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30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连两次大的集会在沙坪坝举行:一次是万人大合唱,一次是民族扫墓节扩大追悼阵亡将士死难同胞大会。
我用心地写了两篇描述这两回集会的报导,报馆来信讲我很有进步。自此,特约记者的“饭碗”巩固下来,一直到我读毕大学未遭辞退。
由于兼了整理缮写讲义与写通讯稿这两份差,我变得非常忙碌。稍有空闲,便和最低领袖跑到图书馆看书,最低领袖发奋立志背英文字典,硬拉上我做伴,事后我虽半途而废,在最初两个月,我倒也曾“奉陪”得很忠实。
因此,在这半年内,我既无谈恋爱的“志趣”,更无谈恋爱的空闲。甚至连听维他命G报告女同学新闻的时间都没有。我担任特约记者的那家报纸,一向态度严肃,大学里女同学花絮点滴一类文字,他们是从不刊登的;否则我倒要每天拉住维他命G找资料了。
一天,维他命G又在讲述郑美庄的近事,我因有事正忙着要走,他一把抓住我的肩头:
“喂,别走,里面还有你阁下哩!”
“鄙人?”我惊奇地。
“听我讲呀,”维他命G彷照说评书的神气说下去,“话说自本年度春季攻势展开以后,追求郑美庄的同学纷纷相继败下阵来,只有两位稍获青睐的男同学尚可偶尔伴护郑美庄在沙坪坝街上,或是在邻近嘉陵江的那条‘情人路’上谈谈,走走。那两个小伙子,人蛮漂亮,西服毕挺,只是两人都打赤脚、穿草鞋,地道的川省人标记!人家郑小姐大概是‘利权不外溢吧’?然而同乡虽近,也不能共一位女友,因此就在昨天,那两位四川同学为了郑美庄,醋海生波,大打出手,并且还约定在嘉陵江边用手鎗决斗——”
“说了半天,与我何干?我根本不认识那两位同学,就连郑美庄我也从未多看她几眼!”我打断了维他命G的讲述,我说的俱是老实话。
“听我讲讶,”维他命G把头一斜,接着说,‘其中一位男同学知道你去年打靶三鎗击中三十六环的光荣纪录,他便对他那个情敌说:“哼,我才不怕你个龟儿,你又不是神枪手张醒亚!’”
“啊,原来这样把我扯上的,” 我说,“倒要谢谢他的嘉勉!”
“后来怎么样?谁把谁打死啦?”听新闻的同学们等不及地追问。
“哼,”维他命G不慌不忙地,“后来啦。郑美庄知道了,把他俩叫来痛骂了一顿,她说果真决斗,则被打死的活该,打死人的抵命,一律与她无涉,因为两个人她根本谁都不爱!许多女同学都看到郑美庄‘训话’ 的神气了,那一幕就在女生宿舍门口‘举行’的,他们说平常郑美庄娇里娇气的,绷起脸来倒是威风凛凛,大概在家中看惯了父亲训斥部下的姿态,便照样学了来。最后才有趣哩:叫丈母娘的那位女同学动了恻隐之心,向郑美庄讲情,直说:‘他们两位都是为了要跟妳好,别对人家这么厉害吧!’于是,郑美庄命令那两个男同学握手讲和,一面说:‘为爱情决斗杀人的时代早已过去;你们应该在对女孩子的忠实、恳、服务、竞争,才是正途。你们谁更听话,谁更驯良,我才会考虑跟谁更好——’两位男士唯命是从,居然友好地互搂着肩膀走了。郑美庄笑得半天直不起腰来,在披衣大仙、印度小白脸、丈母娘、一大堆女同学宫娥彩女般地前护后拥下,驾返宿舍,倒真像个皇后——”
半年内,我仅听到了上面这一段关于郑美庄的新闻;除此之外,郑美庄又做了些甚么,我就一概不知了。我和她很少碰头,碰头时从未正面仔细端详过,因而和她同学一年之后,我实在还不太清楚郑美庄的眉、眼、嘴、鼻,究竟长得甚么样子?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是三十二年度秋季始业时,我开始做了大三学生,郑美庄做了大二学生,在一个选课的布告牌前,我遇见了她。先前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她的背影我倒是已经能够识出来的,她正和一位女同学在那儿选课,突然她像自言自语又像给身旁那位女同学听似地叫出来:
“‘韩文’?中国可太惨了,受日本人的气还不够,怎么连高丽国的韩文也要我们念呢?”
我噗嗤一下子笑出声来。立刻我发觉笑得太响,颇为失礼;可是已经无法收回。郑美庄马上扭过头来:
“咦?你笑甚么?”一张严重抗议的脸。
“没有,没有甚么,”我支吾地,“不过偶尔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
“骗鬼!”她把嘴一凸,眼睛一瞪,“要实些嘛,张醒亚同学!”
“咦,郑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咦,那你怎么知道我是郑小姐?都是老同学啦,更不能哄人哪!”
“好,让我告诉你,”我轻轻地说,“‘韩文’是指的那位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的文章,并不是韩国文。”
“喔——”立刻,她脸红了,适才的愠怒也消失了。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的时候,两只眼睛弯弯地玻Х煸谝黄稹N蚁肫鹨郧澳型嵌杂谒男Γ粝鹿疤乇鹛鹈馈钡钠烙铮褂屑阜终媸怠N艺獠诺谝淮巫⑹铀拿媾樱核幸徽殴献恿常し粲幸坏愫冢墒呛诘糜幸徊愕娜笤蟮墓獠剩济赶傅暮苄闫劬α辆ЬУ模有∫坏悖欢〉貌荒芽矗亲右灿幸坏愕停还购苤苷⑶腋艘恢至徵绲母芯酰觳淮螅”〉模Ω檬鞘粲诨崴祷暗摹八拇ㄗ臁薄F婀郑绻阉难劬Α⒈亲印⒆臁⒌ザ婪挚纯矗抟惶厥饷览觯蝗欢才旁谝黄穑戳钊丝戳讼嗟笔嫣埂S绕渌加罴溆凶乓恢纸抗蟮模彩实模痔斓模抻俏蘼堑纳裨希辉谡舛嗫喽嗄训氖贝且恢执硬恢嗄盐挝锏纳裨希钊烁械侥训枚涔蟆! �
“韩愈呀,我早知道的呀,”哑了半天的她,突然冲着我叫了出来,“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呀!”
我还没有答腔,她竟又连串背起八大家的姓名来了:
“喂,八大家是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苏辙、苏洵、曾巩、王安石。你看我还能及格吧?”
显然,她想用这点国学常识,在我面前挽回她误把韩文当做韩国文的“声誉”损失。
这时,我们已并肩走出一小段路。她身边的那位女同学,留在选课的地方,没有跟我们一块走过来。我实在已经找不出话题来和她攀谈,这真是我的“不幸”——面对着女孩子,尤其是还不太熟的女孩子,我只有脸红与木讷。
“喂,告诉你,我不但知道你大名,还知道你是神枪手,还知道你是动健将,还知道你立誓决不在大学四年内交女朋友——”
她这么一说,我只有更脸红更木讷了。
“去年我一考进学校,便听不少女同学谈起你来,你在我们女生宿舍蛮出风头呀!”她接着说。
“出风头?”我愕然地说,“我连一位女同学都不认识。今天是我入学两年后第一次单独和女同学谈话。”
“唉哟,那我要道谢啦!你可晓得,已往你越不跟女同学谈话,女同学便越对你有神秘感,与好感。这也是一般女孩子的通病,我也是这样啊!”
我手足无措地,真不知说甚么好。
“听说,你是跟最低领袖同时发誓不在大学内交女朋友,是吗?”她问。
“是的。”
“你跟他不应该‘并案办理’;他又矮又瘦,谁会喜欢他?”
“不,他人很好,学问又好。” 我马上说。
“我倒没有领教过他的学问,他和你同系?”
我点点头。
“你们读政治系的都是高材生;不像我,从小不肯读书,长大了只好读没有人读的国文系。我投考时所填写的第一志愿也是政治系,第二志愿是经济系,第三志愿才是国文系。结果,学校太‘重视’我的‘第三志愿’了——”她说到这儿,我们同时笑了出来。
我没有想错,她确是很会讲话。
“喂,我倒忘了问你,你和最低领袖为甚么不在大学里交女朋友?女同学跟你们有仇哇?”
这可更把我窘住了,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有报之以苦笑。
上课号响了。她向我一点头,半命令的口吻:
“有空到宿舍来看我,要跟你研究一下‘韩文’呀。”
这样,我和郑美庄开始正式相识。
四十三
我并没有遵照郑美庄的嘱告,到女生宿舍去找她。我从未“闲来无事找女同学谈谈玩玩”;何况,我又不“闲”。
一天晚上,我正和最低领袖在图书馆看书,突然四周的同学低叫出来:
“咦?真是破天荒头一遭,郑美庄居然也进图书馆大门啦!”
我抬头一看,原来真是郑美庄婀娜多姿地走来了。
大家似乎都把眼光集中在她身上,她那高跟鞋碰在地板上清脆的响声,使一直寂静得鸦雀无声的大图书馆,开始了小小的骚动。郑美庄走到我的附近,跟我打招呼,我以为她是从我身边过路,到图书管理员那里去借书的;没想到,她停下来,正停在我面前。
“好久没见啊,你好不好?”她对我说。
“谢谢你,你好?”我答着。
她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我身边,轻轻地说:
“我想请你帮忙我做一件事,肯答应吗?”
我一时无法回答,我猜不出她突如其来会要我为她做些甚么?我可能面有难色了。
“没得啥子了不起的事,何必郎个焦眉愁眼吶?”她有些不高兴地把嘴一撇,可是又立刻笑了出来,“对不起呀,我一着急四川腔就全部出了。让我用国语说啊: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写两篇东西:一篇是‘中国之命’的读后心得,规定最少要三千字,我自己写了好几天了,写来写去无论如何写不够五百字;一篇是孔子、老子、墨子、孟子、荀子、韩非子,还有其它甚么‘子’甚么‘子’——随便任何一个‘子’的思想研究,规定最少五千字,这更要命,我们这些老祖宗真会跟后人开玩笑哇,当初少发表些高见不好吗,免得今天害我们费这么多时间去研究他们的思想——”
她说的声音很低,我身后的最低领袖却已听见,还没等我答话,他倒先开腔了:
“醒亚,这种帮人作弊的事绝不能答应呀!”
“咦?干你甚么事?”郑美庄把脸一绷,那神色可不太好看,“我请张醒亚同学代写,又没有请你,这又不是考试作弊‘递小抄’‘打Pass’ ,再说他写了,我也并不是一字不改地照抄,只是和他在一起研究研究学问呀!”她说得振振有词,倒把最低领袖说得笑起来:
“好,好,好厉害的嘴巴,算我没理!”
我怕他俩再吵,连忙说:
“谁也别再讲了,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还用介绍呀?我早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壳低领袖啦!”郑美庄用眼角瞟一下最低领袖。
“久仰久仰,我更久仰你郑美庄小姐啊,不倒翁郑总司令郑中将的千金!”
“怎么?我父亲得罪你啦?”郑美庄似乎听出最低领袖口吻中含有讽刺的味道,刚刚轻松下来的脸,又凝重起来。
我怕这局面越弄越僵,赶忙接说:
“叫别的同学们听到了,多不好意思!喂,喂,‘暂停’好吧?”
最低领袖和郑美庄不再争论了;可是两个人都气得把嘴撇得好难看。我先向最低领袖说:
“最低领袖这么爱生气呀?宰相肚里能撑船,当领袖肚里能跑航空母舰才行呀!”
最低领袖笑了。郑美庄也笑了,紧接着,她目不转睛地盯住我:
“那么就请答应帮我写吧,多谢多谢!真是感激万分,感激不尽——”
我尚未答话,她又继续不停地说:
“感激万分,感激不尽——”
似是无奈地,我点下头:
“好吧,我试试写写看——”这话一出口,我当即感到答应得冒失,而有悔意;但已难收回。
“中国之命”我已熟读,事后抽出了三小时的时间便把郑美庄所要的“读后心得”写完。对于诸子百家,我只仅懂一点皮毛,不能立刻交卷,经过一个月之后,方始写毕。我选择了“墨子”,我甚为敬仰墨子“兼爱”、“非攻”、“节用”的思想,这也许由于我自己的遭遇与处境所使然。我希望人类能够相爱,因为我领受过战争的残酷,我希望大家能刻苦节俭,因为我看不惯有些人在这苦难的时代过奢侈靡烂的生活。我在图书馆借了好几种有关墨子的参考书,读后自己也获益良多。我想,郑美庄如果能把我写的一点见看几遍,也会对她有益,墨子崇尚节俭的精神或许能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