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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鲁迅卷4-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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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祸’——这是我早就认识到的一种危险。实际上创造‘黄祸’这个名词的人就是我”。(见戴维斯:《我所认识的德皇》,一九一八年伦敦出版)按“黄祸”论兴起于十九世纪末,盛行于二十世纪初,它宣称中国、日本等东方黄种民族的国家是威胁欧洲的祸害,为西方帝国主义对东方的奴役、掠夺制造舆论。
  〔13〕 赵构(1107—1187) 即宋高宗,南宋第一个皇帝。
  〔14〕 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前不久,由于日本帝国主义者的挑拨和指使,平壤和汉城等地曾出现过袭击华侨的事件。
 〔15〕这是《写在黄人之血前面》中的话:“中世纪的东欧是三种思想的冲突点;
  这三种思想,就是希伯来、希腊和游牧民族的思想;它们是常常地混在一起,却又是不断地在那里冲突。“
  〔16〕 宋人的笔记 指宋代庄季裕《鸡肋编》。该书中卷说:“靖康之后,金虏侵凌中国,露居异俗,几所经过,尽皆焚燹。如曲阜先圣旧宅,……至金寇,遂为烟尘。指其像而诟曰‘尔是言夷狄之有君者!’中原之祸,自书契以来,未之有也”按鲁迅文中所说的元兵,当是金兵的误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语见《论语。八佾》,无,原作亡。
  〔17〕 城下之盟 语见《左传》桓公十二年。指敌军兵临城下时被胁迫订立的条约,后来常用以指投降。
                沉滓的泛起〔1〕
  日本占据了东三省以后的在上海一带的表示,报章上叫作“国难声中”。在这“国难声中”,恰如用棍子搅了一下停滞多年的池塘,各种古的沉滓,新的沉滓,就都翻着筋斗漂上来,在水面上转一个身,来趁势显示自己的存在了。
  自信现在可以说能打仗的,是要操练久不想起的洋枪了,但也有现在也不想说去打仗的,那就照欧洲大战时候的德意志帝国的例,来“头脑动员”,以尽“国民一份子”的义务。
  有的去查《唐书》,说日本古名“倭奴”;〔2〕有的去翻字典,说倭是矮小之意;有的记得了文天祥,岳飞,林则徐,〔3〕——但自然,更积极的是新的文艺界。
  先说一点另外的事罢,这叫作“和平声中”。在这样的声中,是“胡展堂先生”到了上海,据说还告诫青年,教他们要养“力”勿使“气”。〔4〕灵药就有了。第二天在报上便见广告道:“胡汉民先生说,对日外交,应确定一坚强之原则,并劝勉青年须养力,毋泄气,养力就是强身,泄气就是悲观,要强身、袪悲观,须先心花怒放,大笑一次。”但这样的宝贝是什么呢?是美国的一张旧影片,将探险滑稽化以博小市民一笑的《两亲家游非洲》。
  至于真的“国难声中的兴奋剂”呢,那是“爱国歌舞表演”〔5〕,自己说,“是民族性的活跃,是歌舞界的精髓,促进同胞的努力,达到最后的胜利”的。倘有知道这立奏奇功的大明星是谁么?曰:王人美,薛玲仙,黎莉莉。
  然而终于“上海文艺界大团结”了。《草野》〔6〕(六卷七号)上记着盛况道:“上海文艺界同人,平时很少联络,在严重时期,除各个参加其他团体的工作外,复由谢六逸〔7〕,朱应鹏,徐蔚南三人发起,……集会讨论。在十月六日下午三点钟,已陆续到了东亚食堂,……略进茶点,即开始讨论,颇多发挥,……最后定名为上海文艺界救国会〔8〕”
  云。
  “发挥”我们还无从知道,仅据眼前的方法看起来,是先看《两亲家游非洲》以养力,又看“爱国的歌舞表演”以兴奋,更看《日本小品文选》〔9〕和《艺术三家言》〔10〕并且略进茶点而发挥。那么,中国就得救了。
  不成。这恐怕不必文学青年,就是文学小囡囡,也未必会相信。没有法子,只得再加上两个另外的好消息,就是目前的爱国文艺家所主宰的《申报》所发表出来的——十月五日的《自由谈》里叶华女士云:“无办法之国民,如何有有办法之政府。国联绝望矣。……际兹一发千钧,全国国民宜各立所志,各尽所能,各抒所见,余也不才,谨以战犬问题商诸国人。……各犬中,要以德国警犬最称职,余极主张吾国可选择是犬作战……”
  同月二十五日也是《自由谈》里“苏民自汉口寄”云:
  “日者寓书沪友王子仲良,间及余之病状,而以不能投身义勇军为憾。王子……竟以灵药一裹见寄,云为培生制药公司所出益金草,功能治肺痨咳血,可一试之。……余立行试服,则咳果止,兼旬而后,体气渐复,因念……一旦国家有事,吾必身列戎行,一展平生之壮志,灭此朝食,行有日矣。
  ……“
  那是连病夫也立刻可以当兵,警犬也将帮同爱国,在爱国文艺家的指导之下,真是大可乐观,要“灭此朝食”〔11〕了。
  只可惜不必是文学青年,就是文学小囡囡,也会觉得逐段看去,即使不称为“广告”的,也都不过是出卖旧货的新广告,要趁“国难声中”或“和平声中”将利益更多的榨到自己的手里的。
  因为要这样,所以都得在这个时候,趁势在表面来泛一下,明星也有,文艺家也有,警犬也有,药也有……也因为趁势,泛起来就格外省力。但因为泛起来的是沉滓,沉滓又究竟不过是沉滓,所以因此一泛,他们的本相倒越加分明,而最后的运命,也还是仍旧沉下去。
  十月二十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一日上海《十字街头》第一期,署名它音。
  〔2〕 《唐书》 包括《旧唐书》、《新唐书》,分别为后晋刘颁等和宋代欧阳修等撰。两书的《东夷传》中都有关于“倭奴”的记载。
  〔3〕 文天祥(1236—1283) 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南宋大臣,在南方坚持抗元斗争,兵败被俘,坚贞不屈,后被杀。岳飞(1103—1142),相州汤阴(今属河南)人,南宋名将,因坚持抗击金兵而被投降派宋高宗、秦桧杀害。林则徐(1785—1850),福建闽侯(今属福州)人,清朝大臣,鸦片战争中,积极抵抗英帝国主义的侵略,后被清政府流放新疆。
  〔4〕 胡展堂(1879—1936) 名汉民,广东番禺人,国民党右派政客。他是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同谋者,后来同广东军阀结成粤派势力,与蒋介石的南京中央政府相对峙。一九三一年十月,双方打着“共赴国难”的旗号,在上海举行谈判。胡汉民于十四日曾发表对时局的意见说:“学生固宜秉为民前锋之精神努力,惟宜多注意力的准备,毋专为气的发泄。”
  〔5〕 “爱国歌舞表演”以及下文的引语,见一九三一年十月《申报。本埠增刊》连续登载的黄金大戏院的广告。
  〔6〕 《草野》 原为半月刊,后改为周刊,王铁华、汤增〃疇编辑,自称是“文学?嗄甑目铩薄R痪哦拍昃旁略谏虾4纯痪湃鹉昶鸸拇怠懊褡逯饕逦难А薄W髡咴谙挛奶岬降摹拔学青年”、“文学小囡囡”都是对他们的讽刺。
  〔7〕 谢六逸(1896—1945) 贵州贵阳人,文学研究会成员,当时是复旦大学教授。下文的徐蔚南,江苏吴县人,当时是世界书局的编辑。
  〔8〕 上海文艺界救国会 民族主义文学派打着“抗日”、“救国”
  旗号组织的文艺团体,也有少数中间派人士参加,一九三一年十月六日在上海成立。
  〔9〕 《日本小品文选》 即《近代日本小品文选》,谢六逸选译,一九二九年上海大江书铺出版。
  〔10〕 《艺术三家言》 傅彦长、朱应鹏、张若谷合著,一九二七年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
  〔11〕 “灭此朝食” 语出《左传》成公二年,是齐晋两国之战中齐侯所说的话:“余姑剪灭此而朝食。”急于要消灭敌人的意思。
                以脚报国〔1〕
  今年八月三十一日《申报》的《自由谈》里,又看见了署名“寄萍”的《杨缦华女士游欧杂感》,其中的一段,我觉得很有趣,就照抄在下面:
  “……有一天我们到比利时一个乡村里去。许多女人争着来看我的脚。我伸起脚来给伊们看。才平服伊们好奇的疑窦。一位女人说。‘我们也向来不曾见过中国人。
  但从小就听说中国人是有尾巴的(即辫发)。都要讨姨太太的。女人都是小脚。跑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如今才明白这话不确实。请原谅我们的错念。‘还有一人自以为熟悉东亚情形的。带着讥笑的态度说。’中国的军阀如何专横。到处闹的是兵匪。人民过着地狱的生活。‘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说了一大堆。我说’此种传说。全无根据。‘同行的某君。也报以很滑稽的话。’我看你们那里会知道立国数千年的大中华民国。等我们革命成功之后。简直要把显微镜来照你们比利时呢。‘就此一笑而散。“
  我们的杨女士虽然用她的尊脚征服了比利时女人,为国增光,但也有两点“错念”。其一,是我们中国人的确有过尾巴(即辫发)的,缠过小脚的,讨过姨太太的,虽现在也在讨。其二,是杨女士的脚不能代表一切中国女人的脚,正如留学的女生不能代表一切中国的女性一般。留学生大多数是家里有钱,或由政府派遣,为的是将来给家族或国家增光,贫穷和受不到教育的女人怎么能同日而语。所以,虽在现在,其实是缠着小脚,“跑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女人还不少。
  至于困苦,那是用不着多谈,只要看同一的《申报》上,记载着多少“呼吁和平”的文电,多少募集急赈的广告,多少兵变和绑票的记事,留学外国的少爷小姐们虽然相隔太远,可以说不知道,但既然能想到用显微镜,难道就不能想到用望远镜吗?况且又何必用望远镜呢,同一的《杨缦华女士游欧杂感》里就又说:
  “……据说使领馆的穷困。不自今日始。不过近几年来。有每况愈下之势。譬如逢到我国国庆或是重大纪念日。照例须招待外宾。举行盛典。意思是庆祝国运方兴。
  兼之联络各友邦的感情。以前使领馆必备盛宴。款待上宾。到了去年。为馆费支绌。改行茶会。以目前的形势推测。将后恐怕连茶会都开不成呢。在国际上最讲究体面的。要算日本国。他们政府行政费的预算。宁可特别节省。惟独于驻外使领馆的经费。十分充足。单就这一点来比较。我们已相形见拙了。“
  使馆和领事馆是代表本国,如杨女士所说,要“庆祝国运方兴”的,而竟有“每况愈下之势”,孟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2〕则人民的过着什么生活,也就可想而知了。然而小国比利时的女人们究竟是单纯的,终于请求了原谅,假使她们真“知道立国数千年的大中华民国”的国民,往往有自欺欺人的不治之症,那可真是没有面子了。
  假如这样,又怎么办呢?我想,也还是“就此一笑而散”罢。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上海《北斗》第一卷第二期,署名冬华。
  〔2〕 “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语见《论语。颜渊》,是孔丘弟子有若的话,文中作“孟子曰”,系误记。
                唐朝的钉梢〔1〕
  上海的摩登少爷要勾搭摩登小姐,首先第一步,是追随不舍,术语谓之“钉梢”。“钉”者,坚附而不可拔也,“梢”
  者,末也,后也,译成文言,大约可以说是“追蹑”。据钉梢专家说,那第二步便是“扳谈”;即使骂,也就大有希望,因为一骂便可有言语来往,所以也就是“扳谈”的开头。
  我一向以为这是现在的洋场上才有的,今看《花间集》〔2〕,乃知道唐朝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事,那里面有张泌〔3〕的《浣溪纱》调十首,其九云:
  晚逐香车入凤城〔4〕,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5〕。
  这分明和现代的钉梢法是一致的。倘要译成白话诗,大概可以是这样:
  夜赶洋车路上飞,东风吹起印度绸衫子,显出腿儿肥,乱丢俏眼笑迷迷。
  难以扳谈有什么法子呢?
  只能带着油腔滑调且钉梢,好像听得骂道“杀千刀!”
  但恐怕在古书上,更早的也还能够发见,我极希望博学者见教,因为这是对于研究“钉梢史”的人,极有用处的。
                   B B
  〔1〕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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