞口走,姿势比刚才平衡些了。
  为了解决混凝土的速凝问题,她和小陈已经进行了80多次实验,还在网上同大卫鼻子进行了联络,寻求他的支持。大卫鼻子得知她是中国西藏的军人水电专家,而且是位女士,便十分热情,对她说,无论嘎马湖电站发电与否,她都是他心目中最可敬佩的女性。小羽告诉他,她要的是发电,不是敬佩。心想少来虚的,快搞些资料来,老子要洋为中用。大卫鼻子很快就用电子信箱给她发来了资料。小陈建议她通过国家材料力学研究所再搞点数据,这个研究所就在华东某地,他哥哥就能办到。有人的地方就有武警。她知道她正在一步一步接近胜利。添加速凝剂的科学比例正在她脑子里时隐时现。那神秘的比例就像一只美丽的狐狸,蓬松的大尾巴狡猾地隐现在她的笔记本里,她的实验室里,她的电脑的液晶显示屏里,甚至在她和老穆、小陈们的指缝里……她预感到她就要捉住这根美丽的尾巴了。
  她甚至想着,当她终于捉住那根尾巴时,怎么给那位远隔重洋的大卫鼻子表述。若问我怎么捉住的,我就问他知道舜吗?知道舜的儿子禹吗?他们是中国人的祖宗。大禹治水,堵疏相济。我贺小羽解决渗水问题,靠的就是老祖宗。我先把……我再把……我的混凝土是速凝的。添加速凝剂的比例?对不起,暂时无可奉告。
  她想方便一下。在这里要方便可真不“方便”。为了她一个人,男人们给她用帆布围了个“厕所”,小陈还用电脑为她制作了精美的识别标记:一个长睫毛的女子侧目看着两个光鲜的英文字母:WC。贺小羽每次方便,走路耗费体力不说,方便之前要挽起皮大衣,层层褪去下身的保护层,方便之后再层层复原。仅这一道程序,足可以使她昏厥。还真有两次她确确实实昏倒在WC里。众人选派了年大又老成的老穆夹了氧气袋进去。老穆运动到WC门口,其他人成散兵线伏身其后,像拔鬼子据点一样。老穆在门口大声咳嗽,希望她能应答,那样他只需伸进一只胳膊,把氧气袋送进去,然而两次他都得亲临一线解难……老穆说起来年岁大一点,也不过40出头。知识分子们对他在WC里的操作过程无人问津,但也不乏想象:女高工大概不会像倒在隧洞里那样楚楚动人……一连几天,小羽跟老穆说话时俩人都不太对劲。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她只好少喝水,尤其傍晚基本断水。因为晚上进WC就不只是困难,而是可怕了。
  从她专用的WC出来,她想起了一组数据,想随手记下来,但没有带笔。她见不远处有一个“大金子”(他们这样称呼在附近找金矿的武警黄金兵),正在行军桌旁写什么,就信步飘悠过去。黄金兵低头摆弄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未表示察觉到来了女士。没凳子,屁股底下摞起来的石头危若累卵,人靠两条折起的长腿在支撑。贺小羽看不清他的脸,只见眼镜上的玻璃片反光,高原的强光。小羽对他抱有几分同情:昨天,他们已经撤收钻塔了。
  “嗨,大金子,借支笔用。”他的左耳根上夹着一支铅笔。
  那人或许是过于专注而未理会她的招呼。
  贺小羽忍住气又重复了一遍,尽可能放大了声。
  那人听见了。左手把耳根上的铅笔取下,往桌面上一拍,头也没抬,两眼不离电脑“桌面”。
  贺小羽抓过笔,在绿皮小本记下心里想着的数据。她想撂下笔走人,又不能容忍这个大金子的轻慢。就将息了一分钟光景,往肺里储备了足够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金大兵该如何尊重水电女士用的氧气,然后把那支铅笔使劲往行军桌上一拍,几乎是喊道:“嗨,还你!”
  高原稀薄的空气并未影响近距离的声音传导。贺小羽连喊带拍的动静竟如此之巨大,那本来就勉强支撑着的行军桌竟然一个趔趄栽倒了,把大金子吓一哆嗦,要去扶桌子,又危及了屁股底下的垒石,石头一塌,整个人连同膝上的电脑就一齐歪倒了。倒姿憨态可掬,像个打滚的熊猫。贺小羽开心——好久没这么笑了!她忙把氧气鼻塞塞进鼻子,以供她持续笑上一会儿。
  大金子好不容易翻起身子,连忙察看他的电脑,判断无碍之后就顺势坐在地上,懒得再去扶桌子。
  “渗水问题解决不了,拿我撒什么气呀?”他扶正了眼镜,打量着贺小羽,慢腾腾地开了腔。
  这小子还在关注我呢!贺小羽反唇相讥:“渗水问题,无需贵军费心,几天之内可传捷报。倒是抱不上金娃娃,让我寝食不安哪!”
  大金子并不在意,却对解决渗水表现出了浓厚兴趣。他明显地流露出惊喜:“这么说渗水快解决了?说说怎么弄的!”
  贺小羽本想再刺他几句,没想到他对自己不乏真诚,这在不同行业之间不多见,便有了几分喜欢:“解决水患嘛,古往今来无非效法大禹——堵疏相济……”
  大金子一拍巴掌:“你等等,我来说!堵……堵住一部分出水点,让水不得随意渗出,按你的要求,迫使它集中到几个地方出来!疏……砌好槽子……”
  “接上管子……”贺小羽情不自禁。
  “当然要接上管子……嘿,真棒,我光琢磨疏了,忽视了堵,你真行。”大金子连忙挪到贺小羽跟前。“贺小羽,你行啊!”他粗糙的脸上绽出娃娃一般的笑,两只像受了冻的番薯一样的大手在地上拍着,嘴里一个劲地“行,行,实在是比较真行!”
  贺小羽感动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狗头金在哪儿都是诱人的。”
  “呸!想不到你还同时关心两个工程。”
  “谈不上关心,同病相怜吧!哎,你堵渗水的洞子,那水泥要速凝吧?”
  贺小羽彻底感动了。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眼前这个男子当成了体己。她叹口气:“现在就是添加速凝剂的比例还没掌握好。”
  大金子鼓励说:“那没关系,你一个比例一个比例去实验,总能掌握的,迟早的事儿!拉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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