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 作者:刘慈欣-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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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弟,我夜里蹲点时要是仰头看天,那监视对象溜了怎么办?”
“我们真没的谈,干!”
“其实啊,我就是看天上的星星也不会去想你那些终极哲学,我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要供房子,孩子还要上大学,更不要提那没完没了的案子……我是个一眼能从嘴巴看到屁眼的直肠子,自然讨不得领导欢心,退伍后混了多少年还是这么个熊样儿,要不是能干活,早让人踹出去了……这些还不够我想的,我还有心思看星星想哲学?”
“那倒也是,来,干!”
“不过啊,我倒还真发明了一条终极定理。”
“说说。”
“邪乎到家必有鬼。”
“你这是……什么狗屁定理!”
“我说的‘有鬼’是指没有鬼,是有人在捣鬼。”
“如果你有些起码的科学常识,就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力量才能做成这两件事,特别是后一件,在整个宇宙的尺度上,不但用人类现有的科学无法解释,甚至在科学之外我都无法想象。这连超自然都不是,我都不知道是超什么了……”
“还是那句话:扯淡!邪乎事儿我见多了。”
“那你给个建议,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继续喝,喝完了睡觉。”
“好吧。”
……
汪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车上,躺在后座上陷入了无梦的沉睡,感觉时间并不长,但睁开眼睛后,看到太阳已在城市的西边快要落下去了。他走下车,虽然早上喝的酒让他浑身发软,但感觉好多了。他看到,自己正在紫禁城的一角,夕阳照在古老的皇宫上,在护城河中泛起碎金,在他眼中,世界又恢复了古典和稳定。汪淼就这样享受着久违的宁静,直到天色暗下来,那辆他熟悉的黑色桑塔纳从街道上车流中钻出来,径直开过来刹住,大史走了下来。
“睡好了?”大史瓮声瓮气地问。
“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谁,你吗?去吃晚饭,再喝点儿,喝完接着睡。”
“然后呢?”
“然后?明天你总得去上班吧。”
“倒计时已减到……1091小时了。”
“去他妈的倒计时,你现在首先要保证站直了别趴下,然后才能说别的。”
“大史,你就不能告诉我一些真相吗?就算我求你了。”
大史盯着汪淼看了一会儿,然后仰天一笑,”这话我也对常伟思说过几次,咱俩是难兄难弟。实话告诉你,我他妈的什么也不知道,级别低,他们不告诉我,有时真像在做噩梦。”
“可你知道的总比我多。”
“那好,我现在就把多出来的都告诉你。”大史指了指护城河的河沿,两人在那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天已经黑了下来,身后是车灯的河流,他们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河面上长长短短地变幻着。
“干我们这行的,其实就是把好多看上去不相关的事情串联起来,串对了,真相就出来了。前一阵发生过好多事儿,针对科研机构和学术界的犯罪急剧增多,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儿。你当然知道良湘加速器工地的那起爆炸案,还有那名获诺贝尔的学者被杀的案子……犯罪的动机都很怪,不为钱,不为报复,也没什么政治背景,单纯地搞破坏。还有其他一些犯罪之外的事,比如‘科学边界’和那些学者的自杀等等。环保分子最近的活动也过分活跃,一会儿在工地集会阻止水库和核电站的建设,一会儿又搞什么回归自然的试验社会……还有其他一些看上去是鸡毛蒜皮的事儿——你最近看电影吗?”
“基本不看。”
“最近的几部大片,全土的掉渣,上面青山绿水的,不知哪个年代的帅哥靓妹在里面男耕女织过得挺舒服,用导演的话说,是表现被科技强奸之前的美好生活。比如那部《桃花源》,明摆着拍出来没人看,可就有人硬把几个亿砸进去。还有一个科幻小说征文大赛,最高奖五百万,谁把未来写的最恶心谁就能得奖,然后又砸进去几个亿把那几篇小说拍成电影……奇奇怪怪的邪教也都冒出来,每一个教主都财大气粗……”
“这些与你前面说的有什么关系?”
“得把它们串起来看,当然我以前用不着操这份闲心,但从重案组调到作战中心后,这就是我份内的事儿了。我能把它们串起来,这就是我的天分,连常伟思也不得不服。”
“得出的结论呢?”
“所有这一切,都有且只有一个后台,它想把科学研究彻底搞垮。”
“谁?”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能感觉到它的计划,很气派很全面的一个计划:破坏科研设施,杀害科学家;或让你们自杀,让你们发疯……但主要还是让你们往歪处想,这样你们就变得比一般人还蠢。”
“你最后这句真精辟!”
“同时,还要在社会上把科学搞臭,当然以前也一直有人干这个,但这次绝对是有组织的。”
“我相信你说的。”
“哼,也就是现在吧。你们这些科学精英都看不出来的事,居然被我这个专科毕业的大老粗看出来了?我说出这个想法后,没少被领导和学者们笑话。”
“就是当时你对我说的这些,我也肯定不会笑话你。你知道一些伪科学的事吧,知道那些搞伪科学的最怕什么人吗?”
“科学家呗。”
“错了,世界上有许多一流学者被伪科学骗得团团转,最后还为之摇旗呐喊。但伪科学最怕另一种人,他们很难被骗:魔术师。事实上,大量的伪科学骗局,都是被魔术师揭穿的。比起科学界的书呆子来,你多年的警务和社会经验显然更有能力觉察这种大规模犯罪。”
“其实比我聪明的人还是有的,这种事早就被上面觉察了,我开始时还被笑话是没找对地方,再后来就被老连长招到了这儿,不过也只是干些跑腿的事儿……好了,这就是我比你多知道的那点儿。”
“有个疑问:这些与军方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纳闷,问他们,他们就说战争爆发了,战争当然是军队的事儿。我和你一样,开始以为他们是在说梦话。可他们真没开玩笑,现在部队确实处于临战状态。我们这样的作战中心,在全球有二十多个,上面还有一级,但谁都不知道是什么。”
“敌人是谁?”
“不知道。北约军官进驻总参的作战室了,五角大楼里也有一大帮子解放军,谁他妈知道谁是敌人?”
“这也太离奇了,你说得这都是真的?!”
“我在部队的好几个老战友现在都混成将军了,所以知道一些。”
“这么大的事,新闻媒体居然没有一点儿反应?”
“这又是一个了不得的现象:所有国家同时保密,而且做的这么严实。我现在可以肯定一点:敌人是个狠角色,上面害怕了!我太熟悉常伟思了,从他那里就能看出来,他是天塌下来都不怕的人,但现在塌下来的可能不止是天了。他们被吓得够呛,他们根本没有信心战胜那个敌人。”
“要这样,那太可怕了。”
“不过谁都有怕的东西,那个狠角色也有;越厉害的角色,它怕的东西对它就越致命。”
“那它怕什么?”
“怕你们,怕科学家。而且奇怪的是,你们研究的东西越是没有实际用处,越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像杨冬那号的,它就越怕,比你怕宇宙眨眼更怕,所以才出手这么狠。要是杀你们有用,它早就把你们杀光了,但最有效的办法还是扰乱你们的思想,人死了还会有别人,但思想乱了,科学就完了。”
“你是说它怕基础科学?”
“是,基础科学。”
“我和杨冬的研究差别很大,纳米材料不是基础科学,只是一个高强度材料,能威胁到那种力量?!”
“你还真是个特例,像你这种搞应用研究的,它现在一般还不打扰,也许你那些材料中真有让它怕的东西。”
“那我该怎么办?”
“去上班,研究下去,这就是对它最大的打击,别管什么JI巴倒计时。如果下了班想放松,也可以玩玩那个游戏,能打通它最好。”
“游戏?《三体》?难道它与这些也有关系?!”
“有关系,我看作战中心的好几个专家也在玩儿,那玩意儿不是一般的游戏,我这样无知无畏的人玩不了,还真得你这样有知识的才行。”
“哦,没别的了?”
“没了,有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手机要一直开着。老弟,可得站值啰!害怕的时候就想想我那条终极定理。”
汪淼连谢谢都没来的急说,大史就上车走了。
11。墨子·烈焰
汪淼回到家里,之前没有忘记在游戏店买了一套V装具。妻子告诉他,单位的人一天都在找他。汪淼打开已关了一天的手机回了几个纳米中心来的电话,许诺明天去上班。吃饭的时候,他真的照大史说的又喝了不少酒,但毫无睡意。当妻儿睡熟后,他坐在电脑前戴上新买回的V装具,再次登录《三体》。
黎明的荒原,汪淼站在纣王的金字塔前,覆盖它的积雪早已消失,构筑金字塔的大石块表面被风化得坑坑洼洼,大地已是另一种颜色。远处有几幢巨大的建筑物。汪淼猜那都是干仓,但形状与上次所见已完全不同,一切都表明,漫长的岁月已经流逝。
借着天边的展曦,汪淼寻找着金字塔的入口,在那个位置,他看到入口已经被石块封死了,但同时看到旁边新修了一条长长的石阶,直通金字塔的顶部。他仰望高高的塔顶,看到原来那直指苍穹的塔顶已被削平了,成为一个平台,这座金字塔也由埃及式变为阿兹特克式。
沿着石阶,汪淼攀上了金字塔的顶部,看到了一处类似于古观星台的地方。平台的一角有一架数米高的天文望远镜,旁边还有几架较小型的。另一边是几台奇形怪状的仪器,很像古中国的浑天仪。最引人注目的是平台中央的一个大铜球,直径两米左右,放置在一台复杂的机器上,由许多大小不同的齿轮托举着,缓缓转动。汪淼注意到,它的转动方向和速度在不停地变化。在机器下方有一个方坑,在里面昏暗的火光中,汪淼看到几个奴隶模样的人在推动着一个转盘,为上面的机器提供动力。
有一个人朝汪淼走来,与上次首遇周文王时一样,这人背对着地平线的曙光,只能看到黑暗中一双闪亮的眼睛。他身材瘦高,身着飘逸的黑色长袍,长发在头顶上不经意地缩了个结,剩下的在风中飞扬。
“你好,我是墨子。”他自我介绍道。“我是海人,你好。”
“啊,我知道你!”墨子兴奋地说,“在137号文明中,你追随过周文王。”
“我是同他一起到过这里,但从不相信他的理论。”
“你是对的。”
墨子对汪淼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凑近他说,“知道吗,在你离开的三十六万两千年里,文明又重新启动了四次。在乱纪元和恒纪元的无规律交替中艰难地成长。最短的一次只走完了石器时代的一半,但139号文明创造了纪录,居然走到了蒸汽时代!”
“这么说,在那个文明中有人找到了太阳运行的规律?”
墨子大笑着摇头:“没有没有,侥幸而已。”
“但人们一直在努力吧?”
“当然,来,我让你看看上次文明的努力。”墨子领着汪淼走到观星台一角,大地在他们下面伸展开来,像一块沧桑的旧皮革,墨子将一架小望远镜对准下面大地上的一个目标,然后让汪淼看。汪淼将眼晴凑到目镜上,看到一个奇异的东西,那是一具骷髅,在晨光中呈雪白色,看上去结构很精致。最令人惊奇的是这骷髅站立着,那姿势很是优雅高贵,一只手抬到颚下,似乎在抚摸着那已不存在的胡须,它的头微仰,仿佛在向天地发问。
“那是孔子。”墨子指着那个方向说,“他认为,一切都要合乎礼,宇宙万物都不例外。他于是创造了一套宇宙的礼法系统,企图据此预测太阳的运行。”
“结果可想而知。”
“是的,他计算出太阳该循礼之时,就预测了一次长达五年的恒纪元,你别说。那一次还真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然后,有一天太阳再也没有出来?”
“不,那天太阳出来了,升到了正空,但突然熄灭了。”
“什么?熄灭?!”
“是的,开始是慢慢暗下去、小下去。然后突然熄灭了!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