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大师的噩梦-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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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即使看了影片,也完全生不出“此乃吾作”的感觉。这等于是说,与此有关的记忆,已完全消逝无踪了。竟然如此健忘,实在太过分了。
刚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大概是焦躁与不安吧——愈来愈强了,脑海中又闪过那只甲虫的身影——那是一只遭蚁群啃光内部的甲虫。
U君好像不知道我内心的感触:“绫辻先生,请看这个。”他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然后递出一张对折的纸。
“我料到事情可能会如此演变,所以事先准备了这个。”
“这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
我一接过那张纸,立刻“啊哈”一声,因为上面写了“挑战书”三个大字。展开一看,内面写着以下这些“挑战”的文句。只有一题:
此剧中两件凶杀案的凶手是何人?
杀死那两人的是同一个人,无同谋共犯。
完全不必考虑动机。不需说明理由原因。只要答出凶手的姓名即可。
竟然特地做出这种东西来!
我感到很讶异,抬头向他望去。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这种东西,用文字比用口头更像一回事,对不对?”
“哼!”我把那“挑战书”摺回原状,丢到桌上,然后拿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叼在嘴里。
“我了解你的感受,不过……”他说。
老实说,我现在的心境非常复杂。他拿着我自己以前设计的“问题”,来向我“挑战”,我又必须接受,这值得高兴吗?
我瞪着桌子对面的U君,不断吞云吐雾,心中百味杂陈,觉得好像是在虐待自己。他似乎无动于衷,一直保持微笑:“就请你接受这个“挑战”吧!这种体验,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怎么样?”
“唔……”我摸着下巴考虑。虽然还无法完全想通,但……算了,不管了,就决定认真面对这个“问题”吧!
“虽然我本身是此剧的原作者,但我现在要以首次观赏者的立场,来思考这问题的答案。”我把吸到一半的香烟放到烟灰缸上,往沙发椅背上一靠,抱起胳膊,“我先将案情大致整理一下——登场人物共有五位,分别是导演高津信彦、副导演冈本比吕子、编剧咲谷由伊、作家绫辻行人、扮侦探的伊东正功,然后还有一只“登场动物”,就是那只叫做武丸的狗。被杀死的是其中两人,第一个是咲谷由伊,第二个是绫辻行人,全都是遭人勒毙……”
——剧情极为单纯,凶手自然是剩下的那三人中的一个。
虽然也有“由伊或绫辻其实是诈死”的模式,但在此剧中,这个模式应视为不存在。另外,“两人均为自杀”或“其中一人为自杀”的情形,也不予考虑,何况U君也在“挑战书”中写明了那是“凶杀案”……
至于武丸,也不用考虑。案发时它应该是被拴在会议室的桌子下面。就算没有,狗也不可能勒死人类。
“挑战书”中也写明了“凶手是“何人””。所以,一开始就可将武丸排除在外。
剩下的三个人——高津、比吕子、伊东,其中一人即为凶手。稍微一想,便会得到此结论。但要如何才能找出那个人呢?这就是此“问题”的焦点了。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这么想。
但是——
“有件事,不晓得跟此案有无关联……”我把看影片时心中产生的疑问说出来,“这部片子从开头到刚才那里,总共只有五个场景。最初是在会议室;接着是走廊,直到由伊遇害为止;再来是大厅,一伙人围着由伊的尸体;还有绫辻被杀的场面;最后是在演员化妆室……对不对?”
“嗯,不错。”
“没有再看一遍的话,我也不敢确定。不过有件事,我认为很奇怪,就是开头在会议室那一幕,时间特别长,中间全无截止摄影或切割剪接,就那样一直拍摄下来。其他场面好像也是这样,中途都未截止。不知其中有无特别含意……”
“原来是说这个。”U君说话时,脸上似乎出现一丝紧张而微妙的表情,“真不愧是绫辻先生,居然能从此处攻进去。”
哼,既然他这么说,那表示我的看法大概没错……我抱着胳膊,再度凝视那已空无一物的电视画面。每一个场面都没有截止摄影,究竟有何玄机?和剧中的案件到底有何关联?
剩下的三名登场人物之中,高津和比吕子都坚称对方能够证明自己不在现场。这两人是同谋共犯的可能性,在此不用考虑。伊东右手受了重伤,自然不可能用双手去勒死人。这样的话……此时我蓦然发觉一件事。我可能还忍不住叫了一声“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那个”和“那个”就是在提示真相的伏笔……
“你想到什么吗?”U君问道。
我默默点头。老实说,究竟是“想到”的,或者只是“忆起”以前的事,我自己也无法判断。但不管是什么,我已明白凶手是谁了。此剧的原作者在影片中所用的大胆诡计,我已经一清二楚了。
我拿起桌角的便条纸簿子,撕下一张:“我要把答案写在这里。这样总比用口头说更像一回事吧?”
“请便。”U君眯起眼睛,状似十分愉快,“你不必写出理由原因,只要依题意做答即可。”
“好,我要写了……”我用原子笔在便条纸上写“答案”,将纸对摺后放在桌面中央。
“这个等一下再看。”U君转头望向电视,说道,“先来继续看影片。对了,把带子转一些回去,比较容易连贯起来。”
我拿遥控器,依言照做——
★
“既然如此,那到底谁才……”
从高津这句台词开始,接着伊东说道:“唉,你猜呢?”
“那……那不是很明显了吗?”比吕子以战战兢兢的表情说道。
“不错!”伊东用力点头。
“答案就在眼前。如此简单的问题还真罕见呢!”伊东神态从容,转过身子,离开高津和比吕子,走到化妆台前,拉出一把椅子,背向镜台坐下来。
镜头捕捉到伊东的上半身,将其正面像映到画面的正中央。
“好,那么……”伊东将视线对准摄影机镜头,开始说明,同时以手中的手电筒从下面照着自己的脸。
“杀死编剧咲谷由伊及推理作家绫辻行人的凶手,究竟是谁呢?各位,你们知道吗?——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此时电灯突然亮了,满室生辉,一片光明。只见伊东背后有一面化妆用的大镜子。
“啊?” 伊东扶着眼镜,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电来了——趁现在还没有人来干扰,我就把话说完吧。其实,此案的真相——也就是凶手究为何人,我们这些身在“此地”的当事者,应是一目了然的。问题的答案,在我们看来是一点意外性也没有;但对收看此剧的观众来说,却未必如此。对那些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的人而言,若知道了谁是真凶,想必会大感意外,万分惊奇吧?也就是说,凶手正是……各位明白了吧?”
对!就是这样没错。
戏中第一幕就已暗藏“伏笔”了。
高津叫比吕子去泡咖啡,比吕子端着盘子进来——她先端一杯给绫辻,然后将盘子置于桌上。那时盘上共有五杯咖啡,这也就是说:比吕子总共准备了六杯咖啡。这表示什么?
还有另一件。
停电后,伊东发现桌下有手电筒……纸箱中的手电筒一共有六支。那时由伊还故意说“怎么可能会这么刚好呀”……这表示什么?
我向U君瞥了一眼,心中更加确定自己写下的“答案”是正确的。U君看着电视画面,仍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
电视上的伊东继续说明:
“在场的几位当中,高津先生和冈本小姐彼此可证明对方不在场。我因受伤,也不可能行凶。这么一来,只要用很简单的减法算一算,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整个场景中连续拍摄,一次停顿也没有——对电视影片来说,这是极不自然的录制方式。这表示什么?这就是在暗示一件事实:有一个以摄影机在拍摄此场面的人——不是“说书者”,而是“录影者”——于那段时间内,一直都在现场……
“真凶就是……”伊东说到这里便举起左手,直指“这边”——即摄影机镜头这边。
“就是你!”如果是至此仍未看出真相的观众,在这一刹那,说不定会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已被指控是凶手。
——嗯,演得实在太好了。
伊东的手所指的,当然不是观众。他口中的“你”,完全是指和他一齐待在同一场地的“登场人物”中的一个人。
六减去五等于一。果然是“很简单的减法”。在伊东他们看来,“那个人”在那边——也就是说,“登场人物”共有六位——是理所当然,一清二楚的。
他们在说“我们这些身在此地的人”时,自然也包括了“那位”和他们一起行动的人。我写下的“答案”,果然是正确的。“那个人”也就是拍摄此片的“摄影师”。
伊东放下那只指着镜头的手,行了一个礼,站起来,走到画面之外。原本被他挡在背后的一面大镜子,因为这样而完全暴露出来,于是——“那个人”的容姿便映照在镜子中央。
那人身穿深蓝色夹克,单膝跪地,肩上扛着一台业务用的摄影机。当我看到此人——即“摄影师”那张僵硬而扭曲的面孔时……
“啊?”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会这样……”
此时画面右上方出现小小的红色记号,写着“REC”这几个字,然后配合着“电子音”开始闪烁。画面变暗,随即在中央出现“END”的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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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U君露出淘气的笑容,转头望着我,说道。
我已茫然不知所措,连录影机都忘了关。
“如何?这样总该想起以前的事来了吧?”
我把目光从电视画面栘开,望着他的脸。我想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但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太过震惊,我已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想不起来是吗?”
“……”
“此剧的确有极浓厚的“绫辻味”,也只有用影片才能表现出这种诡计的美妙之处。而且,绫辻先生,你自己在里面也演得很好哩!”
“……”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不起来吗?”
“……嗯。”我好不容易才回应了一声,然后以颤抖的手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再点燃。有一只甲虫,其内部已被无数蚂蚁啃噬殆尽……啊!显然那只甲虫就是我啦!就是我这颗已经“空洞化”的脑袋啦!
对于看过的书本或电影,记忆会变模样。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会有这种经验吧?即使我以前曾担任过电视剧的“原始构想”编写工作,如果那工作和别的事物无关的话,就算把它完全忘掉也无妨。
我的大脑一定是这样处理那些记忆吧……这么一想,奸像终于能够理解了,但又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U君接着又问道,“最后才现身露面的那个摄影师,就是你自己扮演的。难道说,你连这件事也忘了?”
我紧闭双唇,缓缓摇头。在观赏片子之前,U君似乎曾说过:“对了,绫辻先生,你在里面也有出来呢!记得吗?”
在那出戏开演不久的时候,我就认定这句“你本身”指的就是登场人物之中的“推理作家绫辻行人”。但现在看来,那好像是一种错误的解释。
因为,在最后的最后才映在镜中的那个摄影师——也就是那名身穿深蓝色夹克的男子,他的脸和我绫辻行人的脸完全相同。那分明就是我的面孔,如假包换。
U君并没有说“我指的是由一位演员(大概是叫榊由高什么的)所饰演的绫辻行人”,而是在暗示“戏中那位摄影师就是由真正的绫辻行人本人所饰演的。”
“你写的答案是“摄影师”三个字。”U君从桌面中央拿起我写的那张纸条,打开来看,随即露出一种像在说“你上当了”的表情。
“可是,我在“挑战书”中写的是“只要答出凶手的姓名即可” ,所以……”
“写“摄影师”不行吗?”我吸了一大口烟,想要让心情平静一些。
“那不是“姓名”,所以不算答对,是吗?”
“正是。必须写出饰演摄影师的那个人的“姓名”,才算正确答案……”
“哼,也就是说……”
“凶手是“绫辻行人”,必须这样回答才可以。”
我想要反驳,但只说了“可是”两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在影片开头的部分,已经用字幕把登场人物的姓名及演员的艺名,明白表示出来了。但是只显示其中五位的姓名,那第六位,也就是摄影师,观众是看不见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