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19 波洛圣诞探案记-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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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西利安摇着头说:
“潮湿对我的风湿症很有影响。”
警监说风湿症是一种很痛苦的疾病,然后特雷西利安把他从前门送了出去。
老管家把门重新闩好,慢慢地回到大厅里。他用手揉着眼睛叹了口气,接着当他看见莉迪亚穿过客厅时他就挺直了腰。乔治·李也正从楼上下来。
特雷西利安已经等候在一旁,当最后一位客人——马格达伦走进客厅时,他就站了出来,低声说:
“晚餐准备好了。”
对于女士们的着装,特雷西利安是一个有着自己看法的鉴赏家。当他绕着桌子,手里端着倒酒的酒樽的时候,他总是要注意女士们的长袍晚装,而且还要暗自品评一番。他注意到,艾尔弗雷德夫人穿上了她那件黑白相间而且有花的波纹绸新衣。醒目的设计,非常引人注目,虽然很多女士穿上都不好看,可穿在她身上就能让人接受。乔治夫人穿的衣服是一件样品,这一点他非常肯定,一定花了不少钱。他很奇怪乔治先生怎么会愿意付钱,乔治先生不喜欢花钱——从来都不喜欢。轮到戴维夫人了:一位很好的女士,可是不怎么会穿衣服。对于她的身材来说,黑色平绒是最好的面料,而这种有条纹的天鹅绒,又是深红色的,真是一个糟糕的选择。皮拉尔小姐呢,她无论穿什么都无所谓,凭着她的身材和一头秀发,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即使只样一件薄薄的很便宜的小白袍子。尽管如此,李先生很快会留心到这件事的。他已经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每一位绅士上了年纪之后都是一样的,一张年轻的面孔就可以完全控制了他。
“德国白葡萄酒还是法国波尔多红酒?”特雷西利安在乔治夫人的耳边谦恭地小声问道。从眼角的余光中他注意到沃尔特,那个男仆,又把蔬菜在肉汁之前端上来了——这些事都已经告诉过他好多回了!
特雷西利安端着蛋奶酥绕着桌子走着。现在他对女士们着装的兴趣和由沃尔特的过失引起的不安都已经过去了,他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今晚每个人都非常沉默。只有哈里先生在那里夸夸其谈。噢,不,不是哈里先生,是那个南非来的绅士。而别的人也在说话,只是像这样一阵一阵的。餐桌周围的气氛有点儿——怪怪的。
比如说艾尔弗雷德先生,他看上去完全不对劲,好像受了什么打击或是别的什么,他看起来很茫然,只把盘子里的食物拨来拨去却一点也不吃。女主人呢,她很为他担心,特雷西利安看得出来。她一直隔着桌子望着他——当然啦,只是静悄悄地,让人不太看得出来。乔治先生的脸很红——他正在狼吞虎咽,根本不注意食物的滋味,他要是不小心的话,总有一天会中风的。乔治夫人没吃东西,是在节食减肥吗,好像不太可能。皮拉尔小姐好像吃得很开心,正和那个南非绅士说说笑笑。他很可能被她迷住了,他们俩心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戴维先生?特雷西利安很替他担心,从长相上说,他真像他的母亲,而且年轻得出奇,可他这会儿神情紧张,瞧,他把自己的杯子都打翻了。特雷西利安把它拿开,很利索地把地上的酒擦干,一切都弄好了。可戴维先生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干了些什么,只是脸色苍白地坐在那儿瞪着前方。说到脸色苍白,刚才在餐具室里,当霍伯里听到来了个警察时,他那副样子真够可笑的……差不多就像——特雷西利安的思路一下子刹住了,沃尔特把他端着的一道菜里的一个梨给弄掉了。现在的这些男仆真是不行!他们再这么下去就只能当马夫了!
他端着甜酒绕桌而行。哈里先生今晚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他不停地看着艾尔弗雷德先生,他们俩从来就不对劲,从小就是这样。哈里先生,当然了,一直是他父亲最喜爱的孩子,而这让艾尔弗雷德先生耿耿于怀。李先生从来就不怎么关心艾尔弗雷德先生,真遗憾,艾尔弗雷德先生一直对他的父亲这么全心全意。
瞧,艾尔弗雷德夫人现在站起来了,她沿着桌边走着,仪态高贵而典雅,那波纹绸的设计非常美妙,那斗篷也很适合她——一位非常优雅的夫人。
特雷西利安回到餐具室,关上餐厅的门让男士们去享用他们的甜酒。
他端着咖啡托盘走进客厅,他觉得四位女士坐在那儿很别扭,她们都一言不发。他静静地上了咖啡。
他又走出了客厅,当他走进餐具室的时候,他看见餐厅的门开了,戴维·李从里面出来,穿过大厅向客厅走去。特雷西利安走回他的餐具室,他向沃尔特提出了严重警告,这家伙简直也太莽撞了!
特雷西利安独自待在餐具室里,坐下来,疲惫极了。他觉得情绪很低落,在圣诞节前夜,这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他不喜欢这样!
他努力站起身来,去客厅里收拾咖啡杯。房间里只剩下了莉迪亚,她正站在房间那一端的尽头,窗帘半遮着她的身影,她站在那儿看着窗外的夜色。
戴维先生在弹琴,一阵哀怨的音乐声飘了过来,特雷西利安心想,为什么戴维先生要弹这首《葬礼进行曲》呢?的确就是这支曲子。噢,事情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他慢慢地穿过客厅,回到了他的餐具室。
这时候他开始听见头顶上的喧闹声:瓷器碰撞破碎的声音,家具撞翻倒地的声音,接连不断破裂和撞击的声音。
“天啊!”特雷西利安想,主人在干什么呀?上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而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尖叫,清晰而尖厉——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的哭号,渐渐消失在一阵像噎住了似的格格的笑声中。
特雷西利安一时间几乎瘫在那儿,然后他跑了出去,来到大厅里,爬上那宽阔的大楼梯。其它人也跑来了。整所房子都听见了那尖厉的叫声。
他们冲上楼梯,转过一个弯,经过一个壁龛,里面摆放着几座神秘而恐怖的雕像。他们沿着笔直的走廊来到西米恩·李的房间。法尔先生和戴维夫人已经在那儿了,她背靠着墙,而他正转动着门把手。
“门锁上了,”他说,“门是锁着的!”
哈里·李挤了过来,抢过门把手又拧又推。
“父亲,”他喊道,“父亲,让我们进来。”
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回答,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大门的门铃响了,可谁也没注意到。
斯蒂芬·法尔说:
“我们必须要把门撞开,这是惟一的办法。”
哈里说:“那会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这些门质地都非常坚固。来,艾尔弗雷德。”
他们使劲又拉又拽,最后找来了一条橡木长凳,用它来撞门,门终于被撞开了,门的铰链断开了,靠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挤作一团,一起向里张望着,他们看见的景象是他们每一个人都终生难忘的……
看得出来,这里显然有过一场可怕的搏斗,笨重的家具都翻倒在地,瓷花瓶的碎片散落了一地,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西米恩·李躺在血泊之中……血溅得到处都是,这地方简直就像一个屠宰场。
有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两个声音先后响起。奇怪的是,他们都引用了别人说的话。
戴维·李说:
“天网恢恢……”
莉迪亚声音发颤,几乎低不可闻:
“可是谁想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麦克白》第五幕第一场,朱生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4月版。——译注。)……”
4
萨格登警监已经按了三遍铃了。最后,在绝望中他砰砰砰地砸着门环。
吓坏了的沃尔特终于来开门了。
“噢,”他说,看上去大松了一口气,“我正要给警察局打电话呢。”
“为什么?”萨格登警监严厉地说,“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沃尔特悄声说:
“是老李先生,他被人谋杀了。”
警监推开他跑上了楼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看见皮拉尔向前弯下腰去,从地板上捡起了什么东西。戴维站在那儿,双手捂着眼睛。他看见别的人挤作一团。艾尔弗雷德·李一个人站在他父亲尸体的旁边,他站得非常近,低头看着,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乔治·李正郑重地说着:
“什么也不要动——记住——所有的东西——在警察赶来之前。这是最重要的!”
“对不起。”萨格登说。
他向前挤去,轻轻地把女士们推到一边。
艾尔弗雷德认出了他。
“啊,”他说,“是你,萨格登警监,你来得真快。”
“是的,李先生。”萨格登警监没有浪费时间去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我父亲,”艾尔弗雷德·李说,“他被杀了——谋杀——”他的话音断了。
马格达伦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抽泣。
萨格登警监官气十足地举起了一只大手,他非常权威地说:
“除了李先生和——呃——乔治·李先生,其他的人请离开房间,好吗?”
他们慢慢地向门口走去,很尴尬的样子,活像一群绵羊。萨格登警监突然拦住了皮拉尔。
“对不起,小姐。”他亲切地说,“所有东西都是不能动,不能碰的。”
她瞪着他。斯蒂芬·法尔不耐烦地说:
“当然了,她知道的。”
萨格登警监的态度还是很亲切,他又说:“你刚才从地板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皮拉尔睁大了眼睛,她瞪着他,不相信地说:“我捡了吗?”
萨格登警监仍然很亲切,只是声音稍稍坚定了一些。
“是的,我看见你……”
“噢!”
“所以请把它给我,它现在就在你的手里。”
皮拉尔慢慢地张开她的手,她手里有一小片橡胶和一小块木头做的东西。
萨格登警监把它们拿了过来,装进一个信封然后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他说:“谢谢。”
他转过身去,就在这一刹那,斯蒂芬·法尔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敬意,好像是说他先前小瞧了这位高大英俊的警监。
他们慢慢地走出房间,在他们身后,他们听见警监公事公办地说着:
“那么现在,如果你们愿意……”
5
“没有什么东西比木柴生的火更好了。”约翰逊上校一边往壁炉里添了一根木柴一边说着,接着他把椅子向火苗靠得更近了。“你请自便吧。”他又加了一句。殷勤地让他的客人注意到身边的透明酒柜和苏打水瓶子。
他的客人礼貌地抬起一只手表示不要,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椅子朝着燃烧着的木柴挪动,虽然他认为这样做不仅挡不住背后呼啸着的冷风,还很有可能会烤着脚尖,就像某些中世纪的酷刑一样。
米德什尔郡的警察局长约翰逊上校,可能认为没有任何东西能胜过壁炉里的火,可赫尔克里·波洛却认为中央取暖设备要胜过它千倍!
“卡特赖特那个案子真是让人吃惊,”主人带着一种怀旧的感慨评论道,“不可思议的人!为人处事都那么有魅力。怎么搞的,当他和你一起来的时候,他让我们对他都俯首贴耳、言听计从。”
他摇摇头。
“我们从没有接触过那样一个案子!”他说,“幸运的是,用尼古丁投毒还是相当罕见的。”
“有时候你会认为所有的投毒案都不是英国式的,”赫尔克里·波洛说,“一种外国的方式!不讨人喜欢!”
“我简直根本没这么想过,”警察局长说,“我们有大量砒霜投毒的案例——很可能比我们怀疑到的还多得多。”
“对,很可能。”
“投毒案总是一件让人很尴尬的事情,”约翰逊说,“专家们的证言互相矛盾——而且医生们对他们所说的话通常都非常小心谨慎。这种案子总是很难取得陪审团的支持。如果一个人非得去谋杀的话——当然这是上帝所不允许的,就给我一件直截了当的案子,一件死因清清楚楚的案子。”
波洛点点头。
“枪伤,被刀割断的咽喉,被砸扁了的脑袋?这些就是你偏爱的吗?”
“噢,别管它叫偏爱,我亲爱的伙计。可别有这样的想法,说我喜欢谋杀案!我倒希望再也不要有了。不管怎么说,在你来访期间我们应该是足够安全的。”
波洛谦逊地说:
“我的名声——”
但约翰逊接着说了下去。
“圣诞节的时候,”他说,“和平、友好——都是这一类的事,到处都在互示亲善。”
赫尔克里·波洛靠在他的椅子背上,两手插在一起,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的主人。
他喃喃道:“那么,你的意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