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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猎人者-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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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的愿望就是让这胖子赶快去死,死得越远越好。她想。 
  拾荒街是海城的老城区,相传十几年前为流落到海城的逃荒者聚集地。几十年风雨沧桑,当年的逃荒者们如今已成功融入海城土著的行列,他们大多搬到了新城区,把自己在拾荒街上的房子租给海城新一代的飘泊者。 
  拾荒街上鳞次栉比的平房像儿童随意搭建的积木,狭窄的胡同错综复杂,不熟悉的人进去会感觉进入了迷宫。拾荒街最有名的估衣巷更是像堆缠绕在一起的线头,外地人进来,非得有足够的耐心和勤劳的嘴巴才能走出去。 
  杨迪租住的房子就在估衣巷里,他在这儿已经住了快半年,但每次回家还得依靠一些标志性的物体——电线杆老榆树和墙上红漆刷出来的大字,才能准确地回到那间小屋里。 
  半年前,杨迪还在两间酒吧里拉小提琴,那时他跟女朋友住在火车站附近一幢筒子楼里。那儿虽然嘈杂了些,但位置还算不错,重要的是地铁站近在咫尺,杨迪每晚去酒吧只要花上两块钱。他的女朋友那会儿在一家洋快餐店里打工,虽然辛苦些,但收入尚算稳定。俩人每月的收入聚一块儿,在海城也算是经济型的,勉强可以维持日常基本消费。 
  事情发生改变源于某天夜里,洋快餐店已经打烊,女朋友跟店里的其它同事正在拖地抹桌子,忽然拖把脱手落地,身子也旋即摇晃起来。同事们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她便摔倒在地。同事们把她送到医院,正在酒吧拉琴的杨迪也很快赶了过来。医生诊断杨迪的女朋友患有贫血症,而且这段时间过于疲劳。最后,医生满脸忧色地看着杨迪,告诉他,他的女朋友怀孕了,让他带她去妇产科做详细检查。 
  杨迪带着女朋友回筒子楼的小屋,俩人枯坐了半宿,谁都说不出话来。杨迪和女朋友没有结婚,每月那点收入仅够维持俩人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没有做好成为一个孩子父母的心理准备。他们只能亲手将这条小生命扼杀在襁褓之中。 
  第二天,杨迪替女朋友请了半天假,带着她去了一家小医院,医生简短的检查过后,告诉他们,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而且还是宫外孕。杨迪和女朋友对宫外孕缺少起码的认识,那会儿只是从医生严肃的表情中隐隐感到些不安。 
  后来女朋友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由于她的输卵管已经严重破裂,无法修复,只能依靠腹腔镜切除患处输卵管。她还患有失血性休克症,再加上贫血,手术过后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术后她不能工作,需要在家调养一段时间。好在杨迪去酒吧拉小提琴都在晚上,所以白天可以在家好好照顾她。女朋友的这次手术耗尽了他们俩那不多的一点积蓄,杨迪还跟几个穷哥们借了一些。日子没过多久,雪上加霜的事情又发生了,杨迪拉琴的一家酒吧因为疏于管理,一帮未成年的少年在那里卖白粉,遭查处后被勒令关门整顿。酒吧关了门,杨迪的琴自然也拉不成了,这样,他每月的收入一下子锐减了一半。 
  他们连筒子楼的房租都交不起了,只能搬到更廉价的拾荒街上来。 
  拾荒街拾荒街,懒汉恶棍加破鞋。 
  每次杨迪听到海城人说起这句流传多年的顺口溜,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疯了。连活着都是如此艰难的事情,更不要说心中的梦想了。无数个夜晚,杨迪从睡梦中醒来,借着窗外的月光端详身处的简陋的房子,还有身边在睡梦中都皱紧了眉头的女朋友,心里涌起无比的酸涩。有时候,他会披衣起床,站到窗前,轻轻吟念德国诗人歌德的一首诗:   
  第3节 阿拉丁神灯(3)   
  谁没有和泪啃过面包, 
  没坐在床上哭泣呻吟、 
  度过充满哀愁的深宵, 
  天神啊,他们不会认识你们。 
  你们把我们送到人间, 
  让可怜虫犯下罪行, 
  然后让他们受痛苦煎熬: 
  因为要受现世的报应。 
  这首题为《琴师》的诗歌杨迪认为简直就是自己的写照,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行,需要面对这样的痛苦煎熬。走在城市繁华的街道上,他感觉自己永远像个外来者,这个城市与他毫无关系,他也永远敲不开那扇冰冷的门。也许只要轻轻往前一跃,便能永远结束这无止境的痛苦。站在过街天桥上,凝望着下面鱼样穿梭的车流,他真的许多次生出纵身一跃的念头。 
  但只有勇者才能坦然面对死亡,杨迪显然还不具备这样的勇气。 
  浑浑噩噩的生活已经没有了生气,但杨迪还必须这样活下去,像一具行尸走肉。他身体里惟一没有泯灭的火花是他的梦想,他用这点梦想和女朋友在这城市相依为命,接受命运的煎熬。 
  他在梦想里都不曾有过紫金之巅,更不要提在那里举办个人音乐会了。 
  世事无常,也许是幸运之神偶一回眸发现了他,他的命运从此就要被改变。从紫金之巅回来,虽然杨迪还住在拾荒街的平房里,但他的整个人都有了精神,仅仅两天时间,他便接到了三封邀请他参加演出的信函,还有三家酒吧老板主动打电话来,愿意让他晚上去拉琴。他还看到一家酒吧门前巨幅的宣传海报上,杨迪的名字和紫金之巅并排放在了一起。 
  也许这仅仅是开始,必定还有更多的幸运在后面等着我。杨迪想。 
  这天,他跟女朋友送走了父母,破例在外面一家小餐馆里吃了饭,回到拾荒街时天就已经晚了。他们在估衣巷里绕了半天,过了两根黑漆漆的木质电线杆,绕过一株生满虫子已将朽死的老榆树,只要再穿过一条幽深狭长的胡同,便能回到他们租住的小屋。 
  胡同两边是高耸的墙壁,因为潮湿墙壁上生满了绿色的青苔。胡同的尽头拐弯处有一垛墙,墙上被人用红漆刷出来几个大字。本来那些字是“此处禁止大小便”,因为字距宽松,后来有人在“禁止”前面加了个“不”字,这样一来,意思便彻底改变,更多路过这里的醉汉与少年肆意在这里方便,天长日久,这堵墙下臭气熏天。每回杨迪与女友经过这里,总要屏气凝息,加快步伐匆匆而过。 
  这晚当异味传来,杨迪与女友相视一笑,俩人都用手捂住了鼻子,正要一溜小跑,忽然女友拉了杨迪一把,杨迪立刻也发现了此刻臭哄哄的墙壁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那堵墙墙高愈丈,墙边刚好有一片阴影,那人的上半身便完全隐没在阴影里。这时候天虽然还不算晚,估衣巷里有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人偏偏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杨迪与女友心里发毛,俩人停下脚步畏缩地对视了一眼,杨迪战战兢兢地往前迈了一步,女友赶紧伸手拉住了他。 
  “我们,我们还是从别的地方绕过去吧。” 
  杨迪犹豫了,拾荒街的治安情况一直是海城的死角,前面阴影里的男人显然不太正常,要么有神经病,要么有所图谋。杨迪看看墙边的小道,似乎感觉到了那里还潜伏着更多持械的少年。他可不想让劫道的把自己给劫了,兜里没多少钱,就算全被劫去损失也不大,但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 
  这样想,他就决定听女友的话绕道过去,但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前面阴影里那男人忽然说话了。 
  “等一等。” 
  杨迪和女友更紧张了,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人的声音并不算大,语气也不见得多么恶劣,但声音在幽长的小巷里回荡,却透着种邪恶的气息。 
  杨迪感觉到女友的身子有了些轻颤,他自己双腿也有些发软,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撒腿逃跑,忽然发现前面阴影里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他跟女友狐疑地对视一眼,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胡同尽头的路口忽然几声轻脆的响声传来,接着焰火在天空中绽放出璀璨的花朵。那些花朵美丽极了,它们极尽缤纷的色彩,在深蓝的天空迅速盛开,又迅速凋零。凋零居然也能如此美丽,那些散乱向四方的花瓣,一点点消失了颜色,融入到夜空之后,却还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在你的视线里氤氲。 
  杨迪与女友看得呆了,这一刻,他们忽然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鼻间异样的气息,心里盈荡着一些温暖的感动。他们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贴在了一起,那些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日子从他们心头掠过,而今,它们都成为一些温暖的回忆,刻骨铭心地深烙在彼此的心中。 
  焰火已经消失,夜幕重新恢复了平静。 
  女友忽然觉得杨迪的身子震颤了一下,接着,他揽住自己肩膀的手变得沉重。她慌忙抱住杨迪,只见他一些笑容僵硬在脸上,一缕鲜血却顺着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女友蓦然发出一声尖叫,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能感觉杨迪的身子软软的越来越重,她已经快抱不住他了。她大声叫杨迪的名字,把他的头垫到自己的肩上。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杨迪的身后立着一条黑影,他的上半身依然隐没在墙边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一袭过膝的黑色风衣遮住的两条腿。   
  第3节 阿拉丁神灯(4)   
  还有从阴影里伸出来的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和手上的一把匕首。 
  带血的匕首。 
  女友想到匕首上的血是杨迪的时,漫天的恐惧落将下来,一些更尖锐凄厉的叫声在她的喉咙里打转,却终不能脱困而出。一股激荡的力量已经从胸口直涌上来,它阻止了她的呼吸,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阴影里的男人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当她模糊地看到那张脸时,她胸中的力量忽然爆裂开来。她感觉有些东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空中的云。 
  阴影里男人戴着一副黑色的口罩,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第4节 野渡无人(1)   
  我再次被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掩没,耳边还有些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湿水的泡沫划过玻璃。我在梦里的身子飘了起来,明明知道是在坠落,却感觉像是浮在空中。我知道有些事一定在那时被改变了,但我却没有办法从渐渐明亮的黑暗中,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命的是梦境无数次重复这样的场景,它好像是种征兆,又好像是对我的戏谑和诱惑,我必须更深地潜入到黑暗中,触摸和感觉空气里血腥的味道,以及隐匿在时间背后,被我遗忘的记忆。 
  我的梦境因为那个女人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即使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我仍然会有那种飘浮的感觉。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和高大的建筑,我总是在心里试图抓住些什么,而每次伸出手去,我又会倍觉茫然。城市最显著的标志就是密集的人群居住在密集的高楼里,人群与高楼的密集程度等同于城市文明与繁华的程度。我熟悉这座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城市,因而我可以透过那些人群与高楼的符号,看穿它身体内部流淌的肮脏血液和许多即将腐烂的器官。所有的城市都差不多,像浓妆艳抹的婊子,它们用厚厚的脂粉与暴露在外面的身体魅惑你,让你心甘情愿成为嫖客后,再用些糜烂和恶臭狠狠刺伤你的心。 
  你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把嫖客扮演下去。因为你必须依附于城市生活,你必须蜗居在高楼大厦里,和其中的一些人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关系。 
  当我的脑子里被这样一些怪异的念头塞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患上了幻想症,或者我仍然沉浸在夜晚没有完成的梦境里。这就是所谓的白日梦吧,管它呢,人活着,脑子里总得想点什么吧,尽管我真的见过一些自称大部分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的人,但我还是坚持是思想决定了每个人的不同生活。 
  我的生活与别人的必定有些不同,因为我遗忘了一些什么。在见到那个女人之前,我还没有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我差点就要亲手把它们埋葬在我的记忆深处。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不管我遗失的是怎样一段经历,我都愿意由我亲手来找回它,它就像你流落在外的孩子,无论它变成了流氓恶棍还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但你始终得为它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唐风小区里,并且在那段时间,频频光顾一家叫做野渡无人的小咖啡吧。 
  野渡无人在这里的意思并不是里面真的没人,第一次进到这里来,我便按照习惯等待服务生带我去找个座位。但我在门边等了半天,都没人搭理我,最后,一个金黄头发的时尚女孩笑吟吟地走到我面前。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如果想喝咖啡,自己去厨房。” 
  我四处逡巡了一下,没有看到吧台,也没有看到任何穿制服的服务生。时尚女孩口中的厨房就在一侧的拐角处,推开一扇带欧式图案的玻璃门,宽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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