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令蜡烛-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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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久他就会知道提司铎所言是否属实。至于现在——“你要我相信在你们共处的四天当中,你一点都没有对克雷小姐的身份起疑? ”他等到提司铎不会察觉时才提出这个关键问题。
“我怀疑过她是女演员。一部分是因为她说过的话,但大部分是因为她家里到处都是戏剧和电影杂志。我问过她一次,可是她说:”没有名字,就没有包袱。这是一句很好的格言,罗宾。不要忘了。…
“我明白了。克雷小姐送给你的外出服之中是否包括一件大衣? ”
“没有。有一件雨衣。大衣我自己有。”
“你把大衣穿在晚礼服外面吗? ”
“是的。我们出去晚餐的时候正下着毛毛雨——我说的是我和那伙人。”
“那件大衣还在吗? ”
“不。有天我们去迪姆乔的时候,放在车子里被偷了。”他的眼神突现警戒之色,“为什么问这些? 这和那件大衣有什么关系? ”
“深色的还是浅色的? ”
“当然是深色的。黑灰色之类。怎么了? ”
“你报失了吗? ”
“没有,我们都不想引人注意。这到底和——”
“直接告诉我星期四早上发生的事情,好吗? ”他对面这张脸上的纯真,正一寸一寸地消失,重新笼罩着机警和敌意。“我知道你并没有和克雷小姐一起去游泳。
对吗? “
“对。但是她几乎刚出门,我就醒来了——”
“既然你睡着,怎知她什么时候出门? ”
“因为当时才清晨六点,她不可能走了很久。而且事后皮茨太太说我是跟着她后脚走的。”
“原来如此。还有,从你起床,到发现克雷小姐的尸体的这一个半小时——粗略的估计,你先往峡谷走去,偷了车,开往坎特伯雷,后悔你的所作所为,再回来,然后发现克雷小姐已经溺水而死。这些就是你全部的行动吗? ”
“是的,我想就是这些了。”
“如果你真那么感激克雷小姐,这种行为未免太反常了。”
“反常还不足以形容。我根本不相信我居然那么做。”
“你非常确定那天早上你没有下水? ”
“我当然确定。为什么? ”
“你最后一次游泳是什么时候? 我是说星期四早上之前? ”
“星期三中午。”
“而你的泳衣到星期四早上还湿淋淋的。”
“你怎么知道的? 是,没错。不过上面不是海水。我把它摊开晾在窗外的屋顶上,星期四早上我穿衣服的时候,发现树上的鸟——有一棵苹果树垂在山墙外——在那件泳衣上面拉了屎。所以我用刚洗过澡的水把它洗了。”
“可是,显然,你没有再将它挂出去晾? ”
“发生过前次那种事情之后? 不,我把它晾在毛巾架上。饶了我吧,探长,告诉我这和克莉丝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明白毫无来由的质问是一种折磨吗? 我已经到达忍受的极限了。今天早上这些问话就是最后一根稻草。每个人都在谈如何发现她的。每个人说的都是‘那具尸体’,在我心中那一直都是克莉丝啊。现在又来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怀疑。就算她的溺水有什么不明不白之处,怎么会跟我的大衣扯上关系? ”
“因为我们在她头发里发现这个东西。”
格兰特在桌上打开一个硬纸盒,拿出一颗男用大衣上常见的黑色纽扣。它是从本来该在的地方直接被扯下来的,断裂的线头还保有一个凌乱的“颈子”。在这颈子上,靠近纽扣的地方,缠着一根细细的金发。
提司铎站了起来,两手撑在桌缘,直瞪着这件东西看。
“你认为有人溺死她? 我是说——诸如此类的行为。
可是绝不是我。像那样的纽扣到处都有。凭什么你认为是我的? “
“我没有认为什么,提司铎先生。我只是在排除各种可能性而已。我想做的就是了解在你个人的衣服中,有没有哪件衣服上有像这样的纽扣。你说你本来有一件,可是被偷了。”
提司铎瞪着探长,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不出话来。
在一阵马虎的敲门声后,房门飘然开启,门外站着一个又矮又瘦的十六岁女孩,穿着邋遢的软呢服,黑色的头发上没戴帽子,而且非常凌乱。
“噢,对不起,”她说道,“我以为我爸爸在这里。抱歉。”
提司铎“砰”地一声,摔倒在地板上。
格兰特本来坐在大书桌对面,立刻一弹而起,但是这位瘦小的女孩,也不见她匆忙或惊慌,却比格兰特早到一步。
“天啊! ”她说道,双手由肩膀下面扶起这俯卧的身体,将它翻转过来。
格兰特从单人沙发上取来一只靠垫。
“我不会这么做,”她说,“除非中风,否则一律让头保持后仰。不过要中风他似乎还太年轻了,不是吗? ”
她开始动手松开提司铎的衣领、领带和前襟,手法像厨师切除圆饼边上多余的面皮一样专业而超然。格兰特注意到在她晒黑的手腕上有许多新旧不等的小伤疤和抓痕,露在过短的袖子外面。
“我想,你可以在橱柜里找到白兰地。爸爸是不能喝酒的,可是他克制不住。”
格兰特去取了白兰地回来,看见她正在拍打提司铎不省人事的脸,力道很轻却不间断。
“你好像对这种事情很在行。”格兰特说。
“噢,我在学校带女童子军。”她的声音既清晰又友善。“一个非——常可笑的组织。不过可以让一成不变的生活有点变化。重点就在这里,不会一成不变。”
“这些是在女童子军学的吗? ”他问道,一边点头赞许她的工作。
“噢,不是。她们只会烧纸、闻嗅盐等等。我是在布拉佛。彼特的更衣室里学的。”
“哪里? ”
“你知道吧。那个中量级拳手。我以前对他很有信心,但是我觉得他最近速度变慢了。你不觉得吗? 至少,我希望是速度的问题。他慢慢开始醒了。”最后这句话说的是提司铎。
“现在可以给他喝白兰地了。”
格兰特喂他白兰地的时候,她说道:“你刚才是在拷打他还是怎么着? 你是警察吧? ”
“我亲爱的小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爱瑞卡。我是爱瑞卡。伯戈因。”
“我亲爱的伯戈因小姐,身为警察局长的女儿,你应该有所了解,在英国惟一会受到拷打的就是警察。”
“那么,他为什么会昏倒? 他有罪吗? ”
“我不知道。”格兰特脱口而出。
“我不认为,”她端详着现在正在喷唾沫的提司铎。
“他不像会犯重罪的人。”这句话说得同样严肃超然,和她刚才的一切作为一样。
“别让外表影响你的判断,伯戈因小姐。”
“我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反正,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类型。不过只要了解得够多,凭外表下判断是很合理的。就算是眯着眼睛,你也不会买一颗软塌塌的栗子吧,你会吗? ”
格兰特心想,这真是一段最不可思议的谈话。
这时她已站了起来,两只手深深地插进破旧的夹克口袋里,在衣服上鼓起两个圆球。她身上的软呢服两只袖口都磨破了,布满被荆棘划破留下的线头。裙子则太短,一只长袜扭曲着蜷伏在腿上。只有她的鞋子——和她的两只手一样伤痕累累,但是十分厚实合脚,而且是高级货——透露出一个事实,她绝非育婴院出来的孤儿。
格兰特的眼睛回到她的脸上。那不是普通小女孩的脸。蜡黄的三角形小脸蛋上有一种平静的果断,这也不是任何育婴院能调教出来的。
“拿着! ”她神情愉快地说道,此时格兰特正在帮提司铎站起来,并扶他到一张椅子上去。“你没事的。再喝点我爸爸的白兰地。这比让它流进我爸爸的血管里要好多了。
我要走了。我爸爸在哪里,你知道吗? “她问格兰特道。
“他到‘帆船’去吃午餐。”
“谢谢。”她转向依然一脸茫然的提司铎说道:“你的衬衫领子紧得过头了。”
格兰特走过去帮她开门时,她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大名? ”
“榷兰特。任你差遣。”说着对她微微鞠了一躬。
“我现在还不需要什么,不过将来可能会。”她打量着他。格兰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热切地希望着不要被她归类为“软栗子”。“你比较像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颧骨宽一点的。再见了,格兰特先生。”
“那是什么人? ”提司铎问道,带着大梦初醒的声调。
“伯戈因局长的女儿。”
“关于我的衬衫,她说得没错。”
“是她送给你的那几件衣服之一吗? ”
“对。我被捕了吗? ”
“噢,没有。没这回事。”
“坐牢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哦? 怎么说? ”
“至少眼前可以先安顿一下。我今天早上离开农庄,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是说,你会郑重考虑去流浪。”
“只要找到合适的衣服穿的话。”
“我宁可你留在一个案情有需要时就能找到你的地方。”
“我懂。但是要怎么做? ”
“你以前那个建筑师事务所怎么样? 何不找个工作? ”
“我绝对不再进什么事务所。只要不干建筑就行。他们把我塞在那里,只因为我会制图。”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是打算当个废人,一辈子不再挣饭吃? ”
“啊! 说得这么难听。不是,当然不是。我是要找工作。
只是我能做什么? “
“在上流社会混了两年,你总该学到些什么。至少你会开车吧。”
门上响起了试探性的敲门声,接着队长把头伸进来。
“非常抱歉打扰你,探长,不过我需要在局长的档案里找些东西。事态紧急。”
请求照准,他走了进来。
“海边在这个季节十分热闹,长官,”他说道,一边快速翻阅着档案。“绝对是欧陆来的。‘海洋’的厨师——那家餐厅就在城外,所以是我们的案子——那个厨师捅了一名侍者,好像因为他有头皮屑。我是说,那个侍者有头皮屑。厨师正被送往监狱,侍者正被送往医院。好像说是伤到肺部了。谢谢你,长官。抱歉打扰你。”
格兰特看着提司铎,他正忧郁而茫然地打着领带。提司铎注意到他的眼神,显然迷惑了一下子,随即领会,自动开了口。
“我说,队长,他们有没有人补那个侍者的缺,你知道吗? ”
“还没有。托塞利先生——他是经理——正在为此伤脑筋。”
“你问完了吗? ”他问格兰特道。
“今天问完了。”格兰特说:“祝你好运。”
第五章
“不,没有逮捕人。”格兰特傍晚在电话里对巴尔克总督察说:“但是我认为这无疑是一桩谋杀案。法医也如此断定。她头发上的扣子也许是意外——不过你要是亲眼看到,一定会认为那不是意外——但她的指甲抓过什么东西而裂开了。指甲里的东西已经送去化验,但是在海水里泡过一个小时,已经没剩下多少东西……当然各项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不过相互间有些矛盾。这会是个棘手的案子,我想。
我把威廉斯留在这里做例行问话,晚上我会回到城里。我想见见她的律师——厄斯金。他刚好在验尸的时候出现,不过后来我有提司铎要问,没空找他。
可否请你帮我确定一下,今晚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他谈谈。
葬礼敲定在礼拜一,高德斯墓园。对,火葬。我想我会去参加。我想见见她的至亲好友。对,我可能会顺便去喝一杯,就看看时间有多晚。谢了。“
格兰特挂上电话,就去找威廉斯喝下午茶,这个时间用晚餐还太早,而威廉斯酷爱咸肉煎蛋加上一大片烤面包。
“明天是礼拜日,调查扣子的事可能得缓一缓。”他们就座之后格兰特说道。
“皮茨太太怎么说? ”
“她不敢说他当时究竟有没有穿大衣。她只看见他的头露在树篱上走过去。不过他有没有穿在身上无关紧要,因为她说那件大衣经常出现在车子的后座上,和克雷小姐的大衣放在一起。她不记得最后一次看见提司铎的深色大衣是什么时候,看来他常常穿那件大衣,从早到晚。
她说他是个‘冷漠的人物’。可能因为他是从国外回来的,让她没有这种感觉。
她对他没什么好感。“
“你是说她认为他有嫌疑? ”
“不,纯粹是不予置评。你知道吗,长官,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是一个聪明人干的? ”
“怎么说? ”
“虽然掉了一颗扣子,但没有人能够因此怀疑什么。
她会被发现是一大早去游泳然后溺死的——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