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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长歌天下-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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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蛇颈。这异种小蛇身子比竹筷还细,很快就消失在窗下了。

    等他做完这一切,东方已现白肚。火红色金乌挣扎着从地平线下升腾而起,骤然间阳光普照,大地仰承。元玮的眸色在晨曦中变得极浅,瞳仁也渐渐缩成了一条诡异细线。他心里很清楚,与赵长歌之间的情路已走到了尽头,日后只怕再无转圜余地。心境如斯,看什么都是惨淡不堪的,连朝阳也在泣血。他一狠心咬破左手食指,用鲜血在自己额头上画下一个“符”字,并指向日,嘶哑着嗓子立誓,“弟子元玮,向三界六道九天十地的诸神、魔、妖、仙、鬼许愿,愿以一生血肉魂魄换取一个人的性命!”

    翌日旁晚,重峰放鹰传信,说自己被雅寄生逼迫得走投无路,现躲在城外一间土地庙中不敢回来。赵长歌失笑,命人牵来马匹,打算亲自去接他。他人才出济宁城,便有一条人影悄悄溜进了元玮住的房间。卧榻上,昔日秦王面白气弱,委顿不堪,模样甚是憔悴孱弱。那人放轻手脚,只用指尖挑起一帘绡帐,又凝目细看,半饷后嘴角一歪,露出不屑的神色。床上看似昏睡不醒的人忽然张目,冷冷问道:“看够了没有?”

    来人一惊,旋即镇定下来,俏生生回答道:“我听说长歌为了秦王殿下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总以为是何等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床头夜明珠放射出温润微光,照得那人皎白如月,一身的风流态度,正是北戎双子中的伯尧。

    “我就算长得再丑,赵长歌的眼里还是一样不会有其他人。你倒有几分姿色,烟视媚行想必也是惯了的,与他相处多日,不知可曾得手了?”元玮岂是任人羞辱的软柿子,一开口便往人心头上下刀子。

    伯尧咬牙,恨不能活活勒死了他,却忽而露出娇媚笑容说:“伯尧不过是个下贱之身,自然不能与天皇贵胄们相提并论。不过~~今日恰巧在殿下院门外拾得了一件古怪事物,殿下也许知道这是什么吧?”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铁笼子,里头关着条碧绿如翠的小蛇。“碧丝”认主,闻到元玮身上气味,立时显得焦急异常,不住吞吐口中红信。

    元玮脸色微变,冷笑道:“你一个小小倡优,也敢来威胁本王!”

    伯尧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殿下真是好手段,使一招苦肉计瞒过了长歌,却暗中用这小东西与城外部属保持联络。若不是恰好被我发现,可怜的赵小王爷只怕还不知道殿下待他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呢!”

    元玮沉思不语。他得到燕王已入主姚胜大军的消息后立刻明白此事不但对赵长歌极为重要,也关乎他的生死存亡。赵长歌若是战败被杀,绍帝缓过气后,紧接着便会来收拾他。长歌对他余情未了,曾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他性命,他的父皇和兄弟们却未必肯手下留情。权衡利弊,元玮决定以此向赵长歌示好,趁机攀附住这棵大树,再图后事。他也不是诈伤,只不过是假戏真做时没有掌握好分寸。为求逼真,他故意带了不多的手下一路奔向济宁,被元晖的人追上厮杀时,差点就此真的送掉性命,却也错有错着地把个心明眼利的赵长歌都瞒过去了。

    他偷眼瞧瞧伯尧一脸嫉恨煎熬的怨妇模样,顿时明白了对方心意,当下双眉一挑,轻笑道:“原来又是一个中了毒的仰慕者,可怜的小东西!前有重峰后有萧拓,我那三哥也是一直同他勾勾搭搭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啊。”

    伯尧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自己卑微的身份与这些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想到心酸之处忍不住默默垂泪。元玮眯起眼睛又笑:“你们个个把他当成是宝贝,是心肝,我偏偏不拿他算做一回事。”

    说到这里,元玮的语调急转直下,变得毫无温度,“你们那里知道他这个人看似多情,其实最是冷酷心狠,即便与我共效于飞之时也是周身戒备,不露一丝破绽的。”

    忽然想起那日树荫深处,向来谨慎小心的赵长歌因为情癫,居然没能发现藏身于侧的他,这心立时就像被人剜去了一块似的疼,脸色也愈加惨白了。你不曾给过我的全心全意,却给了他!若是一般人,情伤至此,怕早已经潸然泪下。元玮却是愈痛愈烈的性子,紧接着展眉一笑,带出轻烟般丝丝柔糜艳色,“这个人啊,骄傲强横,从不低头!命运不济,他便要逆天改命,天不遂意,连天都敢捅破了。想要真的得到他,唯有断其翼,夺其魂,折其身,将他拴在身边,叫他永世为奴不得翻身!再不然,干脆就杀了他,留一把枯骨在身边也好过四大皆空。若是狠不下这个心,又没个霹雳手段,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他吧,否则,迟早是个魂断神伤,黯然一生的下场。”

    伯尧万万没料到看似病骨支离的元玮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凛冽森然的话来,被他惊得变色。这样的情实是狠到了极致也浓烈到了极致,再看对方时忽觉得这如水般清淡的人儿从骨子里透出煞气坚忍,倒真有几分动人心魄的别样意味了。貌柔内刚,百折不挠,可算得天下奇人。世人情爱倾心,或爱貌或重情或惜才,长歌与众不同,看重的只怕便是此人与其极为相似的精气神魂吧!终于明白赵长歌为何独独对他另眼相看,花开双生,这两个人何其相似,只是一个更狠绝些罢了。真真是一场孽缘!

    元玮瞧他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知道时机已成,便淡淡地接着说:“看你也不是一个甘心认命之人,既然我要江山你要长歌,何妨联手共图?”

    伯尧无意中捉到送信的小蛇后,原是想来借机羞辱一下元玮,再向长歌揭露他的真面目。此刻反倒被他说得心动,当下点头,把铁笼递了过去。元玮接过,小蛇为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这米粒大的暗语小字,唯有他与戚舻才能读懂其中含义。看完之后,又把蛇儿放走。再抬头时,脸上阴狠毒辣之色尽消,状如赤子捧心一般对住伯尧笑道:“你听我命令行事,日后,包你得偿所愿!”
第六十八章
    “天道为公,不屑虑己,无喜无忧,物莫能伤!”元璎望着这幅平铺在八仙桌上的立轴,眼神凝重。入京前,他特意去了趟位于浙东的望峰书院,拜见被人尊称为天下士林之首的贺德平,得他一十六字相赠。博古先生书法藏灵动于风骨之内,寓冷峻于敦厚之中,自成一格。写这幅字时,元璎已将所求之事尽告,老先生心中感慨,于是铁钩银划间更平添了几分超然物外的烟霞之气。元璎身后站着两个身着太监服饰的男人,身形持重,精气内敛,一直静静等待着信王发号施令。他将立轴小心收起,轻声道:“出发吧!”

    薄雨复地,水气弥漫,落在皇宫深院中的,与落在寻常人家门口的也没什么两样。如今圣体不豫,宫墙之内,但凡是活物,无一敢大声出气,只有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鬼魅魍魉一般。他们三人披了能掩住头面的大氅,靠一块可通行无阻的金牌,行过重重宫门,来到湖畔一丛花木前停下,不远处,皇帝寝殿俨然在侧,肃穆庄严里透出衰败死气。

    秋雨秋凉,空气中带着丝丝寒意。元璎恍若不觉,默不作声的立在树下,倾听着远处每一点细微动静。黑暗寂静中,有缓慢轻微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走近,一名宫监从花径密林里悄然穿出,矮身下拜道:“殿下,请随小的来。”

    元璎等人跟着他在曲里拐弯的暗巷小道中穿行,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颜德妃居住的庆余宫。德妃喜静,偌大的内殿里只零星燃了几支油烛,帘幕低垂,光线甚是昏暗。宫人们早已被特意遣开了,并无一人伺候在侧。元璎示意两名随从留在外头,自己孤身进殿。颜氏听到声响,回头见到褪下风帽的信王,不由微微身颤。

    元璎向她施礼,“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勉力压住狂跳着的心腔子,开口道:“自家人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元璎昨日命人带了口信进宫给她,说有要事求见。颜氏出身士族门阀大家,知书达理,也颇有几分智慧眼力,心中隐隐猜到信王此举的意图。如今赵家大军围困京师,绍帝性命只在旦夕,旁的王公贵族一时半会倒也罢了,唯独自己那年幼无知的元珩却有性命之危,大大的不妙。赵家说到底还是南魏的臣子,绍帝纵然有万般不是,天下没有以臣弑君的道理。赵长歌若是顾忌世人史书口诛笔伐,最佳的解决方法莫过于一个拖字。拖到皇帝驾崩,再与朝廷来个城下之盟,扶持小皇帝登基,自己做个挟天子以令百官的权臣。一旦等他把持朝政,稳固根基后,再逼无权无势的幼帝禅让逊位,也不过只是效法前人故计罢了。一国之君被废,下场可想而知。每每思及,她这一颗慈母心掣乎痛到粉碎,于是顾不得矜持体面,提起裙裾拜倒在地,“求殿下念及手足情谊,救一救小九吧!”

    元璎见她如此明白剔透,倒也省了许多废话解释,沉声说:“娘娘请起,元璎今夜正为此事而来。”

    元瑾死得忒惨,海明珠怀抱遗腹子的凄楚模样更是叫人黯然神伤。他实在不愿见到天真无辜的元珩来日也遭大难,既然赵长歌不肯罢手,有些事情就只能由他来做了。于是信王说:“时局至此,九弟唯有离京避祸,才是上上之策。我王府中有一条秘道通向城外,娘娘可有心腹之人值得托付?”

    “有!”颜氏咬住下唇回答。女人虽是弱者,为母则强。她早就在替年幼的儿子未雨绸缪,忠仆、死士、钱财、马匹、假身份、隐居地,一样不缺,事事妥帖。

    “明晚就走!”元璎继续说道,“我自会安排人手沿途接应,送九弟平安过江。此后的命运,就只能靠他自己把握了。赵家并非滥杀凶残之辈,先躲个三、五年,只要他以后不生妄念,也许就得一生康泰安顺。”

    德妃闻言掩面轻泣,盈盈再拜道:“多谢王爷援手,大恩大德,妾身母子来世必报!”

    信王拉好风帽,意欲起身告辞。颜氏踌躇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王爷如此作为,实在是爱惜生灵的一片天地仁心,只是世人昏愚,怕多有不能体谅的,万望王爷保重!日后行事若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还请王爷直言,妾身必以死报之!”

    元璎身形顿挫,心想,好个慧眼慧心的聪敏女子!居然能猜透我的心思。你若生为须眉,倒也足可与人一争长短。想到这里,他唇角慢慢流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月光照在他冷漠的面上,如同沉积了千年万年的冰雪,那一缕浅笑,却是春日朝阳,灿烂明妍,渐渐消融化了寒霜。元璎足下再不停顿,人已到了殿外,惟余话音袅袅,“世人于我何干,但求一人明白就好!”

    这一日,雅寄生穿戴整齐,站到了济宁城楼上,要效仿古之贤臣跳楼死谏。日日与他躲猫猫的越重峰只得现身,立誓赌咒,答应他最多再盘桓两月,期限到了一定归越。太傅这才悻悻下楼,末了加上一句,“秋高气爽,最宜远目!”敢情是在那上面看风景来着。

    赵长歌本以为段子堇擅离职守仓促率军北上后,江南局势必定生变,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战报,而是一封投诚书。江南各地百姓受灾后不见朝廷一星半点援救,为求活命纷纷效仿举事,劫掠官仓。州官们弹压不住,眼看着就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官员中有胆大热血之人,风闻赵军仁义,所到之处必舍粮救人,于是干脆投诚,自愿接受赵长歌号令,以求保境安民。

    脑子里向来少根筋的段子堇居然有如此收服人心的手段本领,把赵月都唬得一愣一愣,大呼老天疼傻人,傻人有傻福。赵长歌微微摇头,难怪祖父自幼便谆谆教导他说兵书乃杀人经典、豺狼功课,学会了只可用于护国护民、抗暴止乱,心里要始终记得“仁者无敌”这四个字。这一回他终于是彻底信服了。

    北面有周游杨飞坐镇,江南大半请降,西南左右观望,东部咽喉被掐,至此,朝廷根基崩裂,已完全居于劣势。赵家与绍帝之间的恩怨,还差最后一战。赵长歌打算率领五千轻骑,赴京亲自了断这场公案。他定下行期,命人准备,一转头就见元玮身型销铄的站在门外,披了一肩露水夜色,似已等候他多时。

    长歌有些嗟叹,起身把他让进屋来,问道:“小玮找我有事?”

    “我,”元玮低声问道,“我不跟你进京成吗?”

    赵长歌微微一怔。他本就没打算让元玮随行赴京,因为此行是去取人家老子的性命,虽然老子一心要杀掉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但血缘是任何人都抹杀不了的事实,他并不想让元玮跟着活受罪。于是温言道:“小玮不想去就不用去了,你伤势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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