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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耳语之人-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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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托,现在千万别跟我说话,”他说。
    墙边粉红丝缎椅上,搁着一顶浅褐色软缘帽和一根弧形把手的粗手杖。芮高德教授神色匆匆,一把抓起他的帽子和拐杖。
    他的行止就像是刚刚发生了一桩惨案。
    “这些年来,”他说,“他们一直邀请我参加这个俱乐部的聚会;我对他们说:不,绝不!——因为我讨厌那些记者。他们告诉我:‘这里没有记者会引述你说的话。’‘你们保证?’我问他们。‘千真万确!’他们回答。我可是从爱丁堡远道而来,而且连火车的卧铺都订不到,因为我没有‘特权’。”他挺直身子,挥舞粗壮的手臂。“‘特权’这个字眼会臭死老实人的鼻孔。”
    “说得好!”迈尔斯热切地回应。
    芮高德教授从他愤慨的情绪中回神过来,严厉锐利的小眼睛从薄框眼镜后瞪着迈尔斯。
    “你同意我的话,朋友?”
    “没错!”
    “对你有好处的。请教大名——?”
    “不,”迈尔斯回答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的问题,“我不是俱乐部的失踪会员,我也是受邀的宾客之一。我姓汉蒙德。”
    “汉蒙德?”对方重复他的话。眼里迅速闪过一抹好奇和疑虑。“你是查理·汉蒙德爵士?”
    “不是的。查理·汉蒙德爵士是我的叔叔。他……”
    “对了,你当然不可能是他!”芮高德教授弹弹手指。“查理·汉蒙德爵士不久前过世了。对对对!我在报上看到这则新闻。你有个妹妹。你们兄妹俩共同继承那座图书馆。”
    迈尔斯发现芭芭拉·摩尔听得一头雾水。
    “我叔叔是位历史学家,”他对她解释,“他在新林区一幢小房子住了好多年,累积了数千本书,乱七八糟地堆了满屋子。事实上,我来伦敦的主要目的,是看看能不能雇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图书馆员料理这些书。正巧菲尔博士邀请我出席谋杀俱乐部聚会……”
    “图书馆!”芮高德教授吸了一口气说,“图书馆呢!”
    极度的兴奋似乎因此燃起,如蒸汽般充满他的心里,使他的胸腔鼓起,青紫的气血也略为转红。
    “这位汉蒙德是了不起的人,”他热情地夸赞,“他求知欲旺盛!他脑筋灵活!他——”芮高德教授像在转钥匙般地扭转他的手腕。“他探索一切的事物!如果你要整理他的图书馆,我可以提供一些建议,我有很多的建议……可是,我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我太兴奋了,”他急速戴上帽子。“我得走了。”
    “芮高德教授!”女孩轻声呼唤。
    对气氛一向敏感的迈尔斯·汉蒙德有点意外。基于某些理由,他两位同伴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都有了改变,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从他提及他住在新林区的房子开始的。他无法分析当中的关联——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
    芭芭拉·摩尔突然紧握双手大声呼喊,她的声音无疑表露了她不顾一切的热切。
    “芮高德教授!求求你!难道我们自己不能——不能自行开始谋杀俱乐部的聚会吗?”
    芮高德教授转过身来:“这位小姐?”
    “他们这么无礼地待你。我知道,”她急忙说,唇边带着笑意,而眼神充满恳求。“但我是怀着很大的期待来到这里的!”
    她简略地向迈尔斯解释。“教授准备谈的这件案子,是战前不久,在法国发生的一桩非常离奇、更是轰动一时的案子。芮高德教授是少数了解整个案情来龙去脉的人之一。这是关于……”
    芮高德教授接着说:“关于一个女人对人类生活的影响。”
    “汉蒙德先生和我都非常荣幸能成为你的听众。我们两个绝不会对媒体透露半个字!何况,我们总得吃点东西吧。离开这里之后,大概也找不到东西吃了。为什么我们不开始呢?芮高德教授。为什么?为什么?”
    早已气急败坏的领班费德瑞,在他们都没注意的情况下,推开通往走廊那扇半掩的门,对在门外徘徊已久的侍者弹指。
    “上菜,”他说。
    第二章
    晚餐后的咖啡时间,芮高德教授开始说故事。迈尔斯·汉蒙德刚开始只想略过那些空谈、臆想和扯后腿的部分。有些是因为高德教授的表达方式————副法国人自以为是的做作,不断从一个人身上影射另一个人,享受言语间讥讽的乐趣。
    当然,迈尔斯事后明白,芮高德的话句句属实。只不过当时……
    小餐室里昏暗寂静,惟一的光线就是桌上点的四根长蜡烛,他们拉开了窗帘、把窗户敞开,让闷热的夜晚透点凉风。
    外面的雨势仍然磅礴,对街漆成红色的餐厅一两扇亮着灯的窗户染上了略带紫色的薄幕。
    背景刚好适合他们即将听到的故事。
    芮高德教授比划着他的刀叉说道:“这是一桩神秘谋杀案。附庸风雅的人士以谈论此事为乐。”他冷冷地看着芭芭拉·摩尔。“喜欢收藏东西吗,小姐?”
    一阵带有潮湿气味的微风从窗外卷进室内。烛火随之摇曳,阴影在女孩的脸庞上跳动。
    “收藏什么?”她不解。
    “犯罪纪念品?”
    “老天,当然不!”
    “在爱丁堡有个人,”芮高德教授若有所思地说,“有一个以盗尸者博克的人皮制成的笔拭(译注:pen…wiper,早期以布或毛刷制成的拭笔器,用来沾去钢笔上多余的墨水)。我吓到你了吗?_上帝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话。”他咯咯笑了起来,露出金色牙齿,脸色又忽然转为严肃。“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则真人真事,曾经有一个像你这样美丽动人的年轻小姐,潜进契斯福监狱的墓园,盗走慕特农庄命案凶手道格的墓碑,供奉在自家庭园里。”
    “请问,”迈尔斯说,“所有犯罪系的学生都会这么做吗?”
    芮高德教授想了一下。
    “这是我乱扯的,”他招认,“话说回来,这类的事都一样有趣。至于我自己嘛,我马上就会让你们知道。”
    他不再说话,直到桌子收拾干净,咖啡倒好。他专心点起雪茄,椅子往前拉,粗壮的双肘撑在桌上。把那根映着烛光闪闪发亮的精美黄木手杖放在腿上。
    “夏尔特尔这个小城的郊区,距巴黎南端6O多公里的地方,有个英国家庭从1939年起就住在那里。你们对夏尔特尔这个地方应该不陌生吧?
    “这个地方仿佛还停留在中古世纪,保留着许多黑色巨石和过去的梦,就某种意义而言,它是真实的。你从远处看,它在山丘上,四周环绕黄色农地,一座教堂突兀地矗立在中央。你们从吉洛梅城门的圆塔进入时,鹅鸡成群在你车前飞窜,沿着铺卵石的陡峭街道往上走,就到了尊王大饭店。
    “山脚有厄尔河环绕,沿河筑有一道防御墙,水边有杨柳垂绕。在凉爽的傍晚,你会看到许多人沿着墙边的桃树散步。
    “有市集的日子——天哪!那些牲畜的声音有如鬼哭神号,在摊子旁边排成一列,小贩的叫卖声和牲畜的叫声一样大。还有——”高德教授稍微停顿了一下——“当地人普遍很迷信,迷信几乎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你享受法国最好的面包,喝最好的酒。你对自己说:‘哇,这真是个可以安顿下来写书的好地方。’这里有些工业活动,像是制造业、铸铁厂、彩色玻璃、皮革加工,我没有仔细勘查,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我会记得这些,是因为经营这里规模最大的皮革加工厂的是一名英国人,名叫荷渥·布鲁克。
    “布鲁克先生50岁,他娇美的妻子比他小5岁。他们育有一子哈利,25岁。现在他们都已不在人世,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提到他们的名字。”
    迈尔斯不知所以,突然觉得一阵寒风穿过小小的餐室。
    正在抽烟的芭芭拉·摩尔透过烟雾好奇地看着芮高德教授,移动她的椅子。
    “死了?”她重复他的话,“所以现在已经无损于……”
    芮高德教授没有理她。
    “我重复一遍,他们住在夏尔特尔郊区河堤的一幢别墅————夸张一点,可以称之为城堡,但其实不是。厄尔河的河床从此处开始变窄,水流深静,但从河堤看来仍是深绿色的。
    我们现在就来看看!“
    集中注意力,他推开咖啡杯。
    “这栋别墅,”他宣称,“以灰岩建造,三面环绕着庭院。”用手指沾了沾杯里红葡萄酒的酒渣,在桌布上画了一道弧线——“这条河,从别墅前方蜿蜒而过。
    “房子北边大约两百码处,有一座石拱桥横跨河流。这座桥是私有的,厄尔河两侧的地都归布鲁克先生所有——包括更远处,河对岸的一座废塔。
    “这座塔是当地的古迹,称之为‘亨利四世之塔’,但是绝对跟法国国王毫无关连。这座塔原本属于城堡的一部分。16世纪末,胡格诺教徒(译注:Huguenots ,法国加尔文派渐教徒教派,因与天主教派在政治上时立而引起法国宗教战争)进攻夏尔特尔时,城堡付之一炬。幸存的塔楼仅剩外层石造建筑,塔内的木质地板早已焚毁,因此,现在仅是一座骨架。内有沿墙而筑的石造回旋梯,通往环绕着胸墙的石造塔顶平台。
    “注意了!从布鲁克家人住的别墅是看不见这座塔的。塔顶的视野真的是非常非常美!
    “往北走,穿过浓密的草丛,经过柳树旁,沿着河堤而行,就是弧线上弯度这里,有一座石桥,桥下河水闪闪发亮。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座塔,亚立在苔醉绿的河堤边,灰黑色的石造圆塔,垂直狭长的窗日,建筑大约有姆叹高,后方远远一排都是白杨树。这里一向是布鲁克家族下水游泳的更衣处。
    “所以这个英国家庭——荷握是父亲,乔吉娜是母亲,还有他们的儿子哈利——住在温暖舒适的别墅里,过着快乐到可能稍嫌无趣的生活。直到……”
    “直到?”芮高德教授停顿了一下,迈尔斯急切地问。
    “直到一位女士出现。”
    芮高德教授沉默半晌。
    接着,他呼了口气,一副想推卸责任地耸耸厚实的肩膀。
    “我嘛,”他继续说,“我在1939年5月抵达夏尔特尔。刚写完《卡廖斯特罗的一生》〔译注:意大利冒险家、骗子,生于巴勒莫,早年在修道院学过炼丹医药之术。此人从1771年起偕妻启遍游欧洲各大城市。自称卡廖斯特罗伯爵夫妇。自称是医生、哲学家、炼丹术师、魔术师,精通长生不老之木,能点铁成金。后建立”埃及共济会“分会。1789年被判处无期徒刑,卒于乌尔比诺附近的圣莱奥狱中),希望安静休息一阵了。我的好友,摄影家可可·乐光德,有一天在市政厅门口的阶梯上介绍荷握·布鲁克先生给我认识。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却一见如故。他对我这个法国人微笑,我对他这个英国人微笑。大家都很开心。
    “布鲁克先生有一头灰发,个性耿直保守,但待人非常亲切,认真踏实地经营皮革事业。他穿灯笼裤——在夏尔特尔,这种打扮就像在英国新堡穿牧师服装一样格格不入。他热忱好客,眼光永远炯炯有神。但我敢跟你赌一先令,他绝对是那种你一眼就能看穿他心思的老实人。他妻子体态丰腴、优美秀丽、面色红润,和他是一样的人。
    “至于他儿子哈利……
    “跟父母就截然不同了!
    “我对哈利相当感兴趣。他非常敏感,想像力丰富。他的身材还有给人的印象,都像他的父亲。在看似平凡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心思细密义神经质的人。
    “他也是个很帅的小伙子——方额、直挺的鼻梁、宽距恰到好处的褐色眼睛、一头金发。我心想,他要是不好好控制自己的紧张与焦虑,不用多久就会跟他父亲一样满头银发。哈利是父母的宠儿。我看过不少溺爱子女的父母,但是没有人能比得上布鲁克夫妇!
    “因为哈利的高尔夫挥杆可以达两百码,或是说两百哩,不管怎么样,总之是相当远的距离,布鲁克先生就得意地吹起牛来了。因为哈利热中打网球,赢得一整排银杯,他父亲就乐得飞上七重天。他从来不对哈利提这些。他只说:‘还可以,还可以!’却没完没了地向所有人夸耀自己的儿子。
    “哈利曾在皮革厂里接受培训,有朝一日将继承工厂,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有钱人。他通晓事理,知道自己的责任义务,但却渴望到巴黎学画画。
    “我的老夭,他多么想学画啊!也许是太渴望了,所以他反而没办法清楚明确地表达想学画的意愿。布鲁克先生把儿子想当画家的志向视为蠢行,羞于对外人说。他是个思想开通的人,他说:‘画画是个再好不过的消遣,但要当成一个正当的职业嘛,就另当别论。’至于布鲁克太太,对于这个话题的情绪反应则相当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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