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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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之上,新覆初雪。
他挥动了剑,一下,然后蓄势,准备第二下。
那个女子,那个曾背叛于他的女子,他是多么想一剑杀了她,又多么想将她拥在怀中!
他无法控制自己持剑的手,亦无法控制眼神中流露出的恨意,以及绝望。剑气纵横,宛若迷乱的风,模糊了彼端的那个人的容颜。
然而那一刻,时间忽然变得很慢,有深深的悲伤如河流一般,流淌在剑身上,然后流淌到他的心底里来。
他看清了她的容颜。
阿棺,竟然是阿棺!
她的眼里原本是有愤恨和悲伤的,然而那些情愫却都在忽然之间消失不见,她的面容变得极其安详。
——安详得宛若死亡一般。
周身麻痹的神经在须臾之间恢复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急忙收剑,然而由于蓄势过猛,第二剑依然斩了出来。
所幸,他没有伤到她。
然而那一剑,却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将他和她生生割裂开来。她问他为什么,他无法回答,于是只是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一声,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内涵,太过沉重,她不会懂。
当看到那个一直以来都竭力表现得极为坚强的女子流泪,当看到她的泪滴自微笑着的嘴角滑过,他慌了。他从未感到这样深深的无力,他曾以为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会使他真正害怕,然而这一刻,心底的颤抖告诉他,他怕了。
他怕看到她难过,怕看到她垂眸不语的模样,怕看到她微微耸动的肩膀。在这以前,他以为她是不会哭的,即使在说到自出生以来就从未谋面的娘亲、儿时相别经年的玩伴、相依为命的叔叔,她都从未像这般一样。
泪水自她脸颊滑落,犹如晨曦时分莲花上的露珠,无声地落在他的心间。
那一刻,他是那样想将她用力地拥在怀中去安慰她,然而,他最终却只能轻轻地抱着她,说,棺儿,不哭。
心有多痛,唯有自己知道。
这之后,寻梅园中的历程也并不平静,他从未想过其中会发生那样多的事情。那些幻象蒙蔽了他的双眼,在他与她的之间制造出种种隔阂,患难与共,他们本该离得更近,却越来越远。
在那个危机重重的园中,他还看到了两个孩子。他们一个坐在梅树下静静出神,一个从远处跑来,笑容欢欣。
他如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园中看到他们——那时当年的他,和他的兄长。
他,是有哥哥的。
记忆中的家族是鼎盛繁华的,爹忙于各种事物,少有闲暇顾及他们,于是两个孩子便时常自己玩耍。哥哥年长他两岁,两个孩子既是兄弟,又是感情极好的玩伴。他尤记得那一日,他因好奇而从家族的密室里偷来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玩耍,被爹发现后要责罚,是哥哥替他顶的罪。哥哥被关在宅后的梅园中,他心里内疚,便偷偷跑去看他。他忘不了坐在梅树下的哥哥看到忽然出现在那里的他的一刹那,眼中的惊喜。
那件事情最终以娘向爹求情而告终。娘是那样温柔而美丽的女子,她对他们及好,时常教两个孩子弹琴,熟识音韵。她对他们的希望显而易见地体现在了她为他们所起的名字上。
延琴续曲,舞月歌风。
然而,娘亲和哥哥,这两个对儿时的他最重要的人,最终都在家族破落的那一劫中下落不明。进入凝幽阁后,经阁主应允,他开始动用阁中遍布于各处的力量寻找他们。
但,终究没有找到。
以凝幽阁之力,要找到两个人并非难事,尤其是娘亲,那样美的一个女子,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难以不引人注目的。没有找到,或许证明她已经不在人间。
任他如何不愿相信,都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听阿棺说起有关她儿时的那个同伴阿亮的时候,他其实是那样羡慕他。阿亮的娘亲虽是寻常的乡村妇人,她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考中状元,也时常因他不听话而责罚于他,但那样简单得甚至有些琐碎的生活最是平凡,也最为幸福。
虽然,那从来都不属于他。
在寻梅园中看到自己与哥哥当年那一幕的时刻,他毫不迟疑地出剑,将幻象中的两个孩子劈裂开来。果然是幻象。然而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放松,莫名的担忧重重压在心头。
接下来的事情还算是顺利,他与阿棺在落花幻境中救出了明珠和小吟。空中浮现出洁白的莲花,那是通往出口的路径,因为不放心,他让抱着小吟的阿棺走在前面,他扶着明珠跟在其后。他终于松了口气,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再加快。
直到另一个周身*白色雾气的小吟从身后飘来,眼前的“阿棺”和小吟骤然消失时,他才明白,她没有跟上来。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里的感觉,甚至包括他自己。
出口已近在眼前,他将明珠与小吟放到园门口,自己疾速返回。就在转身的一刹那,足下的莲花砰然破碎,化作点点洁白坠了下去,一如他的心。
他的身体在坠落,几丈开外的地方就是园门口,他可以旋身跃至那里,然而他没有。
身下是火一般跃动的落花,他毫不迟疑,亦没有丝毫的惧怕。她在那里,她就在那里,火又如何,即使是血,他亦会跃入其中!
他沉入了落花之中,又或者是落花仿佛有生命一般,自他的双足攀援而上,将他覆盖。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力,那力量沉稳却霸道,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竟然是小吟。
见此情形,明珠又惊又急,然而小吟却依旧是平常那副模样,静静地看着他。有一刹那他甚至感觉她的眼睛里是空的,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被人操纵傀儡娃娃。
然而那个娃娃,现在却操纵着他。
他明显感到她的目光侵入了他的意识,一个极轻、极缓的声音在他的心里响起。
“不要走……”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从未听过。他是那样想找到她,那个先他一刻沉陷于园中的女子,却又忽然间想抽身,想离开这血与火的落花深处。
两种思想在脑海中碰撞的同时,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声声急切。是刚刚赶到的苏拂雪。
“延歌,抓住!”
绯色的绸缎自女子的袖中飞出,极长,从园外延伸至园中,飘舞在楚延歌眼前。然而他,却没有伸手去抓。
见此情形,苏拂雪罗袖一甩,再转,绸缎的一端已经缠绕在了寻梅园中一株较高的梅树顶端,她点足一跃几丈之高,将手中的这一端也绕在了身边的一棵树上。绯色的绸缎宛若一道长虹,在风中微微舞动。
苏拂雪双足踩于绸缎之上,霎时便飞掠至楚延歌身边,她这才惊觉他的双目中竟然是一片宁静,宁静到令人心觉凄然。
楚延歌被救了,而阿棺却没有出来。
他不肯走,立在园门口,不动,亦不说话,仿佛一尊雕塑。有园中的落花被风吹出园外,落在他的脸上,衣衫上,一朵朵,一瓣瓣,远望好似血滴一般。
当阁中属下前来禀报说阿棺已经被救出,现在已经平安无事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做梦。
他急急赶回去,推门而入,当看到沉睡中的她的容颜的刹那,他的心底骤然一松,全身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刹那间散尽了。
她没有事,还好,她没有事。
问及是谁救她回来的,侍女门都说摇头不知,只是说在某一刻忽然听到这个原本没有人的房间中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打开门一看,便看到了趟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阿棺。
脚步声……
有能力将阿棺从寻梅园的落花幻境中救出又将她送回来的人,如何会因脚步声而令人察觉?恐怕是故意为之,以引起外面的人进房中察看,因而发现躺在床上的阿棺吧。
是他,一定是他!
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
自他与阿棺相遇的那天开始,那个人就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他身份诡秘,术法阴厉,原本楚延歌一直不清楚他一路尾随而来的目的。终于,当阿棺在他的房中燃起了浸月香随即离开之后,佯装入睡的他着实放心不下她,便悄然跟随。
看着她在回廊中迷路,他心中担忧,却又不能现身。若是被她看到了现在的自己么有因浸月香的微毒而昏睡,她就会了解他,而他,就可能会失去她了。
就在这时,黑衣的男子出现了。
楚延歌看得出,她在等那个人,即使连她自己也未必意识得到。
或许或许从许久前的那个雪夜开始,她就在等着他了。
恍惚间,他看到她退至了回廊边缘,眼见就要坠落下去。他再也无心顾忌是否会被她发现,本能地欲冲出去,那个黑衣男子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只是眨眼的瞬间,他就已经将她托起,然后松手,回到原地。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须臾之间,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看着夜空,宁静淡然。
她凝视着他,许久,许久。
而他,亦凝视着半空中飘飞的雪,许久,许久。
两个人,立于回廊之上,没有人说话,宛若一幅静止而唯美的图画,而那般静默的情景却让立于一株梅树之后的楚延歌不忍再看。没有人知道,他是那么那么地难过。
他起身欲离开,却神思恍惚,碰到了身边的一枝梅花而发出声响。
阿棺向这边看了过来,她看了过来!
他的心底有蓦然的吃惊,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投射而来的目光,也不知该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一刻,他是那样想将自己隐藏起来,将这样一袭白衣隐没在同样白色的雪中,不被她察觉。
当他抬起头来的一刻,却发现她已经靠坐在一根柱子上睡了过去。不远处,那个一袭黑衣的人静默而立,仿佛在等着他的到来。
那个人,叫做暮离。他因她而有了这个名字,暮离。
第一次,他忽然如此憎恨一个人的名字,若是它有形有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出剑,将这两个斩成碎片!
他出了剑。
无形之剑,凝雪之剑。
那是他的武功中最高超,也是最凌厉的一部分,在踏足江湖后,他从来都不曾施展过它,然而如今面对着眼前的这个黑衣人,他却毫不犹豫地施展了出来。
然而,即使是凝雪,也伤不了他分毫。他的伤口流血,然后愈合,毫无痕迹。
楚延歌并不意外,在出剑之前他就似乎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暮离竟认得这把剑,凝雪。
他怎么会认得这把剑?怎么会!
这是在郁洛岛上的日日夜夜中,楚延歌与那个名唤初雪的女子共同领悟出剑法。在这世上,能召唤凝雪的人只有两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她。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竟认得凝雪!
莫非,她……
他的心剧烈地颤抖着,有一个声音呼啸着,回旋着,撞击在心灵深处,支离破碎。是他,是他自己将心中那个陡然萌生的念头生生掐死,窒息,然后毁灭。
他不能再想,不能。
当暮离终于自他的眼前消失,当他将那个靠在柱子边入眠的女子抱在怀中时,踏过新落的一层雪的花园,他终于嗅到了梅香。
暗香幽幽,浮动在她的发间,亦萦绕于他的心间。
☆、十八、雪灵阵(1)
午时很快就要到了。
这一个上午,阿棺一直都独自在胭脂楼中四下散步,同前几日没什么两样。檐下的灯笼、园中的松柏、积雪掩埋下的枯草,似乎一切都能提得起她的兴趣。再次回到楼中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子。
阿棺将她抱起,笑盈盈地说:“小吟又漂亮了,长大后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小吟看着她。
她的眼睛忽然黯淡下去:“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你长大的样子了……”
小吟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抱住了她的脖子。
“小吟,如果……如果以后我不能再陪你玩了,你也一定要开开心心的。”阿棺没有料到这个孩子竟会这样敏感,心里不由难过起来,“你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光,就算有不开心的事情,也不要在意。有些事情,可以不必忘记,可以记在心底,可是不要因此而影响现在的生活。因为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或许、或许……”
说到这里,她垂下了眼睫。
“或许有些对你极好、极在乎你的人,可能就会离你而去了。”
小吟眼里的神色似懂非懂。
“现在的时光就是最好的时光,所以,小吟一定要快乐地生活,好吗?”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阿棺感到怀里的孩子凝滞了片刻。只是片刻,极短的一瞬间,短到或许根本不曾发生过。她纤细的手臂将阿棺的脖子抱得更紧,脸紧贴着她的脸颊。
缓缓地,小吟点了点头。
阿棺笑了,却又有些难过。今日她虽对小吟说出了这番心底的话,却并不期望她会明白。小吟还只是个孩子,那些关于铭记或遗忘,放弃或执着的事情对她而言,或许还是太早。这个孩子让人捉摸不透,也太让人心疼了,无论如何,不管自己以后能不能再回来,她都希望小吟能够快乐地生活,至少不要像那时的她一样。
小吟摊出手,阿棺这才发现她的掌心有一团白色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