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杜鲁门·卡波特-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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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受那天晚上亲切氛围的影响,他同意了南希的请求。南希几乎到凌晨两点才回到家里。他听见南希进来了便把她叫过来,他并不是那种习惯于提高嗓门说话的男人,只不过有些简单的事必须跟南希说说,回家晚点儿倒没什么,要紧的是那位开车送她回来的年轻人,一个叫博比·鲁普的学校篮球健将。
克拉特先生是喜欢博比的,认为他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却非常可靠,颇有绅士风度。三年来,尽管南希获准可以“约会”,但像她这样一个俊俏而惹人喜爱的姑娘竟从未和别人出去过。克拉特先生明白,结成情侣,“与异性约会出游”和“戴订婚戒指”,目前已成为全国性的青春期风俗,但对此他表示反对。特别是不久前有一次偶然撞见女儿正在和博比接吻,打那以后他曾暗示南希,别和“博比见面太频繁了”,劝告她从现在开始就慢慢冷下来,总比日后突然分手要少伤点儿感情。他提醒南希,分手是必然的。鲁普家信奉的是天主教,而克拉特一家人都是卫理公会教徒,这个现实本身就足以使她和这个男孩有朝一日成婚的幻想化为泡影。南希是理智的,不管怎么说,她从不争辩。此刻,在道晚安前,她向克拉特先生保证会逐渐和博比脱离关系。
这件事打破了克拉特先生通常在十一点休息的习惯。结果,第二天,1959年11月14日星期六,当他早晨醒过来时已是七点多了。他的妻子总是睡得很晚。不过,当克拉特先生刮胡子、洗澡、穿紧绷的裤子和牛仔皮革短外套以及柔软的马靴时,他并不担心会吵醒妻子———他们不在一个卧室里睡觉。这是一幢有十四个房间的砖木结构的两层住宅,几年来,他一直单独睡在一楼的主卧室里。克拉特太太把自己的衣服放在这间主卧室的壁橱里,把为数不多的化妆品和一大堆内服药放在主卧室隔壁铺有蓝色瓷砖和玻璃砖的浴室里。她自己却郑重其事地搬进伊芙安娜以前的卧室,和南希与凯尼恩的卧室一样,也在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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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一章 (5)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这幢住宅建成于1948年,花了四万美元(现在值六万元)。住宅的大部分格局都是克拉特先生自己设计的。如果他算不上著名的设计家、建筑家,至少也证明他是明智和稳重的。成排的中国榆树掩映着一条长长的、如同小巷似的车道。这座漂亮的白色住宅就位于车道的尽头,坐落在一片开阔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百慕大草坪上。这是一处为霍尔科姆增辉的建筑,足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内部的陈设是这样的:红褐色地毯松软而富有弹性,可以减少地板的反光,也可以消除地板的噪音;一张起居室用的特大的新式长沙发盖着网状织品,与银质闪光的沙发架交相辉映;由隔板组成的早餐柜是用蓝白相间的塑料装饰的。这种家具风格正是克拉特夫妇所喜爱的,也为他们认识的绝大部分熟人所喜欢,这些家庭的布置大体与之类似。
克拉特夫妇除了雇佣一名佣人每天来帮忙做家务外,没有请别的帮手。因此,自从妻子生病、大女儿出嫁后,克拉特先生不得不自己学会做饭;他或者南希,主要是南希,要做全家的饭菜。克拉特先生愿意做家务,而且擅长此道,在堪萨斯州没有哪个女人烤的咸面包能比他的好,他做的椰子甜饼在慈善糕点的义卖中是最畅销的。不过,他自己的胃口倒不大。他和其他的农牧场主不同,颇喜欢简单的早餐。那天早晨,一只苹果,一杯牛奶对他而言已是足够了。他既不喝咖啡,也不饮茶,总是习惯于吃点儿冷的东西就开始一天的工作。实际上,他反对任何刺激性的东西,哪怕很轻微的也不行。他不吸烟,当然也不喝酒。事实上,他从不碰任何酒精饮料,还有意识地回避饮酒者。但这并未缩小他的社交圈子,因为这个社交圈子的中心由加登城第一卫理公会教堂的成员所组成,这是一个人数达一千七百多人的组织,其中大部分人都像克拉特先生一样饮食有度。虽然他很小心地避免暴露厌恶饮酒者的观点,在他的圈子之外,他从不对别人品头论足;但是在家庭内部和河谷农场雇员中,他却奉行这种观点。“你喝酒吗?”这是他对谋求干活的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即使申请者说自己不喝酒,他还是会拿出一份包含某项条款的合同,这项条款是,一旦发现雇员“暗中藏酒”,整个合同就立刻作废。一位名叫林恩·拉塞尔的朋友,是位上了岁数的农场主,有一次对他说:“你毫无怜悯之心。赫伯①,我敢发誓,要是你发现了某个雇员在饮酒,他肯定会滚蛋。你难道就不在意他一家老小可能正在挨饿吗?”这可能是克拉特先生作为雇主所受到的唯一的批评。除此之外,他是以宽厚和慈爱而出名的。实际上,他给雇员的薪水十分优厚,而且还经常发奖金。为他工作的人,有时多达十八个,没有多少理由好抱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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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6)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克拉特先生喝罢牛奶,戴上羊毛衬里的帽子,拿了一只苹果出门去查看早上的活计。这是一个理想的吃苹果的天气。强烈的阳光白晃晃地从一碧如洗的天空倾泻而下,东风吹拂着中国榆树的残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秋天正在对其他季节给堪萨斯州带来的麻烦作出补偿:冬天,从科罗拉多刮来的寒风肆意暴虐,深达臀部的大雪导致绵羊死亡;春天,满地泥浆,怪雾弥漫;夏天,当乌鸦都开始寻找哪怕很小的一点阴凉的时候,无数黄褐色的麦秆直直地挺立着,像着火了一样。过了九月,另一种天气到来了,深秋初冬季节,风和日丽的宜人气候偶尔会持续到圣诞节。当克拉特先生面对着现在这个季节最好的天气陷入沉思中的时候,一只身上带着柯利狗血统的杂种狗跑到他跟前,和他一起向着畜栏走去。靠近房屋有三个谷仓,这个畜栏和其中一个谷仓紧挨着。
谷仓的一间是用瓦楞铁预制件构成的半圆拱形活动房屋,内中堆满了粮食———西部地区出产的高粱;另一间谷仓堆满了黑色的像尖顶小山似的黄穗芦粟,价值十万美元,这可是一笔巨款。单单这个数字就几乎相当于克拉特先生1934年全部贷款收入的四十倍,甚至还要多。那一年,他和邦妮·福克斯结婚,夫妻俩从故乡堪萨斯州的罗泽尔搬到了加登城。在那里,他当了芬尼县农业经纪人组织的一名助手。仅仅过了七个月,他就获得了提升,成了该机构的头头。
他1935年至1939年任职的几年时间,是该地区自从白人定居以来最无聊、最穷困潦倒的岁月。年轻的赫伯·克拉特富有头脑,正如他所干的,在最新的农业实践中以最新的方式全速前进。他名副其实地成为政府和那些心灰意懒的农牧场主之间的中间人。这些人正好可以利用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的乐观和有见地的指导。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精明能干,不过,他当时正在做的工作并不是他想做的。作为一个农场主的儿子,他从一开始就想经营一个属于自己的农场。抱着这一想法,四年后他辞掉了县农业经纪人的职务,用借来的钱,租了一块土地,建立了河谷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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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7)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芬尼县的几个保守主义者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仔细观望,这些守旧的老家伙喜欢以这个年轻的县农业经纪人在大学里的那套观点为话题来奚落他:“赫伯,很不错呀。你总是知道在别人的土地上种什么是最好的。你告诉别人,在这块地上播种,在那块地上修梯田。但是,如果那块地是你自己的,你说的恐怕就有点不一样了吧。”他们错了。这个自命不凡者的试验成功了!部分原因是,开始的几年里,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也有过一些挫折:小麦歉收了两次;一个冬天,在一次暴风雪里,丢失了好几百只羊。但十年之后,完全属于克拉特先生的土地超过了八百英亩,还有三千多英亩的土地是租来的,正如他的同事们所说的,那是“一片相当肥沃的土地”。小麦及高粱的种子、合格的牧草种子,这些都是农场繁荣的基础。牲畜,羊,特别是牛,也同样重要。虽然畜栏内的牲口数量不太多,但是人们不会因此怀疑河谷农场的实力,因为还有几百头赫里福种的食用牛是属于克拉特的。畜栏有专门的用途,是给生病的牛、几头奶牛、南希的几只猫,以及一头被全家人视为最爱的又肥又老的驮马用的。这匹老马名字叫“宝贝”,它从不拒绝用自己宽阔的后背驮着三四个小孩慢慢行走。
克拉特先生此时正在用苹果核喂“宝贝”,向一个正在畜栏内用耙子耙碎草的男人道早安,这个男人名叫阿尔弗雷德·斯托克莱因,是唯一住在河谷农场内的雇员。斯托克莱因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住在离主屋不到一百码远的一处房子内;除了他们,克拉特一家在方圆半英里之内就没有别的邻居了。斯托克莱因长着一张长脸,满口黄褐色的牙齿,他问道:“今天,您有什么特别的活要干吗?我女儿病了。我老婆和我昨晚忙了大半夜。我想带她去看医生。”克拉特先生深表同情,说尽管去吧,早上的活就不用干了,如果需要他或他太太帮忙,务必告诉他们。接着,狗在他前面跑着,他向南边那片淡黄色和褐色交织的麦田走去。收割后的麦茬呈现出闪闪发光的金黄色。
河流在他前进的方向延伸,河岸附近是一片果树林,种着桃子、梨、樱桃和苹果。在当地人的记忆里,五十年前,一个伐木工人不到十分钟就能把堪萨斯州西部的树砍个精光。即使在今天,这里普遍种植的也只有像仙人掌一样耐旱的棉白杨和中国榆树。然而,正如克拉特先生经常说的那样:“只要多下一些雨,这片土地就能变成天堂,变成人间的伊甸园。”沿河种上一小片能结果实的树是他奋斗的目标,不管下不下雨,一定要使这里成为一小片乐土,一座绿色的、飘着苹果香味的伊甸园。他幻想着出现这样的美景。他妻子曾说:“我丈夫对那些树比对孩子还关心。”在霍尔科姆,每个人都记得一架失事的小飞机在果园中坠毁时,“赫伯十分恼火!天呀,飞机的螺旋桨还没停止旋转,他就把飞行员告上了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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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8)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克拉特先生穿过果园,沿着河边继续向前行走,河流在这里变窄了,点缀着片片汀洲。在河流中间的这些柔软的沙地上,在以往的那些星期天里,每当天气炎热,邦妮自以为“身体还吃得消”的时候,就用车把盛着野餐的篮子运到这儿来,一家人在此垂钓,消磨一下午。克拉特先生很少碰见有人非法闯入他的领地;这里离公路有一英里半,只有几条偏僻的道路与之相连,这里不是陌生人偶然出现的地方。但此时,一伙陌生人突然出现了,特迪,这只狗,狂叫着向前冲过去,向这伙人发出挑战。但特迪的表现真是奇怪。虽然它是一个出色的岗哨,警惕性高,随时准备着实施惩罚,但它的英勇却有一个缺陷:只要一看到枪———就像现在一样,这群入侵者手里拿着枪———它的脑袋就立刻耷拉下来,尾巴也夹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没有人了解它的过去,只知道它是凯尼恩几年前收养的一条流浪狗。这五个拜访者原来是从俄克拉荷马州来这儿打野鸡的猎人。堪萨斯州的野鸡季节是十一月里一个著名的比赛项目,吸引着邻近几个州热爱打猎的人。上个星期,这些头戴花格呢帽子的人成群结队地在秋季的旷野里漫游。那些靠吃粮食吃得发胖的、呈现出紫铜色的大鸟,有的被枪声惊飞,有的饮弹而亡。按照习俗,猎人们如果不是应邀而来的客人,应该向土地的主人交一笔费用,以获许在人家的土地上追逐猎物。但是当这几个俄克拉荷马州的猎人主动提出要买狩猎权时,克拉特先生乐了。他说:“我还没穷到那个地步。去吧,不管打多少都带走吧。”然后,他碰了碰自己的帽檐,向家中走去,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并不知道这是他干的最后一天的工作了。
那个正在“小宝石”咖啡馆吃早餐的年轻人和克拉特先生一样,也从不喝咖啡。他宁愿喝一种用植物的根榨汁做成的饮料。三片阿司匹林、无醇冷饮、几根帕尔·摩尔牌香烟,这就是他的早餐。他一边喝着饮料、吸着烟,一边研究摊在他面前柜台上的一张从菲利浦66加油站拿的墨西哥地图。因为正在等一个朋友,他很难集中注意力。这个朋友迟到了。他向窗外看去,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