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美贼 作者:帕斯卡尔·布吕克内-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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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们也许全都离开了。在院子里,既看不到自行车、摩托车,也看不到汽车。我们用于卷成喇叭状大喊,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在两天前,站在斯泰纳的木屋前没命地大喊。埃莱娜眼睛都陷进去了,不安地望着村庄。
“走,我们别呆在这里。我不喜欢这种气氛。”
她又开始行走,几乎是在跑。当我们走出那个小村庄时,天已经亮了,一片凄凉的景象。冬天的铁钳已经消灭了所有的生命。隆冬季节,天刚亮的时候,山中的这种景色再让人压抑不过了。天被压碎在地上,大雪吞没了它,抹去了它的颜色。在这天寒地冻中,谁能相信这里曾有植物、嫩芽和河流?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密密麻麻的大树。不是和谐对称的大教堂,而是一大群巨人,它们挤在道路两边,准备占领任何空间,使其窒息,并把我们带回到欧洲布满森林和野兽的时代。大树发出难以察觉的“隆隆”声,威严地颤抖着,越传越远。我呆呆地望着它们,好像它们就是斯泰纳的化身。我想像着它们正用树枝抽打我们,惩罚我们。我们就像是小人,走到这些头顶消失在雾中的庞然大物脚下。我恨冷杉,它们是高山沉默寡言的卫士。
埃莱娜没说一声,就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小高坡上。她再也走不动了,在不到24小时当中,她这是第二次流泪了。我抱着她,想把她扶起来。
“我害怕极了,邦雅曼,害怕极了。”
这个以前从来没有感到过痛苦的人,现在承认害怕了。这把我吓坏了。我跟她讲道理:我们是在法国,一个面积不大、气候宜人的国家。这个地区人来人往,现在只因气候恶劣而暂时瘫痪罢了。这里每年都有数千个旅游者,公路网四通八达。我们会遇到一辆撒盐车或除雪车的。国家不可能让这么重要的一条路中断一整天的。我不喜欢埃莱娜露出脆弱的表现,何况我自己也感到了一种威胁。黑色的鸟群“呱呱”叫着,在我们头顶飞过,好像是给我们送葬。这时,我在学校里学的那些零星的地理知识,使我想起了荒凉的乡村。我们也许离开了这个世纪。被魔力迷住了,迷失在一个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世界里。
在这凄凉的2月,天色半明半暗,道路如一条灰白色的带子,蜿蜒而去。弯道高处,有一个岗亭,如同放在茶碟边的一块糖,一时曾给我们以希望。那是一个废弃的候车亭,我们在那里面躲了半个来小时,忍受着寒冷和潮湿。狂风吹得板壁颤抖起来。我累极了,竟在冰冷的水泥凳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埃莱娜求我不要睡着,我像醉了一般,她把我拉出这个藏身之地,强迫我重新站起来。我像一团铅,两条过细的大腿试图拖着它走。我的手指头已经麻木了。我是个城里人,养尊处优,又不是伐木工人或肌肉发达的远足者。不暖暖地呆在床上等修理工回来,而在黎明时分出逃,真是疯了!我们将消失在这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我觉得就是雷蒙那副可怕的嘴脸也比这偏僻的地方亲切得多。
我诅咒着我的伴侣:两天来,我们所有的不幸都是她的心血米潮引起的。这个女人正把我带向灾难。此后,我们毫无目标地继续瞎走:在十字路口,往右还是往左。我们听天由命。就这样,我们艰难地乱走了3个小时,没有遇到一个人。我们吞了几口带来的干粮。我相信我的鞋子没有破,但里面湿湿的。行李让我累弯了腰,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它扔掉。一切都联合起来伤害我们。现在,情况糟透了,地面上升起了雾气,能见度只剩下几米。凝固的雪浪覆盖了野外,好像施了魔法,使其瘫痪了。尖尖的岩石碎石横飞,非常可怕。疲劳已使我忘记了害怕。
我们走上一条两边都是高高的峭壁的道路,风刮起白色的粉尘,抽打在我们脸上。透过浓雾,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屋顶。我紧张地盯着那个黑点:一道微弱的光亮或明或暗,屋顶还冒着一缕烟。我没有弄错:终于有人可以说话!眼前的景象使我恢复了勇气。我们越走越近,屋子越来越清晰:这个建筑围在云杉当中,坐落在一个峭壁之前。我觉得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在哪里呢?……
慢慢地,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残酷的现实:我们绕了一个可怕的大圈,又回到了斯泰纳的家舍。我们不熟悉这个地方,天太暗,地形又到处都差不多,所以造成了这个严重误会。我不愿相信这一事实,我们不可能犯下这种错误的。当埃莱娜也认出了这座房子时,她惊叫一声,马上转过身:即使看见地狱之火她也不会如此惊恐。这次,是我制止了她:事已至此,不是冒不冒险的问题了。但我怎么也说服不了她。面对这个地方及住在这里的人,她似乎失去了理智,惊恐万状。她宁愿离开我也不愿意回到那里去。
我们争执不休,我拉她到东,她扯我到西。就在这时,我们突然听见一阵马达声。一辆大大的汽车慢慢地向我们驶来,两盏白色的车灯把我们罩在光束里。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汽车,知道开车的肯定是那个家中的成员,汽车停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车大灯闪了两下。那是一辆灰色的车子,可能是瑞典产的,车身溅满了泥水与冰雪。挡风玻璃太脏,我们无法看清车中人的面孔。这时,驾驶室这边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毛领滑雪衫的女人走了出来:是弗朗切西卡,主人的妻子。但眼前的这个弗朗切西卡容光焕发,充满巨大的活力。后来,我多次被她的这种变化所震惊:她好像逐渐复活了,在短时间内由暗淡变得辉煌。我感到很内疚,说话也结巴起来:
“夫人,我们今晚得回巴黎。我们一早动身,不想打扰你们。”
我的慌乱使她洋洋得意,她等我把话说完。
“我看,你们走了不少路!清晨起身还挺管用!”
我们衣冠不整,鼻子上滴着水,帽子也歪了,脸红红的。我们的样子一定很可怜。埃莱娜走上前来。斯泰纳夫人微微一欠身,算是向她打招呼,然后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这种世俗的行为使埃莱娜很高兴。
“你们只要说你们想走就行了。谁也不会阻拦你们的。假如家里只听我丈夫的,你们会睡在外面的!”
我觉得越来越尴尬。只好不住地道歉:
“我们是晚上作的决定,不敢吵醒你们。”
“这种顾虑给你们增了光。你们做得对:该离开这屋子了。汽车修理工已送来你们所需的配件。雷蒙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上车吧!”
她倒着车,拉我们回去。埃莱娜一坐下来就百般辩解,但弗朗切西卡硬邦邦地扔过来一句:“省省吧!”她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灵巧地倒着车,半扭着身子,眨着沉重的眼皮,我还以为她的眼皮就像两张垂帘,永远垂在眼睛前面了呢!那张脸,意味深长,但只有了解她的人才读得懂。但弗朗切西卡·斯泰纳是一本合上的书。她的外表粗鲁丑陋,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她。她让人感到厌恶,想与她保持距离。她就像一台制作冰块的电冰箱。我们坐在她身边,车大约开了两分钟。我觉得这两分钟就跟一个世纪一样长。她把我们放在木屋跟前就像放下两包脏衣服。
“下次,如果有好心人留宿你们,你们至少要吃饱饭说声谢谢,就是住旅馆,走之前也要通知一声。”
她厌恶地盯着我们。我们在她眼里一定连鼻涕虫和毛毛虫都不如。我感到自己脸红了。这个女人确实很恶毒。
“还有一个建议。躲开我丈夫:你们无礼地溜走之后,他发疯了。”
这一提醒的用意,我是以后才明白的。她不慌不忙地发动了汽车,把我们扔在那里,任受折磨。早上走的时候已打算永远不再回来,现在,面对这座屋子,我们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我们是两个狼狈的游荡者,两个自找疯狂考验的落魄者,现在,终于可以作些补偿了。但这一消息并不足以使我们高兴。雷蒙走出屋子,向我们跑来,穿着巴伐利亚人常穿的那种短运动皮裤。重新见到这个脸上挂着冷笑的家伙,我们的脸色都变了。如果他提起我们可怜的逃跑,我想我们会杀死他。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证实了女主人说的话,请我们马上陪他去车库,看看修理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他已把汽车拖到那里。最迟在下午3点左右车子应该能开了。最后那几句话消除了我们的怀疑。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对抗和论理的时候。可这家伙首先要照相留念,他找了一架照相机,拍了两三张照片,我看见埃莱娜一脸固执的样子,很不情愿给这个让她生气的人摆姿势。她缩在滑雪衫里,嘴唇青紫,一副可怜相。我在车中摩擦着她,给她取暖。
路不远,所有的地方都在我脑海中混成一团。低矮的云层压在山峰上面,野外的雪冻成了一层起伏不平的干酪皮,活像一块奶油夹烤蛋白。11点了,差不多已到了这疯狂之日的一半。我怀疑这一天永远不会结束。
拐过一个弯后,我们来到了另一个荒凉的山庄。雷蒙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前停下来。小屋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挂着一块已经褪色的模糊不清的牌子。发动机开着,就像一个撩起裙子的女士。我们的车子停在一个加油桥台上,下面是道壕沟。车间里散发着机油和烧焦的橡胶味。墙上用大头针别着一本穿比基尼的半裸美女挂历、一张比邦登·米什兰①的照片和价格表。门口堆着一些旧轮胎,水泥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地上扔着许多工具。修理工拖着脚步慢腾腾地走过来了,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破毛衣外面套着一件蓝工作服。我不知道他上次洗澡是在什么时候。
①米什兰是法国著名的汽车轮胎制造厂,其商标为一个胖子,叫比邦登。
他开着玩笑,一开始就弄得我不愉快。他证实了雷蒙说的话。多勒的连锁店一大早就给他送来了坚硬的绞接杆,两端带罗纹。他在我们面前晃着这个绞接杆,好像这是一个物证,一个真正的十字架。他得卸下发动机的一部分,才能碰到传动系统,不过他下午3点左右就可以修完。而且,会有个机械工来帮他。现在,他甚至给晚上跑完了电的蓄电池充了电。他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甚至可以告诉我们他得用电锯把汽车锯开,因为我们把车于扭弯了,必须调正。他拍着发动机,就像骑士抚摸马脖子一样,嘴里不断地说:“好车!好手艺!”不知道他是在赞那个德国情人①,还是怕弄坏如此珍贵的车子。雷蒙不安地在我们周围走来走去,修理工说什么他都点头表示同意。
①梅西德斯·奔驰是发明者以其情人的名字命名的。
他很高兴向我们证明事情最后都得到了妥善安排。
第六章 欲望的折磨
不一会,我们回到了木屋。我怕遇到斯泰纳先生,经过这番没有成功的出逃之后,我怕他朝我发火。但我们没有遭到折磨:男女主人谁也没有露面。雷蒙包揽了一切:他给我们端来咖啡,送来热面包,然后又带我们回房间,等待取车。奇怪的细节:我们的床已被重新铺过了,用的还是原来的床单,好像我们肯定要回来似的。但几个小时来,我们经历了太多的怪事,以至见怪不怪了。由于气温回升,雪融化了,阳台上的冰块变成一把把小匕首,眼看就要扎向雪白的地面。那个可爱的仆人十分殷勤,动作敏捷地给我们端来了点心:火腿片加羊肚菌、核桃野苣色拉、奶酪、浇上红酒的水果。如此客气使我们定下心来。我们累坏了:身体上的疲惫加上失败的耻辱。我们的那头公马突然发生了变化。主人们没有仇恨我们,这是一个奇迹。到了巴黎以后,应该给他们寄衣,让他们原谅我们不光彩的行为。
雷蒙像猫一样动作轻巧,来无声,去无影,做事迅速,几乎无处不在。这个勇敢的雷蒙,不停地忙着,上楼下楼,一会儿给我们找盐,一会儿给我们弄热水,一会儿给我们拿黄油拿烤面包,好像我们是尊贵的客人。埃莱娜为了出气,老是问他要他所没有的东西。这个矮小的男人真诚地道歉,一点都没有生气。埃莱娜一定要给他小费,这是她的习惯。我让她在这方面不要太强求。下午两点半左右,我们吃完中饭,正在品香浓的咖啡,整个木屋都颤抖起来。雷蒙过来通知我们说,斯泰纳夫妇和他要进城买东西。天黑之前回来。修理工会在一两个小时后把车送回来。他请我们关好门,把钥匙塞到门毡底下,并祝我们一路顺风。我感激得差点要拥抱他。
不一会,斯泰纳夫妇和雷蒙走了,汽车开动时扬起一团雪雾。斯泰纳夫人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