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眼-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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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怀疑他是有意说得这么好,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小岛看上去还是很可爱。在盛行风的吹拂下,岛上的一切十分自然而清新。这使得他们此行富有意义。他们既然结了婚,就应该离开父母,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再返回遭受轰炸的城里毫无意义,因为他们俩的身体状况让他们都无所作为。当时戴维的父亲说,他拥有一个小岛,就在苏格兰沿海一带。这似乎太好了,叫人难以相信。
“我还有些羊群,”父亲罗斯说,“每到春天,大陆上的剪羊毛工人就到这边来。羊毛卖的钱正好可以作为汤姆·麦卡维蒂的工钱。老汤姆在牧羊。”
“他多大年纪了?”露西问。
“啊,他一定有——啊,有70岁吧?”
“我想,他的性情一定很怪僻。”渔船这时已驶进了海湾,露西看到码头上两个很小的影子:一个人和一条狗。
“怪僻?你要是孤孤单单地生活20年,也会像他一样怪僻。他只能同狗在一起说话。”
露西回头面对船主人,问道:“你隔多久来一趟?”
“两个星期跑一趟,太太。给汤姆带来他要买的东西,东西也不多,至于邮件就更少了。以后你每隔一周的星期一,把你需要的东西开个单子。只要阿伯丁那里有,我都会给你买来。”
他把发动机关掉,向汤姆扔了绳索。那条狗汪汪叫着,高兴得直兜圈子。露西一只脚踩上船舷,纵身跳上了码头。
汤姆和她握了手。他有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孔,嘴上叼着一只带盖的大烟斗,个子比她矮,身子比她粗,看上去非常敦实。他身穿花呢上衣,上面的毛又粗糙又密集,她从来没有见过;里面穿的是针织毛衣,那一定是他哪儿的姐姐替他织的;头戴花格帽子,脚穿军靴。他鼻子又大又红,青筋暴突。“见到你非常高兴。”他说话彬彬有礼,仿佛他今天接待了第九位客人而不是14天以来第一次看到人的面孔。
“汤姆,东西带来了。”船主人说。他把船上的两个纸箱子递了过去,“这次没有鸡蛋,但有一封信,是从德文郡寄出的。”
“那一定是我侄女写的。”
露西思忖着:这就可以解释他身上穿的毛衣的由来。
戴维还没有下船。船主人站在他背后问道:“是不是准备好了?”
汤姆和父亲罗斯欠身下船帮忙。戴维坐在轮椅上,他们三人把他抬上了码头。
“我现在要是不走,那么乘下一班的公共汽车就得等两个星期了。”父亲罗斯面带微笑地说,“你们会看到,房子装饰得非常漂亮。你们所要的东西全在里面,汤姆会一一告诉你们。”他吻了露西,用力按按戴维的肩膀,又握了汤姆的手,接着说,“你们俩在一起,好好休息几个月,等身子完全康复再回去。战争方面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等你们去做呢。”
战争不结束,他们是不会回去的,露西对此很清楚。但是她这个想法没有告诉任何人。
父亲回到船上以后,小船急速转弯便开走了。露西不停地挥手,直到小船转过海岬不见了。
汤姆推着轮椅,让露西替他拿东西。从码头到山顶是一道斜坡。坡道很长,又陡又窄,像一座天桥高高耸立在海滩上。推着轮椅上坡,对露西准是困难重重,可是汤姆推起来显然毫不费力。
小房子真是尽善尽美。
房子很小,色调灰暗,边上有稍稍隆起的土丘挡风。凡是木质部分全都新漆了一遍。台阶旁边有一片野玫瑰。烟囱里冒出的缕缕轻烟在微风中飘散。小窗户俯视着海湾。
露西叫了一声:“我真喜欢这房子!”
室内已经粉刷过,整理得干干净净,空气流通。石砌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房间有四个:楼下有现代化的厨房和客厅,厅内有石砌的壁炉;楼上有两间卧室。房子的一端经过精心改造,安装了现代化的管道设备,上面还建了个浴室,下面延伸到厨房。
衣橱里摆着他们的衣服,浴室里有毛巾,厨房里有食品。
汤姆说:“仓库里还有东西,我要带你们看看。”
所谓仓库实际上是个小棚,很不起眼地造在房子的后面,那儿有一辆吉普车,崭新锃亮。
“罗斯先生说,这辆车是专门给小罗斯先生驾驶的,”汤姆说,“车上的排档都是自动化的,油门和制动器由手操纵,他是这么说的。”汤姆学舌一般地重复着别人的话,至于排挡、油门和制动器会是什么样子,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懂。
露西在问:“戴维,漂亮极了,是吗?”
“第一流的。可是我能往哪儿开呢?”
汤姆答道:“任何时候都欢迎你去我那儿,抽袋烟,喝一口威士忌。我一直盼望再次有个邻居。”
“谢谢。”露西说。
“这就是发电机,”汤姆转过身,一边指一边说,“我也有一个,与这个完全一样。你就往这里面加柴油,机子产生的是交流电。”
“这倒与众不同——一般说来小型发电机都产生直流电。”戴维说。
“啊,原来是这样。我实在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区别,只是听他们说,这一种更加安全。”
“的确安全些。交流电击了你,会把你从房间这边扔到另一边,但是直流电会致你于死地。”
他们回到了屋里。汤姆说:“好吧,你们要收拾一下,我也要看羊去了。这就和你们再见了。啊!忘了对你们说——要是有急事,我能用无线电和陆地联系。”
戴维吃惊地说:“你有发报机?”
“是呀,”汤姆自豪地答道,“我是皇家观察部队的对空监视员。”
“监视到敌机没有?”戴维问。
露西对戴维话中带刺的口气流露了不满,汤姆倒似乎没有在意,回答说:“还没有。”
“真是好样的。”
汤姆走了以后,露西说:“他也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而已。”
“我们有许多人的确都希望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戴维说,特别强调了“希望”。
露西立即明白过来,麻烦也正在这里。她把话题撂开,把残疾的丈夫推进他们的新居。
当医院心理学家要见露西时,她立刻就想到:戴维可能受到脑损伤。实际并非如此。“他的头部仅仅是靠左太阳穴那边擦破了一点,”心理学家接着说,“但是,他失去了双腿,这是一种创伤,对他的心灵会产生什么影响,现在还无法预料。他不是很想当一名驾驶员吗?”
露西沉思了片刻,答道:“他有点胆怯,但我认为他仍然很想驾驶飞机。”
“那么,他需要的是信心,是支持,这些你能给他。还要耐心。有一点我们可以预料:有一段时间他将会有怨恨情绪,脾气也不好。他需要爱抚,需要休息。”
但是,来到小岛的头几个月,他似乎既不想被人爱抚,也不想休息。他不与她做爱,或许因为他想等到伤痊愈以后。可是他也不想休息。他一心忙着干牧羊的活儿,把轮椅放在吉普车后,驾着车子在小岛上四处奔驰。在比较危险的悬崖周围,他建起了栅栏。他持枪射雕。汤姆的狗伯特赛眼睛渐渐失明,他帮助汤姆重新训练了一条狗。他放火烧掉了欧石南。到了春天,每天晚上他都出门接生小羊羔。有一天,他把汤姆房子附近的一棵老大的松树放倒,花了14天时间剥树皮,然后把树砍成搬得动的木柴,又用车子装回去作为柴火。他真的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得到了乐趣。他学会把自己紧紧缚在轮椅上,在舞动斧头或大锤时让身子稳住不动。他雕刻了一对瓶状体操棒,汤姆那里无活可干时,他就用体操棒锻炼,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他的臂膀和背部的肌肉几乎变了形,与那些赢得健美比赛的人很相似。
露西本来生怕他整天坐在炉火前,为自己的厄运思前想后,现在她倒也不是不高兴。她虽然对他那种干活的方式有点担心,因为他显得过于迷恋,但是他那样做至少不是在无所事事地混日子。
圣诞节那天,她对他说了怀孕的事。
这天早上,她送了他一把电锯,他送了她一匹丝绸。汤姆过来吃晚餐,他们一块儿吃他猎获的一只野鹅。喝过茶以后,戴维开车送牧羊人回家。回来时,露西开了一瓶白兰地。
她说:“我还要送你另外一件礼物,但是不到5月你不能打开。”
他哈哈大笑。“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我出门那会儿,你到底喝了多少白兰地?”
“我怀了孩子。”
他对着她发愣,笑声和笑容都消失了。“我的天,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呀。”
“戴维!”
“啊,看在上帝的分上……究竟是什么时候怀的?”
“要算出日子来,并不难,是不是?”她答道。“肯定是婚礼前一周的事。经历了那次车祸,居然还安然无恙,真是奇迹。”
“找过医生吗?”
“嗨——什么时候找的?”
“既然没找,你就能肯定?”
“哦,戴维,别这么叫人烦了。我能肯定,因为我的例假已经停止,乳头胀痛,一到早上就呕吐,腰围比原来增加了4英寸。你只要对着我看看,还能心中无数吗?”
“说得对。”
“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感到兴奋呀!”
“啊,的确是。或许我们会生个儿子,我能带他散步,和他一起踢足球;他长大了,也想像他爸爸那样,是个战斗英雄,没有双腿,让人笑掉大牙!”
“啊,戴维,戴维,”她轻声说着,便在轮椅前跪了下来,“戴维,你别这么想。他会尊重你。他尊重你,因为你在生活上重整旗鼓,因为你在这轮椅上能干两个人的活,因为你以勇敢的精神和乐观的态度对待残疾,因为——”
“别来这一套恭维吧,”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你说起话来就像个道貌岸然的牧师。”
她站起身子,说:“算了吧,你别这个样子,似乎全都怪我。你要知道,男人总可以有点戒备吧。”
“灯火管制,车辆看不见,怎么戒备!”
这样的交锋很无聊,双方都清楚。因此露西不再吭声。此时想想圣诞节的一切似乎毫无新鲜之感:贴在墙上的彩纸片、摆在一角的圣诞树、厨房里即将清除的吃剩的鹅——所有这些与她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渐渐地,她感到困惑了:这个男人似乎并不爱她、并不想她怀有孩子,她和这样的人一起待在这凄凉的小岛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怎么就不能——为什么不能——是啊,她可以……但是她又意识到:她无处可去,生活只能如此,她只能是戴维·罗斯夫人,改变不了。
到后来,戴维说:“好了,我要睡觉了。”他自个儿把轮椅摇到客厅,下了车,背对楼梯往上爬。地板的响声、上床时发出的咯吱声、脱下的衣服扔到角落的扑通声,最后人躺倒在床、拉毯子盖在身上时床上弹簧发出的响声——这一切,她全听到了。
但是,她仍然没有流泪。
她对着那瓶白兰地,沉思着:此刻只要把这酒全部喝光,再洗个澡,到明天早上,我就不再是个孕妇了。
她思索了好半天,终于有了主见:如果没有戴维、没有这个小岛、没有孩子,生活将更加糟糕,因为那样的日子一定会很空虚。
因此,她没有哭,没有喝酒,也没有离开小岛,而是到了楼上,上了床,在已经睡着的丈夫身旁躺下。她没有睡,听着呼呼的风声,控制着自己什么也不想,后来渐渐听到海鸥的叫声,看到在灰蒙蒙的雨中,黎明悄悄地降临在北海,小卧室里露出了淡淡的寒光。到后来,她终于睡着了。
到了春天,她已经平静下来,一切的恐惧似乎都推到孩子降临以后的时光了。阳春二月,冰雪消融,她在车棚和厨房门前之间的那片土地上栽花种菜,并不指望它们能成活。她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对戴维说,在8月之前,若他还想打扫房子,就要自己动手。她给母亲写了信,干了许多针织活儿,以邮寄的方式订购了许多尿片。家里人建议她回家生孩子,可是她心里清楚,她担心一旦回了家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她夹着一本讲述鸟类的书,在沼泽一带开始漫长的步行,后来因身子越来越重,不能远行才停了下来。她把白兰地保存在戴维从不使用的橱子里,每当情绪低落时就对着那瓶酒看一看,因为那能使她想起几乎失去的东西。
临产前的三个星期,她乘船到阿伯丁去。戴维和汤姆在码头上挥手送行。大海上波涛汹涌,她和船主都非常担心,生怕还没有驶到大陆孩子就生在船上。她住在阿伯了医院,过了四个星期,她还是乘着那条渔船,抱着孩子回到家里。
对这种事戴维一窍不通。在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