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美贼 作者:帕斯卡尔·布吕克内-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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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这个矮小的雷蒙铁石心肠,求他没用,他对金钱也无动于衷。于是,我决定用抱怨来折磨他。早上一起床,我就开始诉苦:屋里太冷;黄油有哈喇味;咖啡很难喝;我累了,冉也不能过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了。在饭桌上,我什么都不碰。我掀翻酒水,把自己的餐碟摔在地上。我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的,把碗橱里的东西全都搬出来,拔掉电冰箱的插头,让里面容易变质的东西坏掉。我进行消极的抵抗,用沉默来折磨他。他毫无怨言地忍受着我的非难,跟在我身后收拾一切,弥补我的蠢举所造成的损失,一点都不责备我。他的奴颜婢膝最后倒弄得我担心起来,我从中发现了一种暗藏的威胁。于是,没等他说什么,我便冷静下来,重新开始跟他说话。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总的来说,和这个粗人朝夕相处,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可怕。他十分机灵,请我谈谈埃莱娜,谈我们共同的生活,我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成了我要好的朋友,只因为我可以跟他谈埃莱娜。我几乎忘了他也是埃莱娜的绑架者之一。后来,他甚至不再检查我录的口信。当然,我知道弗朗切西卡和斯泰纳收到包裹时会听的。他每次要我加班时都显得格外温柔,并送礼物给我。这个忧郁而矮小的管家对我有些同情,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他忠心耿耿地伺候我,使我想起了埃莱娜以前对我的照顾:我可以在床上吃早餐,衣服要干净,每天都要熨。雷蒙总有大把大把的钱,根本不提我放在鞋里面的零用钱。他尽管很粗鲁,但每天的任务都完成得非常迅速,不用我帮忙。他的烹调技术才能使我口服心服,他不是那种热比萨饼开罐头的人。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现做。他是不是觉得我老是嘀嘀咕咕的?他做巧克力蛋糕,加少许橙汁,一块焦奶油,焦糖酥皮咬起来“咔嚓咔嚓”响。我爱上了他做的汤、蛋奶酥、色拉,就像我以前喜欢埃莱娜做的这些东西一样。我在汝拉山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是个干活狂,不是做吃的,就是擦地板;不是刷衣服,就是修灯;要么就是举重、练哑铃、在传动带上跑步、踩模拟自行车。他的手总不闲着,总想抓住点什么,很不习惯什么都不干。他睡得很少,晚上才睡三四个小时,不知道怎么打发过剩的精力。
有件事打破了我们宁静的生活。3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斯泰纳打电话给我,起初声音冷漠,后来语调有些不明朗。
“邦雅曼,我从书店里订购了《撒旦的眼泪》,刚刚读完,我非常激动。尽管抄袭得多了点,但我觉得您很有才华。是的,我知道,埃莱娜都告诉我们了。您可以做得更好,您的写作不需要任何人,既不需要您所抄袭的作者,也不需要监护人。邦雅曼,您是一个作家。别浪费了您的才能。这我们以后再谈吧!”
我惊呆了。我自以为是个拙劣的作家,可斯泰纳说我富有才华,让我愉快的幻想变成了明确的事实。我花了好几天才消化掉他的恭维。我觉得自己长了翅膀,力量从胸中喷涌而出。从此以后,我跟雷蒙的关系不知不觉地改善了。我恢复了自信。为了显示地位,他每周一次带我去大饭店。侍应们穿着礼服或燕尾服,围着我们团团转。我神气活现,对雷蒙发号施令:大家都应该知道他是我的跟班。但他表现得比我更自如:我处处都要当心自己的举止,免得搞混吃牛肉的餐具和吃鱼的餐具,弄乱喝酒的杯子和喝水的杯子。关于礼仪的种种细节我一无所知。埃莱娜教过我的那些礼节我已忘得一干二净。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我撕着面包,把面包屑堆得高高的,膳食总管和饭店老板盯着我,一脸嘲讽的神情。我害怕他们评头论足,享受美食变成了考试。在这方面,我的坏毛病很快又犯了:我不由自主地把留在桌上的小费塞进腰包。雷蒙羞得脸红耳赤,一定要我放回去。
我有很多机会偷偷溜走或报警。但和赌注比起来,所冒的险并不太值得。他威胁说,我要是走出一步,他就会狠狠地惩罚我,但我一次都没有尝试过。我的心中也有个守卫,没有他我会在巴黎丢失的。这个侏儒可能会坠入耻辱的深渊,掉得很深很深。但他掉得再深,我也总在他的下面。在我看来,他具有一种独一无二的优点:他能听我说话。我向他坦白说,我害怕自己变老,我把自己厚厚的舌苔伸给他看,找的脸色是那么难看。我向他暴露自己的弱点,听他的指挥,而他却满足于细心观察和低声抱怨。沟通非常有限:谈话稍微深入一点,他就退却了。但他是那种性情粗暴的人,像狗一样忠诚。晚上,假如我害怕了,他便搬来床垫睡在我的床脚,直到第二天早上。这种细微的举动和共同的习惯使我们的心贴近了。正如斯泰纳说过的那样,甚至在狱卒和囚犯之间,也会产生一种默契。雷蒙是照顾我的一只手,一个身体。他取代了埃莱娜,但很笨拙,这使我怀念起埃莱娜来。他决不可能像她那样跟我说话给我包扎伤口、抚慰我的内心。
他甚至提出帮助我写第三部小说。这也许是老板的建议。他对小说一窍不通,但他喜欢好听的故事。我同意了。他那么体贴,把我感动了。但他的建议很少超出理智的界限,似乎是直接受斯泰纳启发。这些建议至少有这个好处:当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强迫自己干活。他强迫我在词典上寻找罕见的词和确切的表达法。晚上,他有时用鸡毛戳我的鼻子,把我弄醒:
“先生,我为您的书想到了一点东西。”
我责骂他,但他总有充足的理由把我弄醒。我喜欢我们俩以“您”相称,这是显示我的地位的最明显的迹象。看守我的人对我很敬重:这足以减轻我被囚禁的痛苦,与他相伴的这几个月又变得可以容忍了。
第四章 准备绑架
4月中旬的时候,经过数百小时的跟踪,我们选定了六七个罕见的美女,对于她们每个人,我们都有厚厚的材料。埃莱娜最近的邮件来得很急:她不耐烦了,担心我们的结果。她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种厌烦。她向我提了一连串问题,我不知如何回答。弗朗切西卡给她上哲学课,但她宁愿用一小时的自由来换取德国的理想主义:和我自由地呆上一小时。我的回答基本上都大同小异:我在录音带中抱怨自己,请求我的女朋友等待我,理解我,有三四次,我重复着同样的句子。5分钟的录音,很长啊,每次都要有新内容可不容易。
当房间准备好的时候,斯泰纳和弗朗切西卡开车队汝拉山赶来了,雷蒙则回去看守埃莱娜。显然,三个人决不可能同时在一起,除非是在山中的木屋里。分开两个月后,这对夫妇突然出现,我感到非常愤怒。我在雷蒙身边所享受的特权随时都会失去。我在饭厅里不自然地和老板们一起吃饭。谈话很不热烈,尤其是弗朗切西卡在场时。她曾想让我干家务活,上街买东西,但斯泰纳,他是大老板,想雇一个家庭妇女来打半天工。
我试图和“晾草架”的主人套近乎,但我们的关系只局限于表面上的友谊。他很可爱,给我带来了埃莱娜的两张照片。我觉得她很健康,尽管有点臃肿。在巴黎,斯泰纳又变得贪婪起来,活跃得惊人。有一天,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我跟他谈起了我的小说,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被几个女人吸引住了。她们的裙子和衣衫被风吹得紧紧地贴在身上。我发觉斯泰纳非常兴奋,目光从一个女人身上滑到另一个女人身上,不但没有感到愤怒,反而一副贪婪的样子,想扑到她们当中去。他垂涎三尺,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女人。他是扑到鸡窝中的狐狸,尽管狐狸已发誓再也不吃鸡。我大为震惊,把话说了出来。
“行行好吧,”他粗暴地对我说,“别这样!我不需要第三个伪君子!”
毫无疑问,在这三人帮里,雷蒙是我惟一的盟友!
就这样,我们保留了6个“样品”,但还得去掉3个。斯泰纳和他的妻子租了一辆玻璃有色的汽车:我们跟了每个“样品”一整天。早上,她们一出家门就被我们盯上了,我们陪着她们走,一直陪到吃晚饭,除非她们是在饭店里吃。斯泰纳把自己高大的身躯塞进驾驶座,负责开车,弗朗切西卡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我们的“客人”,我负责摄像。晚上,老板娘经过深思熟虑,仔细看过照片之后,以跟罗马皇帝相反的方式进行定夺:拇指朝下,那姑娘就被赦免了;拇指朝上,那女孩将受到惩罚。我怎么也搞不懂老板们是根据什么标准作取舍的。在他们看来,美是分等级的,其中有流星,有转瞬即逝的偶像,也有不可置疑的妩媚。所以,他们不要长得时髦的,不要昙花一现的,不要如同从工厂里做出来一样的综合的美,更不要那些假装可爱,其实脸上已刻上岁月印痕的女人。当只剩下三个竞争者时——其他几个只因不完美而被宣布无罪——斯泰纳和弗朗切西卡举行了一场判决仪式。
他们拉上窗帘,把客厅变成了法庭。对档案了如指掌,放着幻灯片和录像,梳理着被告的身世。谁都有权进行公平的辩护,哪怕判决准确无误。“重罪罪犯”的名单列得很细,最大的罪行往往是富贵、美丽和风姿绰约。事实上,这些亵渎美的人恰恰是崇拜美的人,只不过他们感到失望罢了。他们谴责使他们心醉神迷的丽质和打扮。他们醉心于他们未来的受害者的美貌,就像父母为婴儿迈出第一步而欣喜若狂一样。一连三个下午,他们关在家里欣赏和观看一场戏。这场戏的每个细节我都熟悉,因为材料是我收集的。我陪他们参加为人体美学而举办的一场世俗的弥撒。他们用放大镜久久地察看“样品”的脸蛋、脖子、身体的曲线和光滑的皮肤。他们发现“样品”的父母都很一般,于是惊叹“垃圾堆里可以长出最漂亮的玫瑰”。他们对这些姑娘丝毫没有敌意,只有巨大的怜悯。他们为他们的猎物而痛苦,还没开始折磨她们,就为她们感到难受了。但是,有多少理由恭维她们,就有多少理由牺牲她们。赞扬和指责是密不可分的。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们回心转意。他们不是为了满足不光彩的感情的普通人,而是冷静、公正的审判官。被他们选中的温柔、漂亮的女人,没有一个想得到在某个地方,在巴黎的一套公寓里,有对小小的阴谋家已经指控她们有罪,准备惩罚她们。
第一个被告由杰洛姆·斯泰纳介绍,他掌握了她的许多照片,洋洋得意。这个姑娘叫克莱奥·拉韦斯卡,波兰人,是个金发美女郎,大腿又长又壮,芳龄22岁,身高1。75米,完全符合标准。甚至连我这个对这种事情无动于衷的人也觉得,她是一个罕见的尤物:一张圣母般的脸,一对杏仁般的灰蓝色眼睛,雪白的皮肤无可挑剔。不论从哪儿看她,她都像一颗从珠宝盒里拿出来的珍贵的珠宝,像一匹纯种的母马。我想起她来了:3月份的一天,我和雷蒙在卢森堡公园遇到她,然后,便盯上她了。这个出色的女子默默无闻地在城市规划办公室工作,照斯泰纳的说法,她缺少自信。
“克莱奥清楚地知道,”他语气肯定地说,“美是一种每天都在减少的资本,不可一世的美人坐的那个王位摇摇欲坠。她坚信,想证明自己权力的美女比丑妇更容易得手。克莱奥被那些向她献殷勤的男人弄得晕头转向,她跟他们睡觉是出于礼貌,几乎可以说是出于敬意。只要她稍微喜欢上一个男人,事情就得快干,不要耽误。就像她用俚语所说的那样,‘这样更理智’,‘而不是昏了头脑’。平易近人是有教养的表现。成群的男人在她惊人的身体上露营,但她的冷漠和消极又使他们收拾行李开路。她是在许多人手中传来传去的奢侈品,她以此得到心里的安宁。才22岁,克莱奥就已经害怕衰老了,强迫自己注意饮食,保持身材的苗条。她太害怕被人比下去了,以至于不敢去时髦的地方,外出时非精心打扮不可。所以,假如别人不看她,她是不会特地看别人的。她要是因咽喉炎或流感而卧床休息,她都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生病了,怕谁也不打电话给她,怕发现谁都不把她当一回事。在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便去父亲家里睡觉。她父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