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无痕-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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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苦痛让她记忆犹新,却又不愿往下多想。
一夜的雪,染白了整个世界。同往常一样,拜‘夜魂’所赐,小羽醒来早已过了午时,而众人都已习惯她的不同。用完早餐加午餐,小羽系披好雪貂长氅,独自来到寨子后院的马厩。风石寨的马厩极大,前后有五六排,长长的马槽、马棚连成一条,槽内的干草和着磨碎的豆饼一堆一堆,一匹匹马儿无视寒雪,暇意地咀嚼着自己的美食。
小羽寻了个墙角的石碾,扫开积雪,紧了紧衣氅,坐下。这里除了马儿,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飘飘而下的雪沉净了天地,也可以让人心平气和地去想些问题。而此时,小羽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没人注意的,安静的角落。
马儿很斯文,不时也会偎在一起,窝在干草堆中相互取暖。马儿的眼很大、眼睫很长,望着你时很沉静,仿似随时会开口,同你分享些什么。看着它们,小羽走神了。
人,同动物,到底哪种更聪明?世人都说动物愚笨,可它们却懂得同生共死、群策群力的生存之道,人虽聪明,却往往自相残杀,彼此不容;都说豺狼虎豹嗜杀成性、牲畜残忍无情,可虎狼无德尚知不食子,人知书达理却会卖子求生;茫茫天地之间,悲剧无数,相较于人祸,真有多少人是死于禽兽爪下?人,枉为苍生主宰,驯服了猛兽凶禽,却驯服不了彼此的心。事实上,人心难测,才是所有悲惨的源泉。
不觉间,小羽又想到了白君涵。自打开始,她就知道,白君涵不似父兄。他时而嬉皮无赖、时而深情款款;时而放浪不勒、时而豪情万丈,哪一个他才是真的,小羽无法分辨。偏偏这样的他,让她迷惑茫然,放心不下,内心深处的不安更令人心畏、彷徨和抗拒。
昨夜的事,原本没那么严重,冷昔气恼自己也是情有可缘,她可以慢慢解释。只是,白君涵在冷昔和众人面前夸大、歪曲一些事,故意诱导旁人误解她,极是无礼。要知道,她是一女孩儿家,这些事白君涵这么一说,她又怎好同人辩释?就算他素来狂放不勒,不顾及她的感受也罢了,之后还公然当着她的面,扯开衣襟、敞露胸膛,同当众羞辱、轻薄她又有何不同?或许,在他眼中,她跟他身边那些女子,原本一样!
这个想法,令小羽的心,疼得揪作一团。就像有千万柄冰锥一把一把扎心上,淌着血的心被冻得没了知觉,心房上布满了空空的洞,寒风吹来又冷又痛。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如此在意白君涵,而所有的情愫全都源于自己那自作多情的梦。
小羽呆坐雪地里,一动不动,厚厚的积雪掩住了秀发和衣衫,脸上,神情忧郁、眼神僵直,没有一丝生气。远远看去,如同石碾旁堆砌的雪人,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任凭雪花肆意地飘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乌黑的木球贴着薄薄的雪滚到小羽脚下。小羽的脚尖被木球撞了一下,抖落了一片浮雪。
一双厚底黑布棉靴来到小羽面前,木球被大手拾了起来。随后,一个温儒沉稳的声音在漫漫飘雪中响起。“姑娘,需要在下相助么?”
过了一会儿,小羽长呼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头,头顶的积雪纷纷滑落身后。眼前的男子一身灰衫粗布长棉袍,腰间一抹黑色宽幅粗布腰带,灰巾束发,眸似寒星,面如皎月,整个人一如这声音,温文如玉。
“没事,我就这么坐坐。”小羽向他柔柔一笑,旋而重又垂下了头。
“雪大,姑娘还是回屋吧。”男子好心地劝道。小羽听完,懒懒地摇了摇头,不作回答。男子见状,也不走开,就着么和衣坐在小羽身旁,自语叹道,“人,若能同这雪花一般,自在就好了!”
小羽一愣,瞅了瞅他,抬眼上看:天空阴霾密布,纷扬飘洒的雪花素洁无暇,不急不缓、怡然自得地落在四方,用它晶莹洁白的身躯照亮了眼前灰蒙蒙的天地。
第四十六章 订婚
订婚
雪,曼舞依旧,自脸颊滑落时,发出细细的‘唏唆’之声。一点一点的冰凉缀在微温的肌肤上,没有风的凛洌,没有雨的张扬,没有雷的惊骇,没有电的锋锐,带着似有似无的酥涩轻轻掠过,小羽禁不住扬起脖子闭上了眼,细细品味这难得的清净。
“嚏……”一粒雪花顽皮地钻进了鼻中,陡然一浸,小羽响响地打了一个喷嚏。
“心情好些了么?”男子温温地声音在小羽耳畔响起,小羽睁开眼,望着他莞而一笑,并不说话。男子见状,也笑了,儒雅的面庞多了几丝生动。“你看,”男子伸出手,接住坠落的雪瓣一捏拳,不多会,再张开时雪已融成汪水。“任它落到哪里,命运终究这样。人何尝不是如此?”说罢,他一回头,笑看有低头瞑思的小羽,继续道:“事无尽喜,亦无尽忧,心若放开了,万事都一样。”
“难道先生就从来没有心忧过么?”或许是雪色的映照,再抬眼时,小羽的瞳眸已是菁亮如初。
看着小羽,男子唇纹渐深,黠笑着双眸,深处涟动水一般湛清的波韵:“人有七情六欲,我乃凡夫俗子,怎敢例外?”瞧他说话时眉梢暗耸,小羽有些不解。他腾地将手中的木球置于小羽面前,故作忧愁地说道:“唉,光这劳什子,就让我多日了。”
“什么?”小羽将信将疑接过那球,仔细翻看。球体乃檀木所制,泛着幽幽的檀香。许是被多人抚摸过,镌刻的歪歪扭扭的符纹已不太清晰,乌红的球身两侧各有一个细如檀香的圆孔。
“这是乌戎国大禅师圆寂前留下的圣物,说谁若不损球身穿绳而过,能保乌戎百年太平。”
“不就穿个绳么,有那么奇吗?”小羽瞥了男子一眼,旋而举起球逆光望去,哪晓得,看似前后贯通的小洞并无半缕光亮。小羽不服气,将球前后左右翻看,依然如故。“怎么这样?这里真是通的?”男子笑了笑,望着小羽不作回答。小羽想了半晌也没得出答案,悻悻然将球还给了男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我能将绳穿过去,这乌戎国的太平我也万万保证不了。”
“那也未定。”男子接过球,轻轻拭去球身上的残雪,低头说道,“世上之事谁也说不准。”
“这球既然这么重要,怎么会在你手里?”
“像你说的,众人原本不信,加上谁都没法将绳穿过去,这预言,也就没人看重了,所以……”他小心地把球拢入袖中,望着远处的马匹,一脸温柔:“既然没用,还不如送给小妹,权作个玩意儿。”
“你很疼你小妹吧?”听他这么一说,小羽想到自己的兄长,不由地笑了:“我也有个哥哥,很疼我的!”
男子站起身拉起小羽,替她拂去帽沿上的积雪,怜惜地说道:“骨肉至亲自是最贴心的,快回去吧,别让你哥担心了!”
“哎!”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某种东西,让小羽心头暖烘烘的,刚才的愁绪一时间也不再烦心了。
走到马厩门口,小羽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向那男子喊道,“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一身灰袍立于白雪之中,应声望向小羽的眼神很是深邃,浑身透着说不出的清寂,令飞雪也为之动容,一时间停下了纷坠的脚步。“我叫上官墨羽。”
“墨羽?”男子喃喃念叨数声,继而朗朗一笑:“我知道了。”
“你呢?”
“我?不急,马上你就会知道。”
事实证明,人的情绪就像走小巷,只顾向前看往往容易陷入偏执的漩涡无法自拔;若偶尔侧目,观察周遭的不同,思路反倒更为清醒、明朗,哪怕走到最终巷尾是堵墙,也能从容对待。而此刻的小羽,则身同感受。
回到自居小屋,宛君已在此静候多时。对此,小羽并不惊讶,她解开颈间长氅的系绳,在外屋抖落了积雪,返回屋中坐到母亲身旁。
“去哪里了?也不怕冻着。”
“没事,出去透了透气。”母亲神色有些阴郁,小羽见状,大方地笑了,“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公主小姐,就凭这点雪,还能把我怎样?”
“那就好,那就好!”这次,宛君的回答不似平常锋锐,诺诺说完便急急垂下了眼睑。
“娘,有事么?”小羽心疑了,慢慢追问。
宛君想了半晌,猛一抬头,锃亮的瞳眸把小羽吓了一跳。“明早,你就随冷昔南下吧。”
“南下?为什么?那你和义父他们呢?”突然要她南下,还是和冷昔二人,小羽有些不解。
“你义父和兄长随我护送你白叔叔回上京,”宛君爽快地答道,“再者,去的人多了,冷昔他娘不乐意。更何况,有冷昔同行,我们都很放心。”
“娘,我不要和你分开……”小羽想到刚才那男子说的话,恋恋不舍地抱住了宛君,本来只想撒娇,哪晓得眼泪就这么着掉了下来。她本想忍住,谁知眼泪却跟决了堤的水似的,哗哗哗直冒,到最后连话也哏噎得难以分辨,“我哪也不去,死也要死在娘身边!”
宛君一听,眼圈腾地一红,摸着小羽的头,‘呜呜呜’抽泣起来。“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一定会没事的!娘还等着抱孙子呐!”
“娘……”
“羽儿……”
就这么着,宛君母女抱在一起,呜呜呀呀哭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
“夫人、小姐,万岁爷正在前厅,等您二位一同用膳呢!”门外随伺的声音又细又糯,宛君止住了泪,带着哭腔答道:“知道了,告诉他,我们这就去。”
“是!”
待门外脚步声走远,宛君自己抹了把泪,遂而支起小羽的脸,用衣袖细细为她拭完泪痕,谨慎地说:“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见宛君神色不对,小羽镇静下来,鼻翼抽搐几声,探询地问:“怎么了?”宛君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小羽,眼神越来越犹豫。小羽的心咯噔一下,嘴角费力地挤出了半点笑意,“说吧,没关系。”
宛君唇齿几番启阖,最终,她深吸口气,硬硬答道:“刚才,君涵已向你白叔叔请旨,立丁汝玄之女为汉王妃。”
话音未落,小羽眼前一片斑白,四周嗡嗡作响,胸口之气堵如顽石,心脉瞬间冻若冰岩,只觉‘哐当’一下,不知什么乱糟糟碎了一地。
白亦墨头戴镶玉雪貂皮帽、身着雪貂长氅,内穿明黄锻面彩云飞龙龙袍,端坐大堂正位,左下方是正装端坐的白君涵与丁汝玄父子,各占两张长桌,另一边起首桌子空出,随后是司空涧与司空亦然。
听得随伺传报,宛君答话略带泣音,白亦墨虽明知为何,人却没了往常的泰然,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此宴乃白君涵与丁府结亲的赐婚宴,席虽简陋,礼法却不容疏忽,白亦墨惟有强忍心燥,翘首罪魁。
“民妇来迟,请陛下恕罪。”正当白亦墨等得没了章法,按捺不住去意时,宛君的声音及时地在大堂响起。白亦墨一见佳人,大喜,连忙起身上前,扶起姗姗而拜的宛君,引她入座。一路上,他伏耳上前,柔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原本一脸清肃的宛君一听此言,笑意顿时浮上了眼角,斜斜地乜了白亦墨一眼,遂坦然落座。白亦墨得见悬心之人,心下大慰,衣袖哗啦一拂,踱步回到正位。
落座后,白亦墨望着杯底的薄酒,随着玉脂杯身在他指间微晃,荡起涟涟流光,浓黏凝玉交相辉映间,醇香扑面而来,不由地想到些往事,凤眼含嗔地笑着看了看宛君,对着诸人话中有话地言道:“朕今日实在是高兴。”众人不敢多语,静静听白亦墨说那下话。“丁爱卿,你我相交多年,今日才结下了这儿女亲家,着实不易!来”,白亦墨此刻更是心潮澎湃,向丁汝玄举起了杯,朗朗言道:“干!”
“陛下……,喝酒伤身……”丁汝玄急急起身,伸出手试图制止白亦墨,却被一饮而就的白亦墨当庭止住。“无妨,朕今儿个心里高兴!”
丁汝玄见势,毫不犹豫将酒一口饮尽,随即向白亦墨倾杯示意。白亦墨见状,靠回身后的木雕背椅,苍白的脸颊被酒渲出了丝丝妃红。他接过随侍递来的茶盅,漱了漱口,趁机看一看状似默默用餐的宛君,无故又笑了。
“按说,这儿女之事朕本不该插手,只是朕若不强逼爱卿,涵儿今生必难得此佳妻。哎,香儿是朕看着长大的,难得她才貌双绝、性情又温婉可人,朕很是欢喜。涵儿与香儿虽说青梅竹马相伴长大,然而他玩劣难驯,脾气暴躁,也就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只恐他日委屈了香儿。朕急急地在此草设家宴,明为贺涵儿订婚之喜,实则为了塞爱卿它念,日后你若反悔,也断是无可推驳了。”
“臣惶恐,小女任性娇惯怪了,只怕担当不起汉王妃的重任。”丁汝玄敢忙离席,立于堂前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