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蓝f-j by 纯白阴影-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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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的确以为是这样。
哪知,最后只能拿一句“千里共婵娟”来安慰自己呢?
同来望月人何在?明月皎皎,良辰美景虚设而已。就如今天,风华绝代又如何?世事只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正所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夜色真好。”身后有男子的声音。
小雅没有回头。
搭讪罢了。男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况且月色又是这样暧昧。寂寞的不合群的女子,很容易让人产生好奇。
“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淡淡地答:“我只知道,爱惜芳心莫轻吐。”
“哦?你太禁锢自己了。要知道,蕊寒香冷蝶难来。难道你一辈子就这么低调?就这样过下去?”
文艺腔?这一招,不新鲜了。这年头,连农民企业家都知道拿文化来标榜自己。
“质本洁来还洁去。”小雅边说,边回头。
身后是一张年轻的脸庞。干净爽朗的笑容,理着小平头。很英俊温情的男生。
就是这么认识杨懿的。
他令小雅想到亦舒小说里无数个家明。明亮的、清澈的、温和的、斯文的男子,是冬日午后清朗的阳光。
事后许久,重提旧事,杨懿仍很得意:“我是多么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可看到你,竟忍不住主动找你搭话。永远无法说出当你说出‘质本洁来还洁去’时我的感觉。我原以为,这个年头的女孩,是无法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了。”
“你太偏激了,你不可以偏盖全。”
杨懿抽完一整包烟。他低下头,近近地看着小雅。他的呼吸轻轻地吹起她的几丝细发。他知道她是在装睡。
这个叫做小雅的女孩,小巧的个子,皮肤白皙,有着南方女生清清的大眼睛,短短的头发,经常穿着明黄色的外衣,里面是湖蓝色的毛衫,一条白色的裤子,像是一朵开在绿树中的花,淡粉色,有蓝色的花蕊,16岁的模样。
她让他动容。可他的记忆该如何躲藏。
他亲亲她的面容,轻轻地躺下。
杨懿独自在无尽的黑夜中狂奔,被一种无形的未知的恐惧所驱赶。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在急急地叫他的名字,杨懿,杨懿,杨懿!你不要走。
他被激烈的叫喊与摇晃从梦中的黑暗拉回现实。睁开眼睛,看见小雅焦急的脸,杨懿的心犹在狂跳不已。
梦中,那个人,在喊他,杨懿,你不要走。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他以为他可以忘记。直到今天,他听见苏城在喊自己。他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心里面也一样开始发痛。好久好久的痛,好久好久了。
在这个深夜里,这个有着呼啸风声的深夜。他终于明白,他是逃不掉了。不管他去到哪儿都是逃不掉了。那个男人,就在他的身体里,休眠。他是他注定的伤口,永远地藏在他身体深处,不能痊愈,隐隐作痛。
他终于听见了他在叫他。他知道,他在他的身体深处已经醒来。
那一年,刻意斩断些纠缠,他离开了苏城。他走得那样急,几乎是逃离。因为害怕。沉甸甸的害怕。在这个异乡漂泊,改变时间,改变语言,和美好的女孩小雅生活在一起,看起来日子似乎过得安详宁静。
只是,杨懿不知道,那种平静的混乱,仿佛无处发泄的困兽,终会徒然伤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已经学会遗忘,不去想那些与苏城共度的那些时光。似乎全然忘却,苏城温和的笑容。可总会不自觉地哼着一些没有太流行过的校园歌曲。也唱老歌,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那些飘满雪的冬天。那个不带伞的少年。那句被门挡住的誓言。那串被雪覆盖的再见。那些鲜衣怒马,快意江湖的日子。
惆怅还依旧,旧欢如梦中。这个夜晚,杨懿的思念,终于苏醒。
记忆里,还是美好的时光,历历在目。采访,看他进球,看他受伤,背他去医院,替他挡酒,做饭,看电影,书籍,聊天,以及,那只叫做叮当的小狗。
将近三年。
可那些温和的言语,依然点滴在心。杨懿还记得相处的日子,彼此的向往。苏城说:“将来,我们移居意大利,开一间茶肆,打烊后看碟片,听音乐,打游戏,逛街,还要睡三米宽的床。”
他还说:“杨懿,出国之前,我们一定要去西藏看看。”
诺言已经流失在辗转的时间里。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可那些相爱的日子,那些幸福和宠爱,终于隔着时间的缝隙扑面而来。
“杨懿,你陪我去找苏城好不好?”女孩子央求他。
“苏城是谁?”杨懿并不太欣赏这个女子,但他们是同乡,一同考入西安这所大学。实在也难以拂了她意。
“拜托!苏城你都不知道啊。就是在今天下午足球比赛中,独中四元的那个男生啊,很厉害的!”
“可是,你似乎不是球迷。”
“嘿,我搞个人崇拜还不行?带我去吧。你是校报记者嘛,他准买帐的。”
“我们没有安排采访嘛。事实上。”
“咳,我说你怎么这么罗嗦嘛。这么具有新闻价值的消息你们居然放过?再说了,你就不知道灵活变通一下?去还是不去?”
杨懿看见女孩有些愠怒的脸,连忙点头称是。
那天晚上,九点多的样子,苏城第一次站到他的面前。那时杨懿并不知道,就是这样一场偶然,让彼此终生相遇。
苏城是英俊的男生,浓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温和的面容,灿烂的笑意。整个脸部有着锐利的轮廓。眼神坚定沉默。衣着简单但是干净。
杨懿问了他一些问题,他的回答是睿智的,看得出来,这是个有着大智慧的男儿,光明磊落。虽然年轻,但是经了一些苦,知道好歹,懂得努力与承担。
杨懿欣赏着他。
后来采访结束了,杨懿带了女孩走出很远,回头的时候,发现苏城竟还站在教室门口,笑微微地望着他。
那一瞬间,杨懿觉得快乐。他知道,彼此都留了一个完美的最初印象给对方。很好。
那一天,是1996年9月18日。这个日子,从此不会忘记。
也就这么相识了,后来常常去看有苏城的比赛了。站在第五看台,远远地看着他,飞奔,跌倒,铲断,入球,也看到,在每一个进球的瞬间,苏城的笑容,为着自己绽开。心里很欣慰。
彼此,是这么要好的朋友啊。
那个时候,杨懿是把这些,定义为兄弟情深的。
对于这个贫寒而上进的少年,杨懿是欣赏而关切的,亦有心酸,为着他年纪轻轻就得出外讨生活。想接济他,可苏城是那么骄傲自尊的人。因此他只能在生活中给予点滴关怀。
每次终场后,给他递过一瓶水,再扔过一条毛巾让他擦汗,在庆功宴上,替他挡酒,挤在他狭小的宿舍里,弄饭炒菜,心里有淡淡的喜悦。相依为命的感觉。
那一天,苏城受伤。背着他的一路上,那滴出来的血线长长,分明,是杨懿自己的生命在丝丝缕缕抽离。
当苏城每次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的笑容像那束最初的阳光穿透杨懿的眼睛。温热而且透明。一份温暖。
一年,两年,三年。
如水一般清凉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那一次,讨论着梦想。苏城说:“杨懿,将来的打算是什么?”
杨懿简短地答:“娶妻生子。”
苏城竟怒了:“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杨懿反问。
苏城楞了片刻,笑着摇摇头:“呵呵,开你玩笑呢。”
“呵呵。”
那个时候,竟不疑有其它。只当两个人是要好的兄弟。
所以后来,苏城要毕业了,杨懿是异常难过的。苏城离开时,校园里的栀子花正盛开得热烈,那种霸道而忧伤的冷香里,有着杨懿最初的干净的绝望的疼痛的心情在纷飞,一天一地。
七月的空气里,满溢着清绿色的气息和洁白的芳香,有淡淡的透明的惆怅。那么多离别的感伤,终究还是告别了。
苏城毕业之后很久没有和杨懿联系。在杨懿的印象中,已经久到,久到令他慌张并且害怕的地步。就这样吗,撒手余生?但是他唯有静静等待,等待着他的好兄弟,会出现于某一个午后,在阳光明媚中轻轻微笑,再问一声,你好吗?就像从前一样,笑笑说说。
八个月后,苏城终于出现。他买好了杨懿所向往的靠着河流的房子,接了他去住。
真的是在一个下午,苏城站在那里,等着他飞奔下楼来,他干净朴素的白色休闲衫微微敞开领口,阳光透过深绿密集的枝叶细碎地洒下来,能看得见他脸上的荫影。
杨懿的心,刹那溢满欢欣。毕竟,人和人之间,缘分难得。遇上了,投缘了,就想做一生一世的朋友。便搬到一起去住了。像凡尘里最朴素的夫妻,过简单明了的生活,幸福快乐,仿若一生一世般绵长的甜蜜滋味。
可是再后来,就是分离,东渡扶桑。杨懿说:“苏城,我走了。我去日本。我不再回来。”
就这么离开了。
他早已看出苏城对自己的眷念,但是,他说与不说,那是两个概念。不说,依然是一生的朋友,说了,只能以逃避的姿态,远远地离开。
那时,杨懿已经毕业,在医院工作。
他所就职的医院和日本T大附属医院其时已作好学术交流的协定。虽名为学术交流,实际上是医院欲派人往日本学习——当今世上,外科成就上最杰出的,只三个国家:美国、德国、日本。国内的医院,不管是在技术抑或设备上,都是望尘莫及的。因此,趁日本人欲到杨懿所在的医院学习中医上的长处之际,院方决定派人到日本学习人家在外科上的成就。而这一去,短则二三年,长则五六年。
杨懿是在院方名单上的一员。
他曾经没有下定东渡的决心,但在听闻苏城表白的那一刻,他的主意已定。
杨懿是不喜欢学医的。但父母为他选定的专业,他并无改写的能力。因此,五年,苦苦读到最后。
最初对于医学,是敬畏的,然后,是厌倦,后来,是讨厌。第一次做解剖实验,是给兔子开膛破肚,把手伸进它的腹腔,取出来满手温热的血肉,兔子的心脏尚在一下一下有节律地跳动。
那天中午,杨懿吃不下饭。
同学嘲笑他:“杨懿,你将来……是要做医生的呢。”
杨懿黯然。他不认为自己将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但学了这个专业,并会是一生的课题,无法逃避。
那一天,杨懿下班离开医院,看到台阶上一个女孩蹲着哭泣,是从护士学校毕业刚分配过来的小护士。他们是相熟的。
杨懿叫住她:“你怎么了?”
女孩抽噎着对他诉说了原委。今天她第一次进妇产科帮忙,实施引产手术。产妇怀孕已有7个月,产上一名活的婴儿。“杨懿,你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是活的呀,很娇嫩的皮肤,好可爱,可是,可是……”女孩泪流满面,“有一名护士走上前去,给婴儿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杨懿望着她,无法言语。
“杨懿,你知道吗,我们杀死了他!是我们杀死了他!”女孩痛哭失声,“作为一名护士,我应该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可是,可是……将来我还要面对很多。但是……”
三天后,小护士辞职了。
杨懿继续在医院实习。也学会了冷静和思考。每天穿着白大褂在纯白色的空间,冰冷的器械以及苏打水的气味中,面对着形形色色的悲哀的,痛苦的,绝望的病人,他从最初的对生命的感叹开始,以无限的热情对待着每一个脆弱的生命,感到一种尊重与被需要,可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疲倦的怜悯与同情久了,渐渐灰心起来了,心灵逐渐麻木。
在医院,会发现当对生命的需求被降低到最简单的层次时,到处弥漫着贪婪虚假的伸手与惘惘然心甘情愿的给予。神圣溃败。
大多数到医院就诊的患者是不需要用药的,时间和自身的抵抗力会让许多伤痛自行痊愈。但是也有一些病,根本就连医生都束手无措。课本上,写着什么病是什么症状,该用什么办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事实上,却有那么多病根本查不出病因,又有那么多病根本治不了。
那天,杨懿参加了一次手术。抢救了很久,仍是没能挽救那个美丽的女生的生命。术后,呼吸机关掉了,心脏起博器拿下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都被一一摘下了,杨懿站在窗口,对自己将要用毕生精力来关注的专业产生了怀疑。
学医,想要救死扶伤,但在有些时候,只能看着病人一点一点死去,完全无能为力。原来,生死根本不是由医生做主。医生,也难得医“生”。并非上帝。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