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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复仇女-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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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市杀害放债人的嫌疑犯柳田正夫,经筒井益雄检察官多次审讯之后,决定于四月二十八日以重大嫌疑罪提出起诉。这案件引起本地骚然不安。新闻报道中也可窥得社会各界为此忧心忡忡。评论专栏中,抨击了如此残暴的杀人嫌疑犯竟出自小学教员之中,这正是当前道德水准低下的表现。本地知名人士也大多认为柳田杀人极为可疑而加以谴责。为此,柳田所在小学的校长已提出辞呈。

  阿部启一重重地合上了报刊合订本。报社采访部办公室已经点上灯,阿部去办公室道谢告别,走下昏暗的楼梯。出了大门,天空还略带淡淡的碧蓝色,街上已成了霓虹灯的天下。阿部溶进下班回家的人流中,但他并不想立刻搭电车或叫辆出租车回去。
  坚信柳田正夫是无辜的,恐怕唯有桐子她一个人吧。阿部启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从新闻报道中看,柳田正夫的案子似乎是铁定了的。柳田正夫曾对警方供认了杀人罪,在检察官面前又推翻原来供词,多少总让人觉得他是在为自己开脱罪责。而且,物证也是确凿无疑的。
  桐子上东京请求大冢钦三律师为她哥哥担任辩护,大冢是第一流的律师,他的辩护费也准是昂贵的。桐子被大冢律师回绝,是因为她没有支付这笔巨额辩护费的能力。看来,准没错。阿部启一的耳边又响起桐子手握红色话筒的话音,那是在等挂电话时无意听到的:
  “一个人蒙冤受屈,也许会判死刑,因为没有钱,先生就不肯帮忙?”少女哈着腰对电话里说着。
  “听说在律师中间有人为了正义,可以不计较报酬承接案子。听人家说大冢律师也是这样的血性男子,才来求他,请先生帮我一把吧!”
  少女最后对电话叫唤着:“我哥哥大概没救了,有八十万元钱也许就能得救。不幸的是我们没有这笔钱。我明白了,穷人是没法指望公正的审判啊。我想我再也不会来求你们了。”
  阿部启一随人流走上有乐街东站台阶时,忽然想:把这案件登载到自己这家杂志上去!可以说是忽发奇想,或许是本能地相信了自己对那位执拗少女的直感。

  第二天中午,阿部启一找到和谷村主编谈话的机会。
  谷村主编每天十一点过一点来社里上班,一坐下来就开始看信。细细地阅读那些读者来信,每天上午要看上三十多封,相当花费时间。将不需保存的信放进一只大纸屑篓里,有参考价值的来信用红铅笔批上自己意见送各部门传阅。
  今天主编看了半个来小时的来信之后,撂下这些信,接连挂了四、五个电话和撰稿人谈了很久,花去四十分钟时间。然后又开始处理那些剩下的来信。主编的精力十分旺盛。
  阿部启一见机站起身,朝主编的办公桌走去:“您有空吗?”
  谷村主编抬起头从闪烁的镜片里睁大眼睛看着阿部,嗓音沙哑粗大:“什么事?”
  “有些采访新闻想找您谈谈。”
  “好吧。”主编推开信,从桌上取支烟,身子朝椅背靠去,做出一副准备细听阿部叙述的姿势。阿部启一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嗯,是这样。”谷村主编双手交叉胸前,一手夹着的纸烟冒出一缕袅袅青烟。听着阿部的叙说,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个嘛……”主编从镜片里射出怀疑的目光凝视着阿部,轻轻地晃动着身子说,“你的材料好象不适合咱们杂志啊。这类材料在新闻性强、注重趣味性的周刊杂志上发表比较合适。”
  《论想》是份权威性综合杂志。据说有些撰稿人在别家杂志可以轻松自如地写作,一为《论想》撰稿,文笔也会不自然地变得拘谨起来。这家杂志虽在战后才开始发行,但已经开始形成固有的旧式传统作风。这都是谷村主编的功劳,他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这两年中,有人说他不到深夜三点不睡觉。关于谷村有种种说法,据说他曾经跟好几个撰稿人吵过架,几乎打起来,他的血液中,坚韧和急躁是混和并存的。谷村主编是个有着执著信念的人。为办好这份杂志,他什么都肯干。由于他的热情和充沛的精力才使现在这份《论想》杂志有了今天的地位。连那些不喜欢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所以,当谷村主编说这素材只适合那种周刊杂志发表的时候,阿部启一己感到无望了。
  “不过,”阿部启一还想试一试,“如果这案子是错判的,就是个问题了。他妹妹从九州特地赶来向大冢律师求救,律师却因为委托人付不出辩护费回绝了她,他妹妹说,没有足够的钱就不能请最好的律师辩护,也许哥哥就会被判处死刑。所以,我认为可以从现有的审判制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没有根据可以说请大冢律师担任辩护,案子就能胜诉嘛。”主编的身子摇晃得格外厉害了,“而且,律师也是一种职业,总不能完全尽义务到处去奔走出庭嘛。以这一点去责备律师是不妥当的。”
  “我并非谴责大冢律师个人。”阿部启一说,“我谴责的是穷人得不到公正裁判这个社会现象。”
  “这个想法倒不坏。”主编松开叉着的手,吸了口烟,“你是说想把九州这件杀人案作为素材喽?”
  “是的。”
  “不过,这必须以那个小学教员是清白无辜为前提,要不然,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杂志就会名誉扫地。你有勇气断言那个人是无罪的吗?”
  “所以,我想立即着手去调查。”
  “怎么调查?”主编那双躲在镜片后的眼睛好象讥笑似地眯缝着。
  “想去当地查看各类侦查记录,实地调查一下,尽可能多接触些人,想收集一点警方所不了解的,或者是有意忽视的证据。”
  “嗳,我看还是算了吧。”谷村立即说,“这不是我们杂志社该管的事。”
  阿部启一站在主编办公桌前,见他身体突然停止了晃动。
  “你说是不是?这里面没有社会性,纯粹是件抢劫杀人案。比方说,象××那桩案件有复杂的思想背景倒也可以写写。这不好勉强,我们杂志不能给读者这个印象,去追随时下盛行批判审判、检察这股潮流。”
  “不过,”阿部还想作一次最后的努力,“问题的实质是没有钱就得不到公正的裁判。”
  “所以嘛,”谷村露出别人不明白的表情,“你就想把这案件作为论证你提出的这个问题的实例喽?我认为并不恰当。你说要去当地调查,要花不少费用,而且为这事儿你得放掉手头上繁忙的工作几天甚至十几天,社里还要支出一笔相当的经费。所以我说,我们杂志不值得为这案件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阿部启一想:这也值得!但他没法说出口。自己没有把握能断言柳田正夫是无辜的,何况去当地调查也并不一定就能证实这个假设,或许会得到相反的结果也说不准。那少女坚定的目光和对电话急切的呼叫声,使他说不出所以然地相信被告是无辜的。但是,毕竟没有客观材料。阿部启一只觉得坚定不移的勇气正悄悄地从他心头退去,他终于在主编面前让了步。
  谷村主编斥退了阿部启一,又衔着烟把头埋到桌上的文件堆里去,烟刺得他眯缝起眼,使他的脸象露出一丝笑容似的。
  那天晚上,阿部启一在回家途中拐进了他常去的一家咖啡馆。
  “喂。”阿部招呼道,笑着坐到一位名叫久冈舍吉的同事身旁的空座上。
  喝了口饮料,久冈象头象似的眯起小眼问:“你中午跟主编说些什么?”
  “唔。”阿部启一不想说什么。久冈舍吉的语调显得好奇心十足。恐怕他在办公室的座位上,准瞧见方才自己被主编拒绝之后,无精打采退回去的尴尬场面。这是个很精明的人,他无论对什么事往往当局外人,嘴角不时流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对别人干的事情爱在一边横挑鼻子竖挑眼,对那些棘手难办的事,却会很世故地不沾边。
  “喂,你说呀!”久冈舍吉拍了拍阿部的肩。
  “嗯。”阿部迫不得已说起了这事的原委。倒并不是拗不过久冈的纠缠,心里也想找人吐吐被主编否定之后胸中的那股闷气。
  “是这么回事。”久冈舍吉的嘴离开杯子说。
  “这素材有意思吗?”阿部问。
  “唔,倒是有点儿,不过还没到抢手的地步。”久冈这一副发表自己见解的表情,很快又变得兴味索然,“谷村先生肯定不会同意。这不合他的胃口。不,我是主编恐怕也会否定的。”
  “为什么?”
  “虽然这材料还算有意思,但没什么价值。并不是象你想象的那么有趣。就是我也决不会同意花上那么多钱让你去九州出差。咱们综合性杂志不能去模仿那些侦探小说的做法。太无聊了。”
  阿部启一暗暗后悔对久冈说这些话。不过,他底下一句话倒使他眼前豁然明亮。
  “你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话,那你自掏腰包去次九州不就得了?”
  阿部启一告别久冈舍吉,认真地思考起九州之行这事来。自费去九州K市采访这个念头涌上心来,但这不过是空想。先得凑上一、二万元钱已不那么容易,再说也没时间。找个什么理由向社里请个假倒也不难,但撇开《论想》去采访就毫无意义,这工作就变得无根无攀。他主要的目的,就是为把这材料观点登载出来。阿部启一掏出记事本细细地研究起这个案子来。
  从新闻报道看,柳田正夫铁证如山,难逃杀人罪责。有作案的动机。借了四万元钱的高利贷无怯偿还,老太婆又屡屡追索欠债。上他家,还在去学校路上拦他,当众辱骂。柳田正夫仅付过两回利息,所以被老太婆骂得抬不起头。这个青年教师苦恼不堪的处境可想而知。
  证据也收集得很齐全。现场衣柜上有柳田正夫的指纹。当晚他穿过的那条裤子折边上,有老太婆的血迹和现场地上洒落的灰末子。这些物证难以推翻。难怪上田侦查课长对此深信不疑,并非毫无根据。眼下,检察官正提出起诉。
  阿部启一每天拿出记事本看着思索着,起初具有的信心渐渐丧失了,开始觉得自己即使去现场,也难翻这个案子。又想,谷村主编不同意自己的想法是有道理的。那时候,自己感情冲动,不能冷静地判断问题,就这么不顾一切去了九州,准会搞得一败涂地。或许是柳田桐子这位少女留给自己的印象太强烈了,才会使自己一时感情冲动不顾及其他。
  只有一点,使阿部启一对柳田正夫这个青年的话觉得可信,那就是促使他借高利贷的原因。他把学生交来的三万八千元旅费丢失了,为了赔出这笔款子才向渡边菊借高利贷。恐怕孩子们什么也不会知道,顺利地度过了一次快乐的旅行。柳田正夫照顾着孩子,瞧着他们一张张愉快的笑脸,一定会感到无比的宽慰。但他的心却已开始受到借债带来的地狱之火的煎熬了。这个美好高尚的动机,不正是有力地证明柳田正夫是清白无辜的吗?
  阿部启一用报上得知的地址,不顾一切,给柳田桐子发了封信:
  我就是你来东京时遇到的那个陌路人。曾给过你一张名片,你看一下也许会记起我来。我听到你给大冢律师事务所挂电话,坚持邀你去了咖啡馆。那时我太失礼了。遗憾的是,你什么都不肯说。此后,我有机会看到你那儿的报纸,才知道令兄蒙冤受屈。你坚信令兄是清白无辜的,这一点我也这么认为。我想知道打那以后法庭审判的情况怎么样?很抱歉,我并非是觉得好奇才给你这封信的。只是你那时坚定执著的态度深深感动了我。为此,我记挂着法庭审判的情况,希望能详细告诉我。”
  阿部启一寄出信之后,等了好几天,却不见柳田桐子的回音。这以后,阿部又写了四封信,最后还是没有得到桐子片言只语的回信。从发出的信没退回来这一点看,柳田桐子准还住在原处。
  阿部启一回想起在咖啡馆那少女紧咬嘴唇一声不吭、而随即站起身来说声“对不起”匆匆而去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跟眼下去的信如石沉大海的做法是一模一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阿部启一为每月出版的杂志忙碌着。随时间的流逝,阿部渐渐地把柳田桐子淡忘,再也没想起这件事了。

  十二月的一天早上,大冢钦三口里呼出白气,来到自己事务所。三位年轻律师正在伏案工作,见大冢来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您早。”
  “早。”大冢律师招呼着,穿过房间来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房内生着火炉,这儿用书橱隔成一小间,外间是年轻律师办公的地方。办事员奥村跟着进来,给大冢钦三脱大衣,在他身后说:
  “今天好冷。”
  “今天早上一下子变得这么冷。”大冢回答说。
  “给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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