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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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单给我做面子,给你的光彩更大哟!”美庄每次把大包小包装满一车时,便指指我的鼻尖,或捏捏我的手说,“你当然不愿意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家说是小气鬼的!”
“你这么慷慨地不停,我可要被人家说是小气鬼了。”我投向美庄一个苦笑。
“笑话!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我无话可说,我早已承认美庄的口才比我强过百倍。
又一周下来,我实在苦不堪言了。我转托姑母、表嫂,陪伴美庄上街;为此,美庄大不高兴:
“跳舞难道比你当初在动场上参加田径比赛更累吗?买买东西难道比你关在小屋里写甚么社论、专论更费脑筋吗?要上街,就跟你一道去,我跟别人去做啥子?我又不准备嫁给别人!”
可是,美庄终于找到比我更理想更满意的上街时的伴侣了——那是高大奶奶。
高大奶奶不但做了美庄上街买东西的良伴,没出几天,美庄的一切时间与行止都听从了高大奶奶的安排。她做了高大爷夫妇的俘虏。
六十六
我和美庄也曾一再提起结婚之事。姑母和我都表示最好就在当年秋天举行婚礼。美庄居然有些羞答答地说:
“太快了吧?明年春天更好啊!”理由呢?
她郑重地说:“婚礼,是何等天大的事!总得要好好好好地筹备、筹划呀!要隆重,要盛大,要气派,要与众不同,要观礼者、贺喜者,人人惊讶、赞美——再有,婚礼举行的地点太重要了——重庆是最理想的地方。”
她接着告诉我:重庆虽然赶不上天津繁华,可是胜利一年来,也日新月异地十分洋化了,漂亮汽车越来越多,天津买得到的东西,重庆几乎也有得卖,胜利大厦被共谍纵火烧毁以后,又已翻修一新,做为结婚礼堂是一流的——而最重要的,是她的爸、妈、兄长,和亲友们,可以参加婚礼。
“我们在天津结婚,也是要请两位老人家来参加的。”我说。
“尽管爸妈能来;可是,哥哥和那么多爸爸的部下,还有那么多四川的名人、要人,以及我的女同学们都不能到天津来呀,那实在太煞风景啦。”
“我的姑母全家和所有在天津的朋友怎么办呢?他们当然盼望我们在天津举行婚礼呢!”
“你又不听我的话,是吧?”美庄开始鼓起嘴巴,“我并不太坚持非把你押解到重庆跟我结婚,我又不是要你招赘,何必跟我这么针锋相对地开辩论会呀?您凭良心想想看,我一嫁了你,你无论到哪儿去,东南西北,天涯海角,我都得永远跟随你在一起,那听命你支配的年月该有多长呀!我只要求婚礼一二小时间的选择地点,你都不肯答应,未免独裁,也未免太不符合阁下一向鼓吹的自由民主了吧?”
“我,我,我说你不过,”我有点口吃了,“反正,婚是要结的,先别为婚礼的地点伤脑筋好不好?”
接着,美庄又提出了一项必须在婚礼前解决的问题:
“结婚前,我必须去整容医院,把鼻子整高起来,眼睛最好也能开刀开大一点,割双眼皮;贴睫毛倒比较容易。”
“美庄,你犯甚么孩子脾气呀,”我叫了出来,“你已经够漂亮啦,整容不是太多余吗?”
“不,我多少年来,就恨自己的鼻子不够高,眼睛不够大,最近越看外国电影,越觉得人家女明星们的高鼻子、大眼睛、长睫毛好看,越觉得自己的‘尊容’不太高明。”
“乱讲,”我拉她过来,要她依偎在我的面前,“中国人要那么高的西洋鼻子干甚么?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现在的模样!听说许多人整容整出了毛病,一阴天鼻子就难受得要命,你何必自找苦吃呢?”
“那是医生手术不好的缘故。要能到美国去整容,我相信那是绝不会整出毛病来的。天津虽大,连个整容医院都还没有,听说上海、香港和日本都有。醒亚,结婚前,你可一定要答应陪我走一趟呀!”
“我恐怕没有时间去上海、香港、或日本,再说,也没有甚么必要。”
“谁说没必要?”美庄有些耐不住了,挣脱开我的臂环,把头一扭,“到结婚那天,成千的贺客都要品头论足地批评新娘子一番,难道我甘心叫人家议论我甚么都好,单单鼻子有点低吗?我绝不肯!”
“你是我的新娘子,又不是别人的新娘子,管别人的批评议论做甚么?只要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一位下凡的天女,不已经足够了吗?何况,见过你的亲友,都夸奖你漂亮,将来吃咱们喜酒的,左右不过仍是这一些亲友,那你又何必为他们整一次容呢?”
“正是为了他们已熟识了我的面孔,我才更要整一次容,好叫他们在我们举行婚礼时大吃一惊哩!你不愿意听贺客们交头接耳地说着:‘唉哟,怎么新娘子比以前更漂亮啦,彷佛甚么地方改了样儿呢?’我可是要听这些话的。”
我长叹一声。看来,整容比婚礼的地点,对于美庄更为重要,更为势在必行。
姑母比谁都盼望我和美庄早日完婚,一再托人查看黄历,她告诉我们:
“用不着等到秋凉也可以,夏天里也有不少好日子。”
当姑母看到美庄大量采办衣物时,高兴万分地以为我们正在做结婚的准备,后来又看到那些东西一一分散给别人,才知道没有猜对。她也逐渐发现美庄过于贪玩,不喜欢安静地待在家里,又看到我每天被绑架一般痛苦地陪美庄上街,或跳舞,对我的心情和健康倍为关怀。一天,我必须连夜赶完一篇社论,姑母心疼地直说:
“可别累着呀。这么白天夜里地累个不停,也不是好玩的,所以还是听我的主张早点和郑小姐结婚的好,女孩子家在婚前难免贪玩,结了婚做了主妇,就可以专心管家了。”
姑母说这话的态度与用心,都是极好的。可是,在一旁的美庄,却立刻表现了不大开心:
“唉哟,季伯母,您可别这么说,结婚以后,醒亚更得听我的啦,我才不想管家呢,我看醒亚倒很适宜管家!”
姑母笑了笑:
“我是老古板,不懂你们现在摩登的规矩,说得不对,郑小姐可别见怪。”
这是姑母和美庄之间完整感情第一次发生裂隙。姑母也许并未介意;在美庄心中,我看得出,她原对姑母那份好感,就此开始宣告破产。
“醒亚,我们结婚以后,可再不能住在季家!好容易气不错,没有亲婆婆管,难道我还要请个姑婆婆来管吗?”美庄几次这么气忿忿地跟我讲,接着她又抱怨我不该不早点搞一栋房子:
“那天高大哥还对我说呢:‘接收大员们简直没有一人没有接收房子的,只有你的醒亚老实得急气人,死气人,竟然一直住在姑母家!’还有,你们报社不也有一栋很漂亮的住宅楼房吗?你当社长不留着自己住,反叫四、五家人搬去做甚么员工宿舍,搞得那么乱,那么脏,真是好滑稽,好没得道理!”
“一旦决定了婚期,租一栋房子或顶一栋房子的力量,我想,我还能够办到。”我心平气和地跟她说,“我不会难为你的,美庄。”
“那么现在就去找房子好啦,我再不想住在季家了。要不,从明天起,我搬到利顺德大饭店去!”
经过我一番好说歹劝,总算又留住了美庄继续住在家中。可是,我却又担心她天天跟姑母碰面,会不会再闹出更大的不快。我这倒是想得多余了;以后的日子里,美庄几乎和姑母难得有见面的机会,实际上,和我相聚的时闲也少得几乎没有了——她的全部时间开始消磨在高大奶奶的身边,虽然名义上她仍然是住在季家。
一开始,是美庄被请到高府打麻将,我不但未加阻止,反而认为有人陪美庄玩玩牌也好,免得一天到晚拖住我,不能做事。可是,想不到,美庄竟会对高府的牌局一下子就那么入了迷。
有时候,已经下半夜两三点了,美庄打电话回来,叫车子去高府接她,回来后,她少不得要洗个澡,还要兴致勃勃地把我叫醒,向我描述一遍这一天的“战况”,才肯回房去睡。我硬着头皮,忍着瞌睡,听她讲述竹战经过,尚能勉为其难,只是对于她高跟鞋卡卡地大声上楼,以及由浴室传出来的哗哗地大声放水,深深感到不安——因为那将把姑母一家人,全由梦中惊醒。
我劝她应该早点回来,她干脆在高家连打几个通宵。
我开始感觉事态严重。美庄却轻松异常。
“我又不是想赢他们的钱,”她说,“只不过是好玩罢了!”
“我知道,你打牌不是为赢钱;那何必这么一上桌就不下来呢?看你,这两天又变瘦了些,听我话,不要再打啦!”
“是呀,我并不想赢那些二大婶、三大姨;可是她们输了钱,那种焦急、难受、窘迫的各种表情,是我最想看的呀!我以前不是跟你讲过我父亲打牌赢得那些四川大绅粮们丑态毕露,然后又把赢到手的钱还给他们的故事吗?这回,在你们贵天津,我可也照样地大表其演了:当我欣赏够了那些太太们的窘迫相后,宣布无条件地退还她们的本钱时,我好开心哟,我彷佛觉得跟父亲一样地伟大了——”
我摇摇头,惨然一笑。
“可不见得场场都是我赢呀,” 她继续得意地讲下去,“有时候,我输了,我并不痛惜钱;可是,我不能落个‘战败’的丑名,我忍不下那口气,所以我要求四圈跟着四圈地加,直打到我转败为胜为止。有几次天已大亮,我仍然大败,便约好一律在高家睡到中午,再起来接着决一死战——”
在美庄迷醉于高府的竹战期间,另一件促使我和美庄发生争执的事情发生了。
美庄答应了负全责代高大爷向贺大哥索取一张证明书,那证明书上要说高大爷在抗日期间曾担任过地下工作。
美庄一跟我提出这件事,我立刻告诉她,这是绝对办不通的。因为在美庄到津以前,高大爷也曾向我郑重拜托过,要我转请贺大哥帮忙这件事。我无法向贺大哥开口,我比贺大哥更清楚高大爷在“抗日工作”上的贡献,而耿介如贺大哥者,不问可知他绝无接受这种无理请求的可能。
“高大哥说过,社座不肯帮他忙,如果社座肯帮助他弄到手那么一张证明书,他早就会升任处长或是副局长了。”美庄这么说,“看人家开口叫你社座闭口叫你社座,你就答应了人家算啦!”
“我答应有甚么用?证明书是要贺大哥出的。”我回答,“再说根本谁也不能答应!你要知道,高大爷曾是一个很活跃的亲日份子,从来没有做过一天地下抗日工作。若非政府宽容,他这号人物也该坐几天牢的。”
“是呀,我知道,他要是当真做过抗日工作,还希罕贺大哥的证明书干啥子?可是,人家当初鼓励你到南方抗战是千真万确的呀!你能到南方,又能遇到我,不都是高大哥的好处吗?”
“我的天老爷!我今天可要正式告诉你,美庄,当初最反对我去南方的,不是别人,就正是这一位高仁兄!”
“好啦,好啦,我看你跟他有点成见;不过,我说的话不能不算数,我相信我亲自去找一趟贺大哥,他绝不会刮我的胡子!”
我劝美庄不必去,因为任何人去也定要挨“刮”无疑。
美庄不信;结果,羞恼成怒地回来了:
“哼,有啥子了不起?不就是一张破纸写几个字吗?我郑美庄生来没有这么低头地求过人,他贺力竟这么不识抬举!不写算啦,我马上写信回重庆,叫我爸爸给高大哥写个证明!”
“甚么?”我失声笑了出来,“令尊大人甚么证明书都可以出呀!”
“怎么样,”她把腰一叉,“堂堂陆军中将的证明书不比贺力的证明书值钱呀?以前爸爸派了许多‘外交代表’出川,就给高大爷来个驻天津的代表派令,一切都解决啦!”
“抗战的时候,你们老太爷派的那一门子驻天津代表?难道要跟日本人办外交呀?”
“好,好,不派他当代表,就派他担任抗日地下工作又有甚么不可以?”美庄把眼瞪得凶凶地,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看到她这种蛮横无理的架式了,我简直气忿得无以复加,终于忍耐不住地,吼出来:
“美庄,你清醒点好不好?四川军阀竟可以派天津的地下工作人员?”
也许我的话说得过重了,美庄立刻跳起脚来骂我:
“你说谁是军阀?你说谁是军阀?好,你说我父亲是军阀,我看你才是军阀!你没有一兵一卒就这么厉害,你要是有我父亲那么多的军队,还得了?还了得?我看不但要做军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