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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盗美贼 作者:帕斯卡尔·布吕克内-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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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后,我来到一个漂亮的小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窗,散发出地板蜡的味道。我把鼻子和半个脑袋伸进一个巨大的吸管里面,那是一个用桃花心木做的锥形物,就像旧唱机扩大的口子,这器具用钢片固定在一张小桌子上,里面贴着一层塑料胶片。

  我闭着眼睛,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从里面出来的新鲜空气,被一股甜蜜的气味陶醉了,那是埃莱娜的气味。她在慢慢地衰老,而我却在糟蹋她神奇的香味。这种甜蜜的香味几乎使我几天不吃不喝。我就像输了新鲜血液,一种挥发性的东西附在我的脸上,使我得到了新生。我获得了这个流逝的生命,通过鼻子,重温了我们的过去,我辨出了我的女友醉人的气息,闻到了她身上丰富的物质和她浑身所散发的华贵气味。这一切都像一股强大的魅力向我涌来,深深地把我陶醉了。有时,这种美妙的颤动使我激动得不能自己,找得脱光衣服,全身都得到享受。当呼吸得太猛时,我便躺在长沙发上喘气。这是一场可恶的呼吸盛宴,一场真正的嗅觉餮餐。我醉了,好像吸了女性的精华。我积蓄了力量:这株正在枯萎的美丽植物使我在世上获得新生。被关了三个多月以后,埃莱娜所盼望的那个人也许不会去救她,反而会惩罚她。我真不想知道。她马上就要出卖我,在她背叛我之前我先走一步了。我丝毫没有怀疑斯泰纳搞鬼,甚至没有注意到我正在犯一个荒谬的错误。我投身于这种狂喜之中。

  埃莱娜充满了活力,我觉得她给我一点也是正常的。强壮的应该给衰弱的一点。我是黄昏,在对黎明进行报复。事实上,我感到自己正在新生,一种莫名的化学反应使我的血管充满了力量,肌肉更新了,皮肤有弹性了。我在那儿呆了差不多两个星期,贴着管口,大口大口地吸着我未婚妻的气味。

  经过长时间的呼吸,我燃起了青春之火。我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个男人:我的黑眼圈消失了,头发有光泽了,跟同龄人已没什么区别。有种新东西像是一层薄薄的磁附在我脸上。我甚至没想到,我在山中住了半个月,天天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当然要好得多。这种纯净的空气浴使我焕发了青春,我看见新的命运向我敞开了大门。我成了另一个人,找到了一个家。我总羡慕那些友爱地欢聚一堂,生活有规有矩的男人。斯泰纳有一次对我说,在我们这个社会中,总有一小部分人逃避法律,不听命令,他们比大部分人都要看得远。我想成为这一小部分人。为了得到三人帮的尊重,我不惜任何代价。种种凶兆告诉我,前景光明。

  一天上午,事先没有打过任何招呼,斯泰纳和弗朗切西卡把我叫到厨房里,有点直截了当地请我离开这里。我愣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不可能。我们不是有交易吗?你们答应过我……”

  “邦雅曼,我们信守诺言。您把埃莱娜给了我们,您闻了她,我们两讫了。”

  “可你们为什么要打发我走?我做错了什么?”

  “您对我们再也没有用处了。”

  “我想……我想我们是朋友!”

  “我们将来仍然是朋友,邦雅曼……不过,是远距离的朋友。”

  我请求延期,申明种种理由。我甚至准备付房租,付我自己的那份。他们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他们撵我,把我当成一个小伙计,一个废物。他们看不起我,连次要的工作都不让我做,甚至让雷蒙监督着也行啊!这是致命的一击,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失去了知觉。我为他们牺牲了一切,他们却要抛弃我。于是,我进行了反抗,跑到房间里,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然后,乘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威胁说要报警。斯泰纳立即抓住我这句话做文章,把我塞进他的汽车,开到附近的城市里,停在警察局门口,一直把我拖到台阶上。

  “好了,把您的秘密告诉他们吧!”

  一个警察走出来,斯泰纳叫了他一声,他们认识。

  “队长,这位先生想向你们报告发生在我家里的一系列罪案。”

  队长笑了笑,拍拍斯泰纳的肩膀,甚至没看我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把您心里所想的东西都告诉他们呀。”斯泰纳轻声说,“您是个小人物,您管得太宽了。”

  作为报酬,他给了我两万法郎,并祝我好运。雷蒙穿着紧身内衣,绑着皮裹腿,骑自行车——为了省钱——把我送到了蓬达利埃火车站。这个黄鼠狼似的小男人一路上懒得开口,我一说话就被他喝止。他们掌握了关于我的材料,所以,他们感谢我为了他们不惜名誉扫地。

  这件可悲而鲁莽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首先去了埃莱娜家,把所有可能连累自己的东西都取了回来,并小心不让任何人看见。然后,我回到第十九区的那间小屋,我一直付着房租呢!我恢复了旧日的习惯,天天在外面游荡。一年来,我一直过着奢华的生活,有人侍候。现在,一想到手头拮据,我就感到害怕。我觉得自己很悲惨,很渺小。我试图完成我的第二部小说:我变本加厉地剽窃别人的作品。现在,我整页整页地抄。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我达不到任何目的。斯泰纳对我撒了谎,我并没有什么才华。我尽量不想埃莱娜,免得陷入耻辱与忧伤之中。

  两个月过去了,我勉强度日。一天上午,我约了一个出版商,让他看看我的初稿,我担心得要命。当我痛苦得左脸变形时,我便刮脸。我绷紧下颌,缩着嘴,一副怪相,眼皮发跳,视线模糊。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分钟。但一小时后,当出版商沉醉在我一字未改(除了标点)照抄的纳波可夫、维克多·雨果、纪德和瓦莱里的句子当中时,我的脸又挛缩起来。

  “您是不是牙疼?您翘着嘴唇,好像齿龈很痛似的。”

  我拔腿就跑,稿子也不要了,任其散乱在桌上。我跑呀,跑呀,一直跑到喘不过气来。我每次在玻璃跟前看自己,都发现自己的脸被撕成两半,扭曲得十分可怕。我在床上缩了好几个小时。抽搐停止了,但我一照镜子,脸又马上抽搐起来。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天,我的病发作得很厉害,脑袋疼得像要爆炸,眼皮像百叶一样落下来,斜斜地挡住了视线。我的左脸扭曲得可怕极了,跟右脸根本不协调。它满是皱纹,想怎么变就怎么变。突然,一切都明白了:这个在浴室里照镜子、脸上抽筋的人不是我,而是埃莱娜!我复制了她忧伤的抽搐。由于吸了她的气味,我已与她合为一体。她的脸叠加在我的脸上。我以为偷了她的狂热,她却给了我她的错乱。她在对我进行报复呢!她抓住我,对我施加影响。她从我内心深处跳出来,想抹杀我。我自己身上卑劣的东西也涌了上来。想到自己会引起别人的谴责,我不禁害怕起来。我开始像隐士一样生活,避开光线太强的角落和人太集中的地方。我害怕别人在我身上发现埃莱娜的影子,怕别人告我绑架。她沉默的影子到处都跟着我,准备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跳出来。当我的这一边脸在扭曲时,另一边脸则重新开始衰老。青春气息的所有好处都消失了,尽管我的痛苦暂时得到了减轻,皮肤也光滑了,我怎么能相信这种神奇的药,相信这种废话呢?今天,当我照镜子时,我会发现两个人:一个逐渐衰竭的老人,一个正在做鬼脸的调皮的年轻女人。

  从此,我奄奄一息。我在一家药店里买了几个面具,您都看见我戴了。在遇到您之前,我得消灭于坏事的痕迹,免得暴露自己的剽窃行径。我已经停止写作了,钱也用完了,只好离开那间陋室,住在一个更小更脏的地方。我躲避众人,昼伏夜出。我躲在马路上,躲在巴黎最肮脏的地方。三天前,在圣路易岛①的河堤马路上,我被警察抓了。他们把我送到了主宫医院。我走投无路了。看见您时,我才决定开口。您看起来比别人更温柔、更闲、更心不在焉。我已经一无所有,为了赎罪,我甚至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我几次打电话到汝拉山去找斯泰纳夫妇,但电话线拔掉了。我去查询,结果根本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医生,您得帮帮我,您得找到埃莱娜。

  ①圣路易岛:巴黎塞纳河中的小岛,在斯德岛附近。

  邦雅曼提高了声音,他几乎是在喊。大教堂里闹哄哄的,11点钟了。一群群游客像流水一样从中殿的这端走到另一端。我们比在孤岛上还孤独。我仍像孩子那样好奇,坚持要看他的脸。他很不情愿地同意了,我失望极了:摘了面具,脱了帽,邦雅曼·托隆跟他自己描述的一模一样: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孩子,神情沮丧。他目光茫然,脸色苍白。这么平庸的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他满脸愁容,脸都变了样。我想,埃莱娜之所以爱上她,也许是同情他那副体弱多病的样子。

  “您满足了吗?”

  他抓住我的前臂,凑到我耳边。当他靠近我时,我看见他的嘴唇裂开了。

  “我忏悔了我的罪行。现在,您来接替我吧,求求您了。”

  他一开口,面容就变了。一阵抽搐使他的脸吊了起来,他的左眼一眨一眨的,像是出了故障的信号灯。我立即想到,他的怪病又要发作了,或者,模样将大大改变。他的脸以鼻子为中线,垂直地一分为二。损坏的部分当中,似乎有个东西挣扎着想跳出来。在挤满教堂的那些圣人的保护下,这个肢体被扭曲的人,活像在中世纪深受欢迎的那些疯子。他们曾被当作是上帝的密使。

  “看,是她在我脸上乱动,到时候了,她来惩罚我了。”

  他差点要“格格”地笑出来。

  “求求您了,去找她吧,告诉她,我永远不会饶恕自己,是我把她交给了那些强盗。”

  他发疯似的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他用颤抖的手递给我一截纸头。

  “交给您了。我该付钱的。”

  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下来,好像被切断了电源,痉挛停止了,这种停止可以说比发作更使我吃惊。他乘我惊奇的当儿,很快就消失在众多的游客当中。

  追他还有什么意思?我打开了纸条:这是一张前往“晾草架”的平面图,上面还有如何从贝藏松到达那里的草图。平面图的上方用大写字母写着“谢谢”二字。我感到有点头晕,不得不扶佐椅背,怕自己站不稳。

  
  









结局

  回到勒库弗朗斯圣母院路的家中,我直接躺在地板上,把唱片放得震天响。那是我喜爱的一个歌手埃及人法利·埃拉特拉克的歌。我卷着烟,躺在地板上抽起来,圆瞪着眼睛。我糟透了,觉得自己从地板上抬升起来。法利像催眠一样重复着歌词,听众快乐得低声叫着。我不懂阿拉伯语,虽然每年都下决心要以父亲为榜样。电话响个不停,我拔掉了线,昏沉沉一连睡了一天一夜。费迪南从昂蒂布至少给我打了十来个电话。我差点要给阿伊达打电话,但后来改变了主张。如果她哭起来的话,我也忍不住会哭的。

  我往旅行包里装了些东西,然后开车驶上了南方的高速公路,一路风驰电掣,简直不要命了,到了第戎,我不假思索地往东走,没有去马松和里昂。我决不会去找费迪南的:爱情已离我而去,就像脱掉一件裙子。我身心疲惫,但很愉快。战胜痛苦,无异于得到快乐。三天来,邦雅曼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不断地说服我。听完这个神奇的故事后,我已慢慢地有些相信了。我在仪表板上摊开邦雅曼给我的地图。他的斜体字又细又小,跟路线混在一起。太阳仍高挂在天上,从敞开的车顶照在我脸上,照得我眼花缭乱。我抬起头,迎接它那令人惬意的温暖。

  在这群山之中,有个东西在呼唤我,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经过贝藏松,直奔蓬塔里埃。我越往山上走,路边的房子便越沉重,越厚实。梧桐树在国道上方搭起阴凉的拱顶,空气甜蜜得令人难以置信,青草茂盛,沟壑阴森森的,不见阳光,狭窄的隘口巨石嶙峋,如沙皮狗的下巴。在令人目眩的索道上,一些小小的缆车满载着游客,慢慢前行,保持着平衡。这些山村有一种巨大的魅力,它一片寂静,泉水的一点点声响就足以使行人心旷神怡。我来到了高山牧场区,这些高地崎岖不平,种着一望无际的冷杉。道路像细长的飘带,在翠绿的牧场中蜿蜒。有些缆车停了下来,吊舱在有节奏地摆动。缆车下面,奶牛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沉思。我拐进针叶林中的一条柏油路。天暗下来了,我遇到了几辆汽车,车上满是欢笑的儿童和晒成古铜色的度假者,他们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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