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不会控诉-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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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警察对这个疑点作了解释:铃木在杀人后关掉了电灯。他在黑暗中,走近保险柜,企图找出自己的那份借据,把它销毁。同时,顺便还可能想拿点钱。可是,文件太多,借据一时又找不到。所以他又把灯打开。而那个女人又恰好在这当口闯了进来。他进退不得,干脆装成是个现场发现人。象演戏一样,呆愣愣地站了起来……。
疑点之二是指纹。
作为凶器使用的大餐刀上,检查出清晰的铃木的指纹。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正握着大餐刀,手上沾着被害人的血。但另一方面,保险柜虽然被翻得乱七八糟,里面却没有发现他的指纹,文件上也没发现血迹。
按常理来说,翻保险柜应该在行凶之后。
而保险柜里没有指纹,也没有血迹,这一点是不可思议的。不用说,无论是在房间里,还是在铃木身上,都没有搜到手套之类的东西。
关于这一点,警察作了很妙的解释:确实,没有发现凶手的手套。但是,凶手穿着袜子。他怕查出指纹,就用飞快的动作脱下袜子,用袜子来代替手套。女人进屋肘,准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是袜子还是手套,就惊叫着跑出了房门。在这一瞬间,他立即又把袜子穿上了脚。为了掩饰袜子上沾有的血迹,他又故意把被害者抱起来,装成全身都沾上了血……
这么一来,尽管遭嫌疑的铃木一再否认,但案件还是付诸公审。起诉书原封不动地确认了警察的意见,认为根据情况来看,证据确凿,凶犯是铃木正三。动机被认为是,在应付逼债中害怕被发现盗用保人印章;所以,他的这次犯罪是预谋的。
检察官的起诉严峻之至。他把铃木断定为先天性的罪犯,而且极力主张,因为他在最高学府求学,所以是智能犯,这种罪犯最为凶恶可怕。鉴于这种类型的罪犯日见增多,大有毫不犹豫付诸法律处置之必要。检察官的起诉以下文结束:“正当全民族同心同德,力拒国难之际,对此类大胆妄为之徒,理应迅速一扫而尽!”
起诉书要求对铃木判以死刑。正如前面所叙述的那样,担任审判的法官城川刚一全盘接受了这个意见,作出了死刑的判决。
可是,在公审之际,有一个奇怪的场面使人难以忘怀。这是城川刚一讯问被告是否在现场(注:原文alibi;法律用语。被告不在现场的立证。)的时候。
“你是什么时候到藤崎的公寓的?”
“九点半过后,也许还要迟一点,到公寓前,我看了一下表,所以记得很清楚。”
“推定受害人是在九点到九点半之间被杀的。如果你到公寓是在九点半之后的话,那末九点半之前,你在哪儿?也就是说,这一点搞清楚了,不就可以证明当时你不在现场了吗?”
“我在别人家里,和某人碰了头。。.
“那个人是谁?还有,那个地方在哪儿?”
“那个人……那个人,我不能讲。”
“为什么不能讲?碰巧的话,那个人不正是能救你命的重要人证吗?”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讲。”
“原因是什么呢?……”
“法官先生,关于那件事,我一点也不能说。不,我没有权利透露。”
“那么,那个地点也同样吗?”
“不错,所有的。……反正,我直到九点二十分左右都在那儿。这一点千真万确,我可以向上帝起誓。从那个地方到那座公寓,即使坐汽车也要花大约十分钟的时间。要我在那段杀人的时间内赶到现场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你为什么不证明这一点呢?”
“这,……这是因为,……”
这时,他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可以看出,想说的心情和不能说的意志在激烈地进行着斗争。最终,他还是拒绝说出那个人和
那个地点。接着就光是重复地说着那已经说了多次的话:
“反正我清白无罪。这不是我干的。法官,一个人在拚命疾呼啊!恳求你听听这种良心的呼声吧!我是无罪的,即使死到临头,我还是要说,我是无罪的。……”
三
那天晚上,城川刚一了结了判决事宜,回到家里后,一直怏怏不乐。他闷头吃完晚饭,便立即回到自己的书房。
法庭上被告的态度,变成一块越来越沉重的石头向他心头压来。
当然,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判决。凭着法律的威信和名誉,把一个杀人犯送上断头台,这不正是为了伸张正义所采取的天经地义的行为吗?他杀了人,他就必须明正典刑。我以我的全部智慧,担任了这次审判。侦查证据尤其花费了不少时日,也让律师尽一切可能作了辩护,同时也倾听了律师对证据提出的驳议。
采用哪一种证据,全凭法官在审理案件时所得到的心证(注: 心证:法律名词。指审判者在审案中得到的一种确信。)。我在全面考虑后,断定他有罪,又判以合乎法律的刑罚。
判决肯定没有错。判决是正确的。尽管如此,那象一阵风似的、陡然掠过心头的寂寞和不安又是什么呢?
——“喂——,站出来吧!……”
——“喂——,我等着呢,……”
青年悲恸欲绝的凄叫萦绕耳畔。笨蛋!这种鬼把戏,我难道会上当受骗吗?
——“死者是再也无法诉说自己的冤情和痛苦。可是,法官先生.唯有你却能听得到我的控诉,你终生无法逃避死者那无休无止的呼叫声!……”
那对眼睛,那坚定自信,象箭一样射向自己的明澈的双眸,使人感到恐怖可畏。
城川刚一回头看看身后的书架。书架上排满了大部头曲烫金法律书籍,肃穆寂静,显得至高无上。那里面有人类智慧的结晶,有社会正义的卫士,也有在无声中不断高谈阔论唯一可以信赖的司法的尊严和威望的良师益友。城川刚一经常久久凝望着这些书籍。
“父亲,您有事吗?”
独生子道夫走了进来。他和父亲不一样,不喜欢当一个法律家,结果毕业于大学商科,今年进了一家商业公司工作。
“嗯,……有点事,……”
含糊地答应了一句后,城川刚一看着儿子的脸庞。看上去他好象有点无精打采,脸色异常苍白。
“听说今天判决的是死刑?”
城川刚一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神色:
“听谁说的?”
“晚报登出来啦。据说那人在判决后,好象还向着旁听席喊叫了些什么,是吗?”
“犯人形形色色。这也算是一种英雄主义吧。”
“是这样吗?一个甚至愿意放弃上诉权,就要走上断头台的人还会有这种兴致?”
城川刚一想起了法庭上青年严肃认真的目光,吏添了一层不快。
“这些家伙的心理不是凭常识所能理解的。”
“可是,万一如他所讲,真正的罪犯被抓到了,他将是无罪的,那么会怎么样呢?”
“判决是严正的,不会有那种错判。”
“可是实际上,错判的例子并不少见。比如,有名的德瑞夫尤斯( Dreyfus)案件(注:1894年发生在法国的政治案件。犹太人德瑞夫尤期大尉因间谍嫌疑被捕,被判终身徒刑。认为他无罪的共和派和王党派,军部进行了激烈的斗争。最终因作家左拉等人的积极活动,证明他无罪;于1906年释放。)……”
“道夫!你是说父亲错判了这个案子吗?”
“不,我只是想说不应当使用死刑这种刑罚。”
顿时,父子二人的眼睛紧紧对视。道夫的脸色比刚才更为苍白,城川刚一不禁产生了怜悯之情。
“靠单纯、肤浅的人道主义,是无法理解社会上的事变的。对杀人凶手动用死刑,从长远来看,是全人类的希望,是全民族的法律信念。”
“可是,这仅仅是一种复仇的思想!宣读了判决书,然后杀掉这个失去反抗能力的人。
这太残忍了。即使这个案件中,被杀的藤崎,他直到临死前的一瞬,对生还充满着希望,还有得救的希望。可是,那个青年千真万确已被宣判死刑。无法躲闪逃避的死神,正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难道世上还有比这更为痛苦的事吗?真可怕啊!这简直是凭借法律所进行的最最残忍的凶杀!”
“道夫!”
“我,……我并不是在责难您父亲。我只是想,万一那个青年蒙受了不白之冤,……
连我都深深地感到了他心中的痛楚,……”
“够啦!你父亲以日本国法官的名义,坚信今天的判决是正确的!”
道夫咬紧嘴唇,站起身来,望了父亲一眼,欲言又止,默默地退出房门。
城川刚一悻悻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思忖:道夫为什么今天显得如此激动呢?对于他那幼稚无知的“死刑废除论”,城川刚一压根儿不屑一顾。可是,他话里某些东西,触动了自己心灵。这又是什么呢?城川刚一似乎觉得,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在法庭上所看到的青年那对眼睛,也可能是由于青年嘴角泛现的奇异微笑,那对眼睛太清澈了,那笑容也过于明净。
城川刚一闭上眼瞎,竭力想杷青年的面容从心头抹去。可是,他的耳畔仍清清楚楚地萦回着青年的声音:
“法官先生,唯有你却能听得到我的控诉。无论你掩住耳朵也好,蒙住眼睛也好,你终生也无法逃避死者那无休无止的呼叫声!……”
四
在万木萧瑟的十一月下旬,铃沭正三的死刑执行了。
当时正值内阁改组,司法大臣已另换新人。执行死刑要有司法大臣的命令。虽然每个司法大臣的性格不尽相同,但一般来说,他们都不太愿意在执行死刑的命令书上签字盖章;通常是要拖一天。铃木的案件,从判决到执行,历时不长,这是因为那位去职的大臣必须把一些收尾工作处理完毕,好办移交。
当天,检察官就通知城川刚一,死刑已经付诸执行。可是他立即把话题支开,这是因为法官讨厌从现场目击者那儿听到死刑的执行情况。
不过,话得说回来,他毕竟感到放下了一桩心事。事情已经毫不含糊地打上了句号,一切都已结束。如果要说他还留在世上的,就是常常浮现在城川刚一眼前的青年的那对眸子。法官总感到那双眼睛总是在盯着自己。
他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有时候,他也想过,是否应该施以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呢?可是,他立刻对这种内心的动摇感到羞耻。他严厉地抑制住自己这种败北感。当听到死刑已经执行时,他又再三对自己的良心说:
“判决是正确的。社会要扫荡一切腐蚀自己肌体的杆菌!我仅仅是一名公正的法律捍卫者。”
几天后,发生了第X次大肆逮捕共产党人的风潮。
军方势力抬头,并与政界右翼勾结起来。
日本经历了前所未睹的黑暗时期。
那种逮捕和审讯,达到何等骇人听闻的程度,在此没有必要叙述。但是,在审讯中,却发现了出乎意料的情况。
这就是,搞清了铃木正三竟也是一名日本共产党的骨干党员。而且,他在发生凶杀的当天,还为发展新的地下组织,以干部身分出席了一个重要会议。根据被捕人的自供和绝密的备忘录中的记载,会议确实在那天晚上九点半结束。
从秘密的会议地点到被害者公寓,坐汽车约需十分钟。如此看来,铃木在作案时间里是不可能赶到公寓的。这就完全证明了他当时“不在现场”。
这一事实使城川刚一愣住了。判决是错误的。城川刚一以法律的名义,判处了清白无辜的人死刑!
不仅如此,在预审时,有一个党员还对城川刚一说了下面一番话。
“你们指控我们是武装革命的歹徒。可是,我们没让人无谓流血!争取人类的幸福与和平,是我们的最终理想。怎么样啊?法官先生!可是,你们却把流血当儿戏,不问青红皂白乱杀一气!铃木一案就是如此,而且全日本还有许许多多的‘铃木’。双手沾满血污的不正是你们吗?而你们却还要审判我们!”
城川刚一感到无比屈辱,脸色变得苍白。
“可我是作为公正的执法者……”
“您是说我们在纵人犯法!制定法律的是我们。可是,要断送无辜人的生命的是谁?”
“我允许他尽力辩解,再三要求他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可是,他不肯说出……”
“铃木真是个铁打的党员啊。他不是夸夸其谈的人。他用自己的生命保守了党的机密。
判决那天,你不知道党员们都来旁听了吧?
我们信任他,但怕万一。我们担心在宣判死刑的刹那间,为了活命他可能会泄露党的机密。如果他说了,我们就准备在旁听席上用手枪打死他。”
“那么,铃木在听完宣判后立即转身面向旁听席,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