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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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母在上海。”
“对呀。前天我母亲打电话来,说最近父亲身体不太好,想让我回去看看。
不过,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主要是为我辞职的事,想当面教育教育我。”
说到这个话题,米朵忽然觉得很苦恼,辞职两个多月,她一直没和家人正面
谈过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谈。
“我不想回去,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我知道,就是和他们当面谈,也不可能
谈清楚。他们会说,左小兵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喜欢浮想联翩,任性,
不切实际,不肯面对现实,不能持之以恒,缺乏耐心,让大人操心等等等等。我
心里很矛盾,觉得父母是爱自己的,自己也很爱他们,想做到最好,让他们满意。
可我不知怎么,一直努力,却一直不能做到和旁人一样。有时候,表面上正常了,
可我心里清楚自己的感觉,那是自欺欺人的感觉,很难体会到平和、安宁,总是
觉得有种不可靠不安全感。很多年,都是这样被焦虑控制着。”
米朵叹了一口气,情绪变得有点黯然。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想象你的感受。有些东西也是我体验过的。
总的说来,我们的家庭教育大多都是类似的模式,传统的儒家思想一直占主导地
位,长幼尊卑,界限分明,不可逾越,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不孝子孙。这已经形
成了一种社会规范,社会依靠这个规范来训练在其中生存的成员,大部分人都会
被训练好,或者起码表面比较合乎规范,那就显得很正常。而少数比较敏感的,
一直在挣扎,想活得更真实,便会存在精神上的痛苦。”
停了一会儿,普克又说:“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一直觉得你我之间没
有太多的距离,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在本质上很接近,敏感,不安,焦虑,不愿
盲从,又苦于力量的弱小。”
米朵注视着普克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隐藏的,正是自己十分熟悉的缠绕自
己心灵多年的情绪。现在,她看到普克一贯的平静之下透露出的不安、柔弱和忧
伤。米朵被一种强大的情绪感染了。
“原来不只我一个是怪物。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说实话!”普克闭起眼睛说,“我也不知道。我个人的经验是,当我被压
力逼得受不了时,我就选择逃离。所以我很早就离开家,住过很多城市,做过各
种各样的工作。有时候情况不允许我做太多的选择,我就独自出去旅游——去一
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上带很少的钱,住很差的小旅社。这样做的时候,内心反
而更能体验到自己的存在,体会到一种安宁,因为所做的一切,真正只是为了个
人最基本的需要,而不是因为谁在告诉我,我应该这样做。”
“可是这么做,能够真正解决问题吗?”米朵忧心忡忡地问。
“当然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其实逃避问题只是一种消极的方式。甚至就像
一种麻醉剂,当你痛苦时服用它,暂时忘却了痛苦;而你清醒以后,你意识到曾
经享用过没有痛苦的经验,现实的痛苦就变本加厉地折磨你,逼你再次去追求那
种片刻的安宁,就这样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米朵怔怔地听着,目光从普克的脸上转移到普克的手上。那双手用力交织着
握在一起,手臂上的筋络紧紧绷着,似乎手的主人要用力克制住内心的颤抖。米
朵觉得自己放在桌面的手不可控制地轻颤起来,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使她想紧紧
去握那双手,想从中获得一些力量和安慰,来平复自己心中涌起的哀伤,可最后
她只是抬起手端起饮料啜了一口。
“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些。”米朵轻声说。
普克注视着米朵。“我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谈到这些。我知道一般人并不喜欢
过多地分析自己的内心,真实的东西往往比虚假的更丑陋,会令人感到痛苦。对
大部分人来说,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他们宁愿选择没有什么意义却比较轻松的。
甚至连我自己大多数时候也是这样,这是一个偷懒的办法,可我不知怎么——”
他的眉端簇在一起,思索地说,“今天会和一个这么年轻的女性谈这样一个话题。”
米朵的心跳乱了一下。她觉得普克的目光里有一丝温柔。可普克并没有再说
什么,有几分钟时间,两人都静默着。他们坐在麦当劳有着落地玻璃窗的一面,
透明的窗外,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米朵第一次这样去观察与自己全然不相于
的人群,她看到那些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观察着的面孔上都写着类似的表情,里
面交织着喜悦、怡然、疲倦、漠然、焦虑、烦燥和麻木。
米朵呆呆地看着。她不知自己被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控制住了,只是觉得此刻
的自己如此柔弱,如此渴望一双手的支持与帮助。可她又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言
语去表达这种心情。于是,她就这样默默地和普克对面坐着,一直到窗外的天色
渐渐沉暗下去。
第四章
1
米朵在误了火车之后的第三天,还是再次买了回家的票。两天里,普克没有
给她打过电话,走的那天是星期一,她试着给普克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如她所料,
普克不在。接电话的人问她要不要留话,她想了一下说不必了。挂了电话后,米
朵微微有点失望。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去主动关注一个异性的生活,这一次当她
这样做时,她觉得普克实在是一个难以深人了解和把握的人。
这次回家,米朵没有告诉父母亲具体时间。下了火车后,才觉得自己有一点
点的急迫,想见到分别已久的父母和家人。一进家门,见母亲正坐在客厅里看报
纸,米朵叫了一声“妈”,丢了手上的行李,上前拉住母亲的手。父亲听到动静,
从书房里走出来,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拿着老花镜,笑呵呵地看着母女两人亲热。
米朵又上前和父亲拥抱了一下。
“这丫头,别是走错门了吧,我怎么没见过你?”母亲半真半假地嗔怪米朵。
米朵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
米朵笑着在父亲身边撒娇:“好啊,两人联合起来骗我,明明身体好得不得
了,偏说那些话,把我吓个半死,赶紧跑回来看。”
父亲拿手里的书敲了一下米朵的头。“鬼东西,这还叫赶紧!前天就说回来,
你妈连房间里的花都叫阿姨买好了,到今天才回,你用的什么交通工具?我要真
有什么事,哪还等得及见你一面。”
米朵叫起来:“妈,你看爸乱说什么!别忘了你们女儿是干什么的,一看就
知道目前二老各项健康指数都达到最佳标准。人家是急着回来嘛,可临时被一件
急事拖住,火车票被耽误了,还得重新排队买票是不是?尽冤枉人。”
母亲一副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她就来气的表情说:“你是干什么的?辛辛苦
苦上了五年医学院,医生干得好好的,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把工作辞
了,你眼里还有我们当父母的没有?”
米朵趴在父亲肩头,笑吟吟地不说话。
父亲打着圆场说:“来来来,小朵坐了半天火车,也该累了,先休息休息,
洗个澡,吃点东西,有什么事等等再说。”
米朵忙顺着父亲的话下台阶,跑去拎了自己的行李,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
说:“还是爸爸会体贴人。我先洗澡呀,洗完澡再跟你们解释。”
洗澡的时候,米朵想,不出自己所料,正是借口父亲身体不好,让她回来谈
辞职的事。虽然她一直拖着回家的时间,但她知道迟早是要和父母谈的。只是到
现在她也不知该怎样给父母一个可以让他们接受的解释。
又想,除了工作的事之外,母亲肯定要提到婚姻的事,这件事也是母亲的一
个心头大患,她始终认为米朵不找正式的男朋友,不结婚,是因为她的婚姻观不
正确,只追求所谓感觉上的东西。而在母亲的观念里,那些都是不可靠的,是米
朵不肯面对现实的一个表现。
米朵想不出好的办法应付母亲的盘问,她决定采取以攻为守的办法,见机行
事。这样想好后,她才敢从浴室出来。
吃饭的时候,餐桌上只有米朵和父母亲三个人,再加上一个小阿姨。米朵问
:“米佳和米海呢,他们平时都不回来?”米佳是米朵的姐姐,米海是哥哥,他
们都是住在上海的。
母亲牢骚满腹地说:“所以我总是和你爸爸说呢,生了三个儿女,辛辛苦苦
养那么大,到老了,反而就剩我们两个老的,天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孩子们
呢,你不催,他们一个都不肯回来。”
父亲不以为然地说:“也不是像你这样讲的,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
的生活,都挺忙的。再说佳佳和小海不也常常回来吗?他们真回来一趟,你又抱
怨家里吵,什么都弄乱了,嫌烦。我看你,真得少说两句了。”
母亲啪地放下筷子。“倒成了我的错啦!你总是会做好人,让孩子们都嫌我
罗嗦。你不想想,他们三个从小到大,哪个不是我一人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大的。
你呢,一年到头不在家,不是工作忙,就是被打倒了关牛棚,再不就是下放到山
沟回不了家。那个时候我吃多少苦,跟你抱怨过一句吗?
现在日子好过了,一个个全忘了,我连自己儿女的事儿都不能问了!“说着,
她的眼圈红了。
米朵想,看来这次事情真的挺严重。她也放下筷子,摇着母亲的肩膀哄她。
“妈,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全家谁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呀。前两天哥哥跟我
打电话还说,让我早点回来看你和爸,他们自己的公司太忙,脱不开身,要不他
肯定天天回来的。”
母亲气呼呼地说:“别跟我说这个,我又不是小孩子,哄哄就完啦。”
父亲脸色沉下来,哼了一声,饭也不吃就起身出门去了。他一出门,母亲的
眼泪就掉下来,小阿姨吓得端着碗躲到了厨房。回家第一顿晚饭就这么过去了。
米朵不敢不理母亲,又担心话说得不对更惹她生气,只好陪着她坐在客厅里看电
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母亲电视看得也不安心,时不时扭头
去看大门。米朵想,也许母亲还是在担心父亲。
电视看到一半,家里的电话铃响了。米朵拿起来一听,是哥哥米海。米海前
两天听说妹妹要回来,这两天一直打电话来问,听见米朵已经到家,显得很高兴,
说马上就回家。
米朵本想告诉米海刚才的小插曲,想想还是等他回来问问情况再说。她自己
不在家的时间真是不短了,除了偶尔打个电话,很少有其他联系,家里近两年一
些具体情况她都不太了解,正想和米海好好聊聊。在家里,米佳比米朵大八岁,
姐妹之间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米朵和比自己大四岁的米海倒是更亲密,米朵离
开家之前,常常和哥哥谈很多心里话。后来米朵到X 市上学,毕业又留在X 市,
多年不怎么回上海,和米海之间关系也比从前淡了,但心里还是很有亲近感。
母亲听说是米海要回来,便说:“我看小海对你比对他妈妈还关心些。等一
会儿小海回来,你不要跟他讲刚才的事。”
米朵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母亲会是这样一种态度,都有点让她弄不清
母亲到底是在和谁生气。她恍惚地回忆着,想不起母亲以前就是这样呢,还是近
些年变了。
母亲愣了一会儿,瞥了米朵一眼,有点软弱地说:“我知道你们大家怎么想。
个个觉得我性子不好,罗嗦,喜欢发牢骚。有时候我也提醒自己,这么大年纪了,
不要让晚辈笑话。可你们也不想一想,天天一个人在家没事做,你爸现在在政协
虽然只挂个虚职,也是一天到晚在外面闲跑,我又不喜欢去和那些老太太跳舞扭
秧歌,孩子一个个都不着家,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讲,连女儿辞了职这么大的事我
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用?人家看我们家风风光光,子女个个都挺有出息,身体
也没什么大毛病,住着宽宽敞敞的小洋楼,从来不缺钱花,都说羡慕我,可我心
里却不知自己有什么好快活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米朵听见母亲说得很可怜,靠上去搂住她的肩说:“妈,对不起。这次回来
我多陪陪你,算我陪罪好不好?而且,我想在这边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有合适的
工作,也许就留下来不走了,好吗?”
母亲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