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美贼 作者:帕斯卡尔·布吕克内-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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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真的事实:她根本不想惩罚我,更不想敲诈我的钱,因为她有的是钱。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骚扰我呢?这第一次去她家,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我假装无动于衷,但是徒劳,那华丽的织物、精美的家具、名人的真迹和饱满如唇的长窗帘使我发出由衷的赞叹。名贵的木地板照得见人影,似很柔软。我真想脱掉鞋子,看看踩上去是什么感觉。埃莱娜的彬彬有礼,让我疑心四起:她邀请我,是出于好意,还是想让我看看我永远也望尘莫及的这些财富?她来找我,也许仅仅是一种好奇,也可能是一种蔑视,想玩弄玩弄一个一贫如洗、被她捏在手心的可怜虫。
①比西:巴黎街区名。
第二天,她突然来到我家,尽管我死活不让她参观我那个像是女佣住的房间。我住在顶层,那栋房子在贝尔维和梅尼尔蒙唐之间,是奥斯曼①时期修建的。一条便梯通往房间,楼梯两侧的木板上贴满了淫秽图片。房间里只有一个窗,从那里可以看到蒙马特尔高地、圣心教堂和整个巴黎平原。夏天,太阳直射进来,脏脏的窗帘挡不住阳光;冬天,屋顶被风吹得“僻啪”作响,呻吟呜咽,就像暴风雨当中的一艘船。冰冷的穿堂风从门底下钻进来。走廊里一年到头都有剩菜味和厕所的臭味。埃莱娜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仔细察看着我的陋室,每走一步都说:“啊,哦,很漂亮。”这简直伤透了我的心。
①乔治·奥斯曼(1809…1891):曾任巴黎行政长官,主持修建巴黎的部分建筑。
经过前一天晚上的拜访,现在的这种对比无疑是残酷的。这个女城堡主下来考察民情了,看看是否还有穷人。她对这几平方米大的脏窝,对斑驳的墙和深陷的床心醉神迷,她想在肮脏的洗手盆里用肥皂洗手,全然不顾里面有一个变质的面包。这真是活剥我的皮啊!我会继续住在这个脏窝里,只要没人看见。我最担心的是她会遇到我同楼的伙伴:像我一样没有社会地位的穷人、勤奋的大学生、失业的电影人、找不到雇主的歌手、无名演员、躲在屋檐下的失败者共济会成员。她在我挂衣服的壁橱前停下脚步,看着我仅有的两件破衣服,并且盯著书,问:“这些书您全都读过吗?”她望着窗外,不断地重复道:
“不管怎么说,视野很好!”
埃莱娜的这种赞美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屈尊。作了一番巡视后,她向我转过身来,开心地说:
“现在,我亲爱的邦雅曼,请我吃晚饭吧!”
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我们已坐在一辆出租车里,朝一家著名饭店驶去。我心里很惊慌。我觉得自己衣着破旧,很不得体。我尤其担心这顿饭会耗尽我可怜的积蓄。但就在我们下车之前,埃莱娜把一张500元面值的纸币塞到我口袋里,说:“拿着,邦雅曼。今晚要像个男人。您付钱!”
我本来应该把这张钱扔到她脸上,扭头便走的。但是没有。我用指头揉着钱,想知道是真钱还是假币。木已成舟。从此,我将成为她的囚徒。
第四章 享尽奢华
当晚,我们回到了她家。我手足无措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她躺在沙发上,两颊浮现出红晕。
“邦雅曼,您不恨我对您耍弄这些小手腕吗?您会不会有一天成为我的朋友?”
我目瞪口呆,感到大祸临头了。最后,她终于吞吞吐吐地说:
“邦雅曼,请您脱掉我的衣服好吗?”
“给您脱衣服?为什么?”
太过分了!医生,我跟您说实话,我对女人从来不感兴趣。我知道诱惑是怎么回事,但我从不受诱惑。我直到37岁还是个童男,只跟女人调过一两次情,还失败了。如果您是个害羞的小青年,缺乏自信,您会觉得两性之间就如狮子和狼,完全是两类东西,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所以说,肉体的快乐不是我的强项。我很怕消耗自己,我节约精子,把它储存起来,因为我知道它是生命之源。我求埃莱娜不要脱衣服。要我脱掉她的衣服,还不如把我交给警察。
“邦雅曼,区区小事,何必这么夸张。求您了,干脆点,一下子脱掉我的靴子。”
她的这种大胆弄得我很狼狈。我害怕第一次拥抱。要是我干得好,以后就没完没了了。我将为自己的这一小小过失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我的熊样。幸亏埃莱娜很温柔,她见我不知所措,便不再强求。她的身体很丰满,很健康,脱了衣服以后软软的,与她漂亮的脸蛋十分和谐。我放下心来。最后,我保全了名誉,在她的怀抱中睡着了。我怕得要死,因为我释放了我生命的物质。果然,不久以后,我就病倒了。埃莱娜负责照料我,她想尽办法解除我的痛苦,并利用我卧床的机会,把我的住处整理了一番,装饰了我的房间。我一直不明白这个家境富裕的女孩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像我这样的穷鬼。
她整整照顾了我几个星期。我没有拒绝,我越是消极,得到便越多。有时,我故意惹她:
“要是我走了,你会告发我吗?”(在那以后我们以“你”相称了。)
她大笑,嘲讽我说:
“丝毫不用怀疑,你的材料已锁在一个保险柜里。”
接着,她又说,
“不过,我用不着它们,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
随着的时间的推移,我不得不承认这一明显的事实:埃莱娜对我的爱是可靠的,她处处都表现出这一点。她向我承认说:她策划此事,仅仅是为了更好地拥有我。我犯了一个本来会毁了自己的错误,她救了我。我认为爱情与才华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我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一场爱情。我相信总有一天早晨,埃莱娜会把我当作一个坏蛋赶出家门。我十分认真地等待灾难,以至于幸福来临的时候,我竟没有发现。为了打消我这个新朋友的念头,我向她坦白说,我对女人真的没什么兴趣,她们都厌恶地疏远我。这种坦白不但没有使她看不起我,反而让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些女人没有发现你身上的精华。”
我徒劳地贬低自己,她不想听,使出浑身解数抬高我的身价。我最后终于明白了:她想拯救我。
“我一见到你,见你埋首书中,我就想把你搂在怀里。你看起来是那么落魄,你什么都没有。我在想,你是怎么活下去的。”
我惊讶地听着她说话。一想到要过这种生活,我就感到害怕。我永远也不过这种生活。她财富加魅力,要求过高,就像一堵墙,挡在我的面前。
“相信我吧,邦雅曼,我会在你身上发现另一个人,我会改造你。”
她对我的感情,首先是通过大量的礼物表现出来的。埃莱娜喜欢豪华的生活,这是天生的。正如别人长着黄头发蓝眼睛也是天生的一样。她是在溺爱和富裕中度过青春的,根本不知自私和任性为何物。她对我表现出一种毫无节制的慷慨,首先在马雷区给我租了一套漂亮的两居室,几乎天天晚上去那儿找我。她把那个两居室叫做“我的单身公寓”。眼下,她让我先忙找自己的事,等我们更熟悉一点,我们便一起迁入新居。新居漂亮极了,布置得很高雅,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我的破屋,但偷偷地继续付房租,并留了一些东西在里面。我随时有可能失宠,被我的情妇抛弃,重新像以前那样生活。
后来,埃莱娜还给我购置衣服。我回想起那天,她在客厅里让我脱光衣服,把我的破衣烂衫全部扔进壁炉的旺火当中,包括我的最后一双袜子,包括我的上衣。她把我的皮鞋、便鞋、袋子和箱子丢到了垃圾筒里。这个老头的一切都不能留下。接着,她把我带到商店里,在女店员讥讽的目光下,我渐渐地成了一个真正的衣橱。在她陪同下购物,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她也乘机为自己买些女服、裙子和羊毛衫,让我走进试衣间看她试衣。她半裸着,在商店里一直回响着的背景音乐中翩翩起舞,并且挺下流地搂着我。她到哪里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纠缠商店老板,拿了东西又不放回原处。似乎谁都欠她的,永远都必须有一支佣人大军来为她服务。在那些商店里,我以前只买过一双球鞋和两三条衬裤。衬裤穿了很长时间,都洗破了。现在,光衬裤我就有十来件。我终于明白了富人的烦恼:多得眼花缭乱,不知如何选择。“最重要的是,”埃莱娜不断对我重复说,“既要穿得漂亮,又要放松。”她不吝指教,检查我的衣着,有错必纠。起初,我犯的错误可太多了。她自己的衣橱满得像个匪窝,裙子和大衣数不胜数。她整个上午都泡在衣堆里,无法作出选择。有时,重新看见以前买的那些昂贵的亚麻、丝绸和马海毛衣物,她会心醉神迷。那些如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的衣物,件件都有灵魂,有香味,都是名牌。但她忘了曾经买过它们。
她终于把我拉出了吃快餐和三明治的肮脏的世界。没钱的穷学生才吃那些破玩艺儿呢!她教我吃喝的艺术。她不但菜做得好,能把肉皮变成海参,能用剩菜做成盛宴,而且还在饭店里让我见识最精美的菜,教我如何选花,向我传授掌握度量的本题:超过了一定的量,香花会变毒草,佳肴会让人恶心。她让我品尝当地最好的红酒,教我区分“佩特鲁”、“梅多克”、“勒拉图”、“勒马戈”、“波马尔”和“勒伏内”,向我展现好年头和坏年头的各式法国红酒。简直是一个红酒博览会。
我太想提高自己的品位了,觉得埃莱娜告诉我的一切都棒极了。她教我如何识别美味浓汤和清炖肉汤,怎么知道土豆的黏度,为什么白菜汤里要撒青葱。埃莱娜相信,这些礼仪和知识都学会了,一个人便能凭自己的意志,在几个月内学会有的社会等级要学几代的东西。我是个补习班的学生,既上实用课,又上礼仪课。她连续一周把我拖进大饭店,忍受礼仪的痛苦和饭店老板、膳食总管低声下气的服务,然后把我推进快餐店,加入各式吃客的行列。我们在加利福尼亚的音乐中,吃汉堡包、薯条和像高帽一样的雪糕。我们狼吞虎咽,就像两个忘乎所以的年轻人。情场宽大无边,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我以前总是在那里游荡,现在才真正忘掉了我们之间的差异,几乎在这个正在我身边享受的年轻女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平等。
埃莱娜出色地体现着法兰西精神,具有一种人们所说的视轻若重、视重若轻的本领。她是个娱乐专家,把严酷的人生当儿戏,出门逛街却准备了又准备,就像别人选择职业一样。必须寻欢作乐,否则以失礼处理。她的处世哲学可以用这句哲理名言概括:万物取其精华,及时行乐。她具有这种独特的本领:能让日常生活充满欢欣,享受微不足道的小小乐趣。她天生是幸福的命,就像我命中注定要丢魂落魄一样。她擅长忙里偷闲,豪华享受,答应让我在旅途中住城堡,接触接触有闲阶级和有钱人的生活。在那些宫殿里,我觉得自己不像个客人,倒像是用人和看门人。我有种投敌叛变的感觉。在她身边,我像个进了王宫的平民,像个接受礼节教育的农民。在每家旅店,我的女伴都精心选择爱的小窝,重新布置房间,移动家具,在椅子上放一个更具喜庆色彩的坐垫。这个小仙女能在眨眼之间把一个普通的房间装饰得美轮美矣,舒服谐调。当我看见账单上的数额时,我惊讶得合不拢嘴。我怎么也不相信一晚上要花掉这么多钱,每睡一小时都要付出相当代价。埃莱娜不知“需要”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只有“欲望”。她很难想像我所出生的那个世界,一个只有干活才能活命、一个子儿一个子儿赚钱的世界。我的大部分同胞都属于这个世界。她有时问起我的家庭和童年,问题之幼稚让我简直无法回答。
我感到她有一种传教土般的感情。她以为这样对待我就是拯救一个下等人。她想让我摆脱困境,她爱我是想改造我,就像那些热衷于同性恋的女人很想让同性恋者回心转意一样。她25岁,我37岁,那又怎么样?我觉得自己就像她手中的小孩:我的成长和进步使她心花怒放,她鼓励我再接再厉。
过了好几个星期以后,我才发现,根据正常的标准,她是很漂亮的,许多男人看她,许多女人羡慕她。她长得很标致,白皙的脖子,精美的耳朵,我真想像咬小饼干那样嚼它几口。当她高兴的时候,她常常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就像猫吃饱的时候那样。我很喜欢她的这种动作。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诗意,似乎是从身体组织中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