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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7节

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第9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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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张师傅去问?”皇帝一愣,寻思了好一会儿。不由摇头道:“这太不妥了吧?”其实应该说,这太无耻了吧。
  
  在人家上了辞呈之后,你还派人去问。你到底是真想走,还是假想走?你说人家还则咋回答?难道说,不是,我逗你玩呢。
  
  徐阁老只能说:‘是真想走。’但这还在其次。关键是让徐阶彻底明白皇帝的态度,倒要看他会不会装傻充愣、死皮赖脸下去。以士大夫那点臭清高,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徐阶哪还有脸再呆下去?
  
  这个法子,只有两个字能形容,那就是‘无赖’,不愧是太监想出来的。
  
  然而皇帝本身就是天下头号无赖,所以隆庆对这法子,并无什么抵触之感,唯一觉着不妥的,是他的‘张师傅’,这样对待师相的话,恐怕会很为难。
  
  “皇上,老奴知道您爱护张师傅,”陈宏知道隆庆的想法,便沉声道:“但老奴以为,您要是真爱护他,就更应该让他走这一趟。”
  
  “为何?”隆庆皱眉问道。
  
  “一来,借此可以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走向着皇上。”陈宏道:“二来,胡宗宪一案后,张师傅虽然未受牵连,但总有些闲言碎语,这时候您给他以信任,让他去完成这项使命,就没人再敢说三道四了。”
  
  “唔,有些道理。”隆庆不禁领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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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隆庆和心腹太监秘议驱阶时,徐阶府上却来了位不速之客王襞王东崖。
  
  听说王襞驾到,徐阶竟亲自出迎,把他接到正厅奉茶。以徐阁老如今的身份,除非是皇帝驾临,否则朝中还没有,需要他如此隆重接待的呢。但朝中没有,并不代表在野的也没有,这位王老先生虽是布衣,可徐阶却不敢稍有怠慢,因为他是泰州学派的掌门人,也是当年统合王学,全力支持徐阶上位之人。
  
  按理说,徐阶还得喊他一声师叔,只是他现在身份贵重。所以两人以平辈相称。
  
  “想不到灵济宫一别,今日又见到东崖先生了。”今年的灵济宫讲学,王襞也应邀前来参加,和徐阶已经见了几面。原本王襞说出了十五就会离开,徐阶已经提前为他践行,现在都正月十八了,所以他才有此一说。
  
  “本来是要走的。”虽然比徐阶年轻十岁,但因为长期奔波讲学,显得和他年纪相仿的王襞道:“但听说存斋公遇到些麻烦,便留下来多待了几天。”
  
  “倒让东崖操心了。”徐阶随口敷衍着。心中却暗暗嘀咕,泰州学派向来不干涉他的政事,只要求他在发展心学上出力。所以双方关系一直融洽,徐阶也没有觉着头顶还有个太上皇。
  
  但现在,对方显然不只是串门来的。
  
  果然,就听王襞道:“操心倒无所谓,担心却有一点。”
  
  徐阶知道王襞性情直爽,向来有啥说啥,所以也不跟他兜圈子道:“不知东崖有何见教?”
  
  “原本有些话,不是我们这些野人该说的。”王襞道:“但仆与存斋公相交二十年,不能眼看着你走错这一步。落得不可收拾啊。”
  
  “你我相交莫逆,这又没有外人,”徐阶捋着胡须,面色沉静道:“但讲无妨。”
  
  “正月十六,我在一位弟子那里,看到了通政司明发的一份弹章,内容是弹劾存斋公的。”王襞轻声道。
  
  “是,有这么回事儿。”徐阶点下头。
  
  “还听说,存斋公第一次请辞,已经被皇帝驳回,您又上了第二次?”王襞问道。
  
  “是。”徐阶依旧点头道:“老夫的自辩疏,不知东崖见了么?”
  
  “正为此疏而来。”
  
  “如何?”徐阶问道。
  
  “恕我直言,大大的不妥。”王襞沉声道。
  
  “愿闻其详。”徐阶不动声色道。但心里颇不痛快。
  
  “存斋公质仁秉义,曾施大德于天下,天下万民也感恩戴德,都盼望您能一直显赫荣耀、善治万事,享尽天年。”王襞上来先拍马屁,然后话锋一转道:“然而古人云‘日中则移、月盈则缺’,现在您已经位极人臣,一呼百应,权势甚至超过了当初的严嵩、而且据朝野传说,您在老家的财富,也超过了严嵩,说您如日中天,一点也不为过,所以存斋公这时,就该吸取严阁老的教训,避免日幕月缺的悲剧。”
  
  “你是说,我的自辩疏会致祸?”徐阶缓缓道:“老夫可是向皇上请辞的。”
  
  “如果真要请辞,那就该在辞呈上坦诚自己的过失,真正将自己的命运,交给皇帝裁决。”王襞一针见血道:“您却在奏疏上,极力为自己辩护,既然认为自己无错,又为何要请辞?若是皇帝答应了您的辞呈,岂不沦为昏君?我说大大的不妥就在这里,要挟的味道太重。”
  
  “老夫确实有些欠妥。”徐阶面色微变道:“但东崖也不必太过担心,被劾请辞,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无伤大雅。”
  
  “存斋公这样想,恐怕就危险了。”王襞正色道:“您立身朝堂几十年,所见弹劾当朝首辅的奏章,有过几次明发?”
  
  “不多……”徐阶这下表情凝重了。
  
  “不是不多,而是极少。”王襞道:“因为首辅身为百官之师,又为皇帝操持国务,皇帝理应爱护,对于无凭无据的弹劾,大都留中不发……对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清楚。”
  
  徐阶缓缓点头道:“不错。”
  
  “当今又是位少有的温和之主,”王襞道:“他现在却公然将这份弹章明发,其意若何,相信存斋公不会不明白。”
  
  徐阶淡淡点头道:“这是对我不满的表现。”
  
  “然而朝中百官,却公然上本,要求皇帝挽留存斋公、严惩那言官张齐,听说一日之内,便有二百多本递上去。”王襞道:“这固然体现您的威望,但见朝中大臣一面倒,纷起支持存斋公,于皇帝会作何感想?这不正印证了张齐那句‘天下人只知有首辅。不知有陛下久矣’吗?”
  
  “是老夫的不是……”徐阶脸色开始发白道:“不应该任由百官上书的。”他当时一时愤懑,也存了跟皇帝置气的心,想要让隆庆看看人心向背,所以听说百官上书,并未加以阻拦。
  
  ‘自去岁以来,老夫竟妄自尊大、反应迟缓、昏招频出……’徐阶不禁暗自伤神道:‘看来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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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夫该如何应对?”徐阶心情沉重的问道。
  
  “自古以来,和国君交恶的大臣、恋栈权位的权臣,就算本身侥幸得免,也会祸延子孙。”王襞道:“杨新都、夏贵溪、严分宜,这三位都当过您的首相,前两位和国君交恶而不自知,后一位则旧霸相位而不肯去,结果都惹恼了国君,殊途同归,以致身败名裂,祸延子孙。至今不得平反。”
  
  “这就是所谓能伸而不能屈,能进而不能退的人,这样的人就算不和皇帝交恶,天下柔媚无过严分宜者,但也必定遭祸,何者?”王襞继续道:“您就算没见过赌博的,也应该听说过。进行赌博的人,有的想要大下赌注以求全胜,有的想要分取获胜的利益。现在您身为两代首辅、定策国老,因《遗诏》尽收天下人心,内阁中都是您的学生,您的威望到了极点,功劳也到了顶点。”
  
  “月盈则缺、水满则溢。这也正是别人来分取您的利益的时候了!如果这时候还不急流勇退,难免要步分宜的后尘了,为什么不急流勇退,在此时交出相国的印绶,把相位让给贤能之士呢?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您所面对的局势,将大大不一样,天下人会为您不居功、不恋栈而深深感动。您会被赞美为伯夷那样清廉而声隆日久,克享遐龄,且您的子孙也会因为您的庇护,而代代昌盛,世世荣华。假如用这些和最后身遭惨祸相比,存斋公认为究竟哪一种好呢?”
  
  徐阶默默的听完王襞的长篇大论,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能请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王襞喝口茶道。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徐阶眉目低垂道:“还是代表王门提出的要求。”
  
  “这个……”王襞有些被揭穿的尴尬。一番精心准备的说辞,在徐阶这种看透世情的老官僚面前,还是被轻易看穿了本质。不过想想也是。一代人杰岂能被自己这个乡村野夫所忽悠?于是他抬起头,坦然道:“这是我们几个学派商量后达成的共识,认为您在坚持下去,对您对本门,都没有什么好处。”说着深吸口气道:“存斋公,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颜,到了该交班的时候了。”
  
  “老夫已经说过。”徐阶缓缓道:“让出王学领袖的位子了。”
  
  “我们认为,政学合一,”王襞答道:“更符合我学的长期发展。”
  
  “明白了……”徐阶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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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四章 不如归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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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襞离开后不久,张居正便到了相府门前。
  
  当他从轿上下来,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油黑大门上的‘徐府’二字,张居正一时有些失神,就在两月之前,这道大门还将自己拒之于外。然而现在,自己却要进去,宣布此间主人的命运,世事之无常,荣辱之难测,让人不得不心生唏嘘。
  
  府上门子还不知将要发生的巨变,仍然像往常那样,带着‘宰相门前七品官’的矜持,微笑着站在台阶上向他问好。
  
  “我要面见师相。”张居正沉声道。
  
  “阁老请进吧。”那门子侧身让开道。
  
  “懂不懂规矩?先去通报!”张居正阴下脸道。
  
  门子陪笑道:“相爷早吩咐过,您来了无需通禀,直接进来就好……”
  
  “通报!”张居正低喝一声,便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门子不知他抽了哪门子风,只好进去禀报。徐阶听了,沉默片刻,方出声道:“开中门相迎,来人……伺候老夫更衣。”
  
  门子真纳闷了,心说这师徒玩得是哪一路把戏,相敬如宾吗?
  
  但他也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赶紧到前面,打开中门,把张居正恭请进来。
  
  进了相府,张居正放慢了步履,他专注的看着府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仿佛要把此间的一切,都印在心中一般……这是他的精神家园啊,不仅有塑造他人格的灵魂之父,还是他天折爱情的冢茔之处。
  
  不夸张的说,这里凝聚了他的半生,他的得意与失落,磋砣与荣耀,爱情与失恋,全都属于这座规模不大的相府。这里对于他就像树林之于鸟儿一般……
  
  正月里的京城寒意凛然。相府院中满是凄冷萧条的景色。那些夏日里绿茵茂密的大树,此刻只能在凄风中摇动着嶙峋老枝,光秃秃的连一片枯叶都没有,使人心生凄凉之感。张居正的内心,被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笼罩着,他停住脚、扶着墙,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这种无力、无助、无奈的漩涡,避免被其彻底吞噬。
  
  见他有异,门子上来搀扶,张居正却摇手示意,让他走开些,自己要一个人静一静。
  
  门子只得退到一边,远远的看着,预备着一欸他摔倒,就赶紧过去搀扶。
  
  张居正十分清楚自身现在的处境,不自量力的掀起胡宗宪案,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什么都没赢得,反而险些将自己赔上。虽然仗着圣眷、靠着徐阶这棵大树,有惊无险的过了这关,然而名声已经受损,大敌已经招惹,如今连给他遮风挡雨的大树都要倒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难道真要学范蠡挂冠而去,以避实祸?
  
  自己才四十多岁,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光阴啊!难道从此就只能自绝官场、落拓江湖吗?况且人家范蠡已经实现了毕生的抱负,又能和心爱的女人比翼双飞!而自己呢?
  
  爱情已然绝望、经世济国的才华无以展布,可谓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如果退缩的话,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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