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死亡工具-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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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是由于外国人说英语吐字清晰,还是由于马格鲁斯敬重他的主人(他的耳朵有点
聋),这位仆人的声音十分响亮刺耳,使得在场的人听到他说话时都吓了一跳。
“我知道,这事总有一天会发生的,”他毫不动情地大声说道,颇显其厚颜无
耻,“我那老主人总是让我穿黑衣服逗他玩乐,但我说我就只能为他的葬礼作点准
备。”
他挥动了一下戴着黑手套的两只手。
“警官,”吉尔德检察官说道,十分嫌恶地看着他那双黑手,“你怎么没给这
家伙戴上手铐?他看上去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但是,先生,”警官以同样古怪而疑惑的神色回答道,“我认为我们不能这
样做。”
“你这话什么意思?”对方尖锐地说道,“难道你没有逮捕他?”
马格鲁斯那刀锋一样的嘴上挂起了一丝嘲意。一列火车驶来,呼啸声古里古怪
地与他的嘲讽产生共鸣。
“我们逮捕了他,”警官郑重其事地回答,“在他正要走出海格特警察局时,
他在那儿把他主人的所有钱财都交给了罗宾逊警官保管。”
吉尔德十分惊讶地看着男仆。“你为什么那样做?”他问道。
“当然是为了不让罪犯得到它。”马格鲁斯坦白地答道。
“那是当然,”吉尔德说,“不过阿朗爵士的钱放在自己的家里也会很安全的。”
火车震动着呼啸驶来时,吉尔德的话尾被湮没在隆隆声中。但是,在这幢不幸
的房子早已习以为常的讨厌噪声中, 人们听到马格鲁斯的回答像铃声一样清晰,
“我在阿朗爵士家里一点信任都没有。”
所有站在原地的人都惊恐地感到,又有另外的人出现了。梅尔顿抬眼看到:布
朗神父的身后出现了阿姆斯特朗的女儿的那张苍白的脸,脸部表情没有吃惊,还是
那么年轻漂亮,如银器一般。但她的头发是那种无色泽的褐色,仿佛总是沾满了灰
尘,致使在阴暗处看起来几乎完全灰白了。
“说话小心点,”罗伊斯粗暴地吼道,“你会吓着阿姆斯特朗小姐的。”
“求之不得,我倒正希望如此。”仆人清晰地答道。
当那个女子有些畏缩,其他人还在感觉疑惑时,仆人继续说道:“阿姆斯特朗
小姐的颤抖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断断续续的颤抖已经有好几年了。有些人
说她是冷得发抖,有些人说她是害怕得发抖,但我知道,她是因为憎恨和恶意的愤
怒而发抖——恶魔今天早上终于使得她如愿以偿了。要不是我,她早就和她的情人
带着钱财私奔了,自从我那可怜的主人阻止她和那个自我陶醉、自命不凡的恶棍结
婚——”
“住口!”吉尔德非常严厉地打断了他,“我们犯不着去管你们家里的这样那
样的怀疑、猜测,除非你有真凭实据,说明你的意见——”
“哦,我会给你们真凭实据的,”马格鲁斯用尖锐的声音说道,“但你们得传
我出庭,警官先生,那时我会告诉你们真相的。其实真相是这样的:当老人流着血
被扔出窗口之后,我立即跑上阁楼,发现他的女儿仆在地板上,手里还紧攥着一把
血糊糊的匕首。请允许我把这东西交给警察当局。”他从燕尾服口袋掏出一把长长
的、角质把柄的沾满血渍的匕首,恭敬礼貌地交给了警官,接着退后几步,两只小
眼睛因为冷笑而几乎从脸上消失。
梅尔顿一看见他那样子就感到周身不舒服。他对吉尔德低声咕哝道:“你相信
他指控阿姆斯特朗小姐的这番话吗?”
布朗神父突然神采奕奕地抬起头来,看上去好像刚洗过脸一样。“是的,”他
说道,显出一脸的天真无邪,“阿姆斯特朗小姐会反驳他吗?”
姑娘发出轻声的惊叫,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盯着她看。她的身体像注入了麻醉
剂一样十分僵直,只有藏在淡褐色头发中的面孔显出十分吃惊的神色。她站在那儿,
像被突然冻结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吉尔德庄重地说道:“这个人说你在谋杀之后手里拿着匕首不省人事。”
“他说的是真的。”艾丽斯·阿姆斯特朗答道。
人们觉察到,帕特里克·罗伊斯低垂着头,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他们的圈子之中,
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一定得去的话,我很乐意先走一步。”
他那宽大的肩膀抬了起来,挥动着有力的拳头,突然朝马格鲁斯那张卑鄙的脸
上打去,打得他直直地躺在地上。两三名警察立即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但在其他人
看来,好像所有的理智都被打碎了,世界变成了一出毫无理智的丑角剧表演。
“罗伊斯先生,你不该这样做,”吉尔德威严地大声说道,“我将以攻击罪逮
捕你。”
“不对,您不会的,”秘书回答道,声音如同铜锣一般响亮,“您将会以谋杀
罪逮捕我。”
吉尔德警觉地看了看打倒在地的仆人。但见那个愤怒的仆人已经坐了起来,擦
掉几乎算不上真正受伤的脸上的一点血迹。吉尔德简捷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
思?”
“这个家伙说的一点都不错,”罗伊斯解释道,“阿姆斯特朗小姐手执匕首晕
倒在地,但她拿刀不是要杀害她的父亲,而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他,”吉尔德严肃地重复道,“谁要杀他?”
“是我!”秘书答道。
艾丽斯瞪眼看着他,流露出复杂而迷惑的眼神。接着她低声说道:“无论怎么
说,我很高兴你表现得那么勇敢。”
“上楼来,”帕特里克·罗伊斯沉重地说道,“我将把这次罪恶事件的全过程
展示给你们看。”
阁楼是秘书的私人居室(地方很小,却住着这样一位高大的隐士),屋子里确
实有暴力事件发生过的痕迹。在屋中央的地板上,扔着一支大号的左轮手枪,左侧
滚倒着一个威士忌酒瓶,瓶口开着但酒还没有倒光。小桌子的桌布给人揉成了一团,
还有一截绳子,跟死者身上的很像,绕上窗户挂在外面。壁炉架上的两个花瓶都已
打成碎片,地毯上也有一个碎花瓶。
“我当时喝醉了。”罗伊斯说道。这个先前痛击仆人的人现在有些像一个初次
犯罪的小孩那样,显得十分痛苦。
“你们都认识我,”他喉咙发干,继续说道,“每个人都知道我的故事是怎样
开始的,那就还是像开始那样结束好了。我曾经被称为一个聪明人,也许还是一个
幸福的人。阿姆斯特朗先生从一个小酒馆里挽救了我残余的头脑和身体。他一直对
我很好,可怜的家伙!但他就是不肯让我和艾丽斯结婚。人们总是以为他这人够仁
至义尽的了,你们可以得出你们自己的结论,这方面我就不必细细讲述了。角落里
是我喝了半瓶的威士忌,地毯上是我的没有子弹的手枪。尸体上发现的绳子是从我
的箱子里拿出来的,也是从我的窗子里扔出去的。你们不必叫侦探来查询我的悲剧
下场,它在这世界上只不过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杂草而已。我把自己送上了绞刑架。
上帝啊,我受够了。”
警官做了一个十分细微的手势,警察们分头向这个高大的秘书包围上去,想把
他拷上带走。但在他们正要毫不引人注目地开始行动时,他们或多或少地被布朗神
父的动作给吓坏了。神父趴在门道口的地毯上,似乎在进行一种不甚庄重的祈祷。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对其所能造成的社会形象毫不在意。当他抬起他那张明亮
的圆脸,朝人群望去时,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四足动物,长着一颗戏剧化了的人头。
“我说,”神父温和地说道,“事实上并非完全如此,你们都知道,一开始你
们说找不到武器。但是现在我们找到了很多,有杀人的刀子,有捆绑用的绳子,有
射杀致命的手枪,等等,然而,死者却是跌出窗外,摔断脖子而亡的!这不划算,
很不经济。”神父说着在地上摇起了头,像马吃草一样。
吉尔德警官十分严肃地张开了嘴,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地板上这个古怪的人又
抬起头来说道:
“现在有三件极其不可能成立的事情:首先是地板上的子弹洞,六粒子弹射了
进去。为什么有人会朝地毯上开枪?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会向敌人的头部开枪,打死
那个向他咧嘴笑的家伙。他不会跟自己的脚过不去,不会给自己套上不合逻辑的拖
鞋。还有就是绳子。”他的手指点完了地毯之后,又重新放回了口袋。但他人还是
继续不为所动地跪在地上。“一个人要在醉到什么样的程度下,才会在试图把绳子
套到别人脖子上时,结果却又绕到了别人的腿上?无论如何,罗伊斯不会醉成那个
样子。不然他现在应该睡得跟死猪一样。还有,最最明显的是威士忌酒瓶。你们认
为,一个饮酒狂会去抢威士忌瓶子,抢到后却又把它轻轻滚到墙角落里,让酒洒泼
一半剩下一半,会吗?我看任何一个饮酒狂都不可能这样做。”
布朗神父笨拙地爬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对自称罪犯的罗伊斯说道:“我很抱歉,
亲爱的先生,你讲的故事实在是分文不值。”
“先生,”艾丽斯·阿姆斯特朗低声对神父说道,“我能单独跟您谈一会儿吗?”
这一要求迫使神父走了出去。在另一个房间里,他还没开口说话,艾丽斯便以
奇特的尖锐声音说道:“您是个聪明人,您在尽量帮助帕特里克。但我知道,这没
用。这整个的事件内部十分黑暗。您发现得越多,对我所爱的那个可怜人就越是不
利。”
“为什么?”神父问道,两眼镇静地盯着她。
“因为,”她同样以镇静的口吻回答说,“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人。”
“哦!”布朗毫不动容地说道,“他是怎么杀的?”
“我当时在他们隔壁的房间里,”她解释道,“两扇门都关着。突然我听到一
种声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一种声音。说的是‘天呐,天呐,天呐,’一遍又一
遍的,然后门被枪声震动起来。我把两扇门打开,发现满屋子弥漫着硝烟,这时枪
又响了第三声,就见疯狂的帕特里克手里握着冒烟的枪,而且是亲眼看见他开的最
后一枪。然后他跳过去,和我那害怕死而紧紧抓住窗台的父亲扭打起来。帕特里克
想把绕在父亲头上的绳子捆起来,但绳子在搏斗中从肩头滑到了脚上,最后系紧在
一条腿上。帕特里克像疯子一样拖绳子。我从地板上抓起一把刀子,冲到他们中间,
设法割断了绳子,随后我便人事不醒了。”
“我明白了,”布朗神父答道,说话声音十分沉着,“谢谢你!”
艾丽斯回忆完之后,顿时便垮了下来。神父僵直着身子走进隔壁房间,见吉尔
德、梅尔顿正单独同罗伊斯在一起,罗伊斯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布朗神父神色谦
恭地对警官说:“我可以在您面前对犯人讲几句话吗?还有,能不能把这可笑的手
铐去掉一会儿?”
“他是个很有力气的人,”梅尔顿降低声音说,“为什么你想把他的手铐脱掉?”
“为什么?我想,”神父颇为谦卑地说,“也许我会很荣幸地跟他握握手。”
两名侦探对视了一下,布朗神父又对罗伊斯说道:“您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先生?”坐在椅子上的人摇了摇蓬乱的头,神父很不耐烦地转过身来。
“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他们,”他说道,“一个人的个人生活比他在公众环境中
的声誉更重要。我现在准备挽救活人,让死人自己去料理自己吧!”
他走到毁灭命运的窗户边,眨着眼朝外面望去,同时继续说道:“我曾经说过,
在这个案子里,有很多凶器,但死亡却只有一次。我现在来告诉你们,它们并不都
是凶器,并未用来造成死亡。所有这些可怕的凶器,这绳索、这带血的刀子、还有
这手枪,都只是奇怪的,充满同情的工具。它们不是要用来杀死他,而是要拯救他。”
“拯救他?”吉尔德重复道,“从谁的手里拯救他?”
“从他自己的手里,”布朗神父说道,“因为他是一个自杀狂。”
“什么?”梅尔顿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快乐的信仰——”
“这是一种残酷的信仰,”神父说道,眼睛继续向窗外望去,“为什么没有让
他像他先前的父辈一样哭一下?他的计划形成了,他的伟大观点变得冷酷起来。隐
藏在那快乐的面具之后的是一个无神论者的空洞的头脑。最后,为了保持他的兴奋
度,他又开始像很久以前那样酗酒。但是,对于一个绝对禁酒者来说,酒仍然是十
分恐怖的。他幻想并期待着出现他警告别人时的精神恐怖情景。这种期待长期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