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蚀 by 林染-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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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独自静躺了一会,心头牵挂的全是那张时而温柔时而绝情的面孔,听得那人就快要娶妻,他惟愿那个女子日後会待承翰很好……老管家说起那周家公子的口气极为惊怕,他又忍不住为那人担心起来。
脑中想得颇多,身上的疼痛倒不大觉得了,加上之前整晚未眠,时间一长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叫醒他喝药,那浓浓的药汁喝下之後,他更加神智晕迷。那药汁中似是掺了安神催眠之物,他也听得大夫提过,道是这等敷药可方便病人休养身子。
半昏半醒之中,似乎又有人来了他身边,手势温柔的在他头上轻抚,又在他耳侧说了些话。他料想这只是做梦,嘴里却不由自主回了些话。
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许久,他在梦中勉力睁眼看去,这梦境倒也甚美,竟看到了那人正对他温柔微笑。
那人轻声问他,家乡到底何处,景色可好。他含笑而答,嘴里继续说著胡话,已许久不曾妄想的愿望在梦中尽可倾吐。
30
他对那人慢慢的说道,他一直存著工钱绝不乱花,到那人愿意的时候,两人就可以一起回乡。
家乡的村子虽然贫苦,风景倒是秀丽怡人,他家在村里还有得两亩地,他不会舍得让那人劳累,自会努力干活来养家糊口,吃饱肚子应该不难……他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可以养一头牛,帮著家里干活耕地。
那人安静的听著,竟一点也没笑他,这定然真的是在做梦了。石柱实在害怕梦很快就会醒,抓紧时间将那些可笑的愿望一五一十的说完,「承翰,可惜我不能给你生娃娃……我们以後去抱养几个吧,村子里太穷,多的是人养不起孩子卖去别处的,你文才很好,我们还可以开个私塾多养些娃娃……我下田干活,你教孩子们念书,日子也会过得很开心……」
那人沈默良久,只捏著他的手细细摩挲,又伸出另一手抵在他胸口,一阵温暖舒适的热流随即入体。这感觉太过舒服,石柱不知不觉闭上了眼,连梦境也消失,终於好好的睡了一觉。
老管家从外间回来,正遇上李承翰面色苍白的走出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李承翰捂著嘴远远拉去门外。
走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李承翰才松开手,神情凝重的对著老管家躬身行礼。老管家又惊又疑,看著他低声问道,「少爷为何行此大礼?这可折煞老奴了。」
李承翰沈思片刻,取了几张银票交托於他,「我明日便要与父亲出门,这点银票您且哄得阿柱收下,我给的他不肯要。我已为他推宫活血,他伤势应能加快痊愈,只等他的伤一好,您赶快把他送上船去。昔年那周天南与我的纠葛,您也略知一二,我此次出门凶多吉少,不连累父亲便是万幸,阿柱的事只能拜托您。我平生负人良多,这次怕是逃不过报应,总之做得出就受得住,惟愿不害及旁人。」
老管家听他说得透彻,这番托付委实也不是什麽难事,便点头应允道,「老奴定会好生照顾他,亲眼看著他上船。少爷,你……你也能逃便逃罢,那周家公子不是什麽好人,明知你不爱女子,还要把自己胞妹嫁於你,这等连亲妹也不放在心上的兄长,著实令人心寒。」
李承翰苦笑回道,「我早已是这般想……我虽也不是什麽好人,毕竟有不可为不愿为之事,如今最悔的倒不是当初搭上了周天南,而是万万不该害了阿柱。但愿他回乡之後,确然能把我忘了,找个好女子平平安安的过活。」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也信他确实後悔了这一件事,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少年陷得如此之深,一句「忘记」说得轻巧,做起来却谈何容易。但少爷既然已知悔过,又惹了天大的麻烦,他倒不忍再说什麽,只愿少爷能得老天保佑,逃过眼前这个大劫。
两人沈默了片刻,李承翰微笑著再施一礼,「您为李家效力多年,承翰由心感激。若我这次再回不来,父亲和母亲也拜托您多加劝慰……话既已到此,承翰与您拜别,这些年来多有荒唐无状之处,幸得您容忍遮掩。」
31
老管家虽恨这少爷不成器,但将他从小看到大,心中早有了护犊之情,名义上只为主仆,实则如父子冤家般爱怨并重。
此刻听他说著托付父母的言语,老管家也不禁湿了眼眶,颤巍巍的回施一礼,声音哽咽的劝道,「少爷,你还是逃了吧。逃得远远的,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谅那周家公子也未必寻得到。」
李承翰不再言语,只摆手叹息而去,老管家目送他翩然的背影消失在沈沈暮色之中,要这风流浪子安心隐於山野实在难过登天。舍得那一身情孽,才可换得一条性命,这生死两难之间,却不知他到底要如何挑选。
老管家在风中站了半天,才摇著头返回房中,石柱鼻息沈沈的睡著,嘴角还挂了一丝笑容。经过李承翰耗费内力给他推宫过血之後,他面色已是好看许多,嘴唇也回复了红润颜色,不似之前惨白发乌。
到石柱第二日清晨醒来,李承翰早已跟随父亲出门,老管家为断绝石柱的痴念,少不得做足姿态,说自己苦苦哀求了少爷,少爷死活不愿来探望,走时只交代了下人抓紧给石柱养伤,好将之尽快送走。
石柱安静的听著他讲,脸上半点恨怨也看不出,伤心的神色倒是有的,却没有哭哭泣泣。每次喝药之时,也是异常的乖顺,只说自己会好好听话养伤,如李承翰所愿尽快离开。
老管家著实喜爱这个朴实单纯的少年,将少爷所赠的银票悉数哄著他收下,额外自贴腰包给他买了些补品,督促他每日好生休养。
如此一来伤势好得颇快,三五日便可下地走动,到得十来日上,石柱除了气色稍差,行动已经无碍。他这就开口要走,老管家也并不挽留,早一日离开此地返乡,这少年便早一日脱离情困。
石柱家在西北的一个小村庄,老管家亲自将他送上去往这个方向的客船,又亲眼看著大船徐徐开走,总算放下心回了李府。他哪知船只行到下个码头,石柱便下船进了城中,专寻著挂配刀剑的江湖人士询问那周家的所在。
§§§
只要是大码头附近的食肆,向来都客源爆满,还未到午时就坐满了形形色色的过路游人。
外出游玩的骚人墨客、往来行商的生意人、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各类食客都汇聚於此吃饭打尖。食肆里人多口杂,话题也是天南地北,上至国之大事,下至隔壁邻人的风流豔遇,都有人兴高采烈的边吃边说。
石柱也饿得狠了,早早坐了个位子点餐进食,他先前问到了周家所在之地,还买好了去往那处的船票,只待填饱肚子休息一会便可上船。
不管李承翰待他如何,老管家又是如何说,他心中始终担忧李承翰与他分别之後的景况。只要得知那人过得很好,并未遇上什麽麻烦,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回乡去,再不会多生纠缠。
他想得极其简单,做得却极为鲁莽,那周家远在北方京城附近,离这南方大城将近万里,就算一路骑马也不知多久才能到达,他这般坐船而去,更是要耗费许多时日。
32
他也不去想那麽多,一定要知晓李承翰安然无事才可断了牵挂,否则一颗心七上八下,连睡觉也不安稳。
这几日总梦到李承翰被个看不清面貌的男子一剑穿心,他被那惨象惊醒过来的时候,满手满身都是涔涔的冷汗。
他边吃边想,要不要把船票退了换一匹快马?但他从小到大就没骑过马,就算买了也不会骑,况且他经过的地方虽多,对路径却实在记得不熟,往常跟随班子走南闯北,一切都有班主安排,眼下独自落了单,他竟什麽事都干不来。
他暗暗痛骂自己没用,想著路途遥远,心头也有几分惶恐,但无论什麽都不能阻止他前往那处的决心,即使去了也不过是远远看上一眼便罢。
食肆中许多人在聊天闲谈,这种地方当真什麽奇闻怪事都听得到,石柱对那些风流豔事和小道八卦无甚兴趣,只闷著头吞咽食物,突然听到了他铭心刻骨的那个名字,立时竖起耳朵偏头看去。
说起李承翰的是个身形瘦削的中年汉子,下巴留著一撇山羊胡,正对同桌一个稍稍年轻些的男子大声嬉笑,“哈哈,你说李承翰可不是胆大包天麽?他跟著老子去周家提亲,上路第一天便丢下他老子跑了,把他老子当场气晕在客栈里,醒过来抓著掌柜小二就是好一顿逼问。那周家在江湖中名头颇大,好事的人也多得很,早有那多嘴的给周家飞鸽传书。听说那周天南得了消息,立时闭门不出,整整两日之後才提著剑冲出家门,谁跟他说话他也不理,骑上一匹快马便出城往南!李承翰的老子也跟他差不多,正发疯般四处寻找那个逆子,放话要亲自把他一劈两段啊!”
那年轻些的男子也忍不住大笑,“周家丢了这麽一个大丑,可怎麽下台?周天南接任神剑一派掌门不到半年,家门就出了这麽一件好事,他这番可要气炸了肺,就算不杀了那李承翰,起码也要抓了人亲自拧到其父跟前!”
那中年汉子嘿嘿笑道,“这可说不准啊……周天南为人高傲自负,一身功夫又硬得很,剑下早不知杀了多少人,杀一个李承翰算甚麽?还不是砍瓜切菜一般,喀嚓一声就了事了!”
那年轻男子摇头道,“他毕竟是一派掌门,若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总要顾忌些江湖道义,随便杀人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头?”
“嘿嘿,他尽可私下动手,杀了人往江里一丢,可不是干净利落麽?只要不用他自家剑法,就算人人知道是他所为,也抓不到半点证据。”
“他难道不知爱惜羽毛?反而不好动手杀人,最好便是把人揪去给李家自行处置,他只需在旁看场好戏。”
他们两人在这边讲得口沫横飞,旁边听的数人也都嘻嘻哈哈很是快慰,唯独石柱一人吓白了脸,连嘴里咬著的馒头也掉落地上,忍不住便想起身劝说这二人,莫再将他人的生死之事这般谈笑议论。
他身子刚刚一动,食肆中已有剑光飞起,那正在讲笑的中年汉子顷刻间没了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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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立时尖叫逃窜,一个白衣男子慢慢站起身来,带血的长剑自半空回旋落入他手上,又一步步走向那死者的同伴。
食肆中尖叫逃跑之声不绝,那男子犹若未闻,只看著那死者的同伴冷冷开口,「妄言神剑门是非者,死。你是自我了断,还是要我动手?」
那人不住发抖,「扑通」跪倒在地,「大……大侠,求您饶命,我什麽也不知道!不关我的……」
这人话还未说完,一颗头已飞了出去,血肉模糊的断颈之头正好落在石柱的桌上。
石柱本想站起来的身子早就瘫软一片,此时更是「哇」地一声连隔夜饭也吐了出来。那白衣男子收剑入鞘,对著两具尸身不屑的低啐,「哼,竟敢谈论掌门师兄家中是非,死不足惜。」
石柱兀自伏在桌上吐得昏天暗地,倒把这男子熏得以手捂鼻,皱著眉头转身而出,再没多看那两具尸体一眼。
吐了好一阵子,城中官兵也来了,将这食肆里里外外的封起来,向各人仔细询问这件惨案。
未曾离去的人都一一作证,是个白衣男子作案後扬长而去,再要细问却无人敢多说,只有石柱傻里傻气的说了实话,道那白衣男子是神剑门中人,周天南是那人的「掌门师兄」。
他这一说之下,那查案的官兵也面面相觑,显出害怕恐惧的神色来。一个身著捕快服饰的男子将他推出食肆大门,叫他赶紧离开此处,他还在追问证词可要签字画押,那捕快惊异的瞪了他一眼,摇摇头进门去了。
他心神不属的上了客船,直到船开出好一会还在想这件惨事,那神剑门中人竟是如此杀人不眨眼,连妄论是非的陌生人也被一剑削掉头颅。
若那两人讲的是实情,李承翰这番可大大得罪了周家公子、神剑掌门,却要落得如何下场?他此时才「啊」了一声,想到自己无须再去周家所在之地,李承翰早在十日前便已离开父亲身边,却不知到底逃往何处了。
到得下一个码头,他便如游魂般下了船,在陌生的城镇中走来走去,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寻找李承翰。
接下来一个多月,他实在无法可想,只得混迹於各地的茶馆酒肆,四处探听那人的消息。
既然是茶余饭後的八卦,真假却做不得准,只是此事最近在江湖中也算得上一件大风波,多多少少有些不靠边的传闻。
他无法分辨真假,有得一点传闻也都相信,只要有人说起李承翰在何处现过踪迹,他便立时起身赶往那处。
在苦苦寻找那人的日子里,他无师自通学会了骑马,靠著坐船实在心急,即使骑马比坐船要累上许多。
幸好身上还有银子,他大把大把的花费在路上,往往耗费几天才赶到一地,结果全是扑空。每次扑空之後他都宽慰自己,若他都找得到才是不妙,甚至有一次还远远看见了李老爷,满面风尘的坐在客栈里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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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李老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