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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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高兴——”事情来得过于突然,我回答得有些茫然。
“你如果不和我同住,高大爷和那个甚么姓王的汉奸,会用武士刀把我抢去!”
“他们不敢!”
“是呀,有你护卫我,任何人都不敢再欺侮我了。我就来呀!你先把衣服箱子整理起来。我就来呀!我就来呀!”
我想再说话,对面电话已经挂断。
我又惊,又喜!却也又惧,又怕!我开始坐立不安,心脏剧烈地跳个不停,头部一阵昏热,手脚却一阵冰冷——我一点也不知道如何答复马上就要到来的唐琪——
时间已不容我犹豫,唐琪推门进来。
“醒亚,你变瘦了!”她猛然拥抱住我,头偎着我的头,“醒亚,你看,倒是我比你还坚强些,这些日子我被软禁,虽然非常难过,可是我有信心,所以仍能够傻吃闷睡,结果,体重反而增加了。”
我注视一下她的面庞,比以前更圆润,更好看了。
“我胖啦?是不是?”她一侧头,问我,“可不能再胖下去了,我真怕我的腰会有一天变成水桶哩!”
我们一块笑起来。
“喂,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她扫射了一下我的房间。
“还,还,还没有——”我有些口吃。
“怎么还不动手?让我马上帮你收拾!”说着,她跳到小床去取那悬在墙上的我的爸妈照像,“我知道,这是对您最重要的。醒亚,我们马上可以把这照片挂在我们的新房间里,旁边应该再挂一张我们两人的合影——”
“喂!你怎么不讲话?怎么一动也不动呀?”她把照片取了下来,放在我面前。
我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剎那间,她似乎完全明白了:
“醒亚,你并不愿意跟我走,是不是?”她那清脆的声音立刻阴闇下来,“你应该早一点实地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准备跟我一起去,是不是?”
“不,不是,”我拉住她的手,“琪姊,我只是想跟家里的人商量一下,再走。”
“商量?你想,你的姑父、姑母会答应吗?”
“也许会。”
“真是做梦!”她甩开我的手,“他们的思想比高老太太进步了一世纪,可是比我们这一代仍落后一世纪,他们怎会同意你这样做?”
“也有可能同意我这样做,因为我已经不小了,已经十八岁了,我应该开始独立。”
“他们如果不同意,我看你未必有勇气反抗。你既然知道自己已经不小,知道应该独立,就不用再跟别人商量,明天你可以回来告诉他们,或是现在留下一封信。”
“可是,我跟你去,不见得就是我独立——”
“甚么?你跟我在一起还不是独立?跟谁在一起才算独立?”她开始有点气愤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在医院做护士,每月有收入;你如果能有一个工作,还不是每月也可以有收入?我们俩无论谁赚钱拿回来公用,也谈不上谁养活谁,谁独立不独立呀!”
“可是,琪姊,我能做甚么工作呢?”
“我已经想过了,你应该继续上学。我好好地做事,等你一直读完大学有了工作,我就辞去工作开始好好地管家——”
“琪姊,我们现在结婚是不是太早?”
“可恨!谁说现在要和你结婚咧?就是将来你不和我结婚也不要紧,我可以拿你当自己的弟弟待一辈子!”
“住在一起,不结婚?将来或者也不结婚?”我无法想象、理解这种生活;说实话,姑母的旧礼教思想已经在我头脑上烙了印。
“你说,不结婚就不能生活在一起,是吧?我倒没有想到有何不妥,只要有爱,只要我们相爱。”
“琪姊,请相信我,我是全心爱你,永远爱你的!”
“我知道,”她气愤的脸上重又呈现出无限温情,“告诉你,我一切都设计得很好,很周到,只要你跟我同去,我们的生活一定无限幸福!这个幸福生活,得来非常不易,我们哪能再把它推开呢?我还没有告诉你:今天我已经跑了一整上午,清早,我根据报纸的广告跑到一家著名私人医院去应征护士工作,我要求那位院长当时告诉我考试的结果,因为我既逃出来,就再不能回高家等信儿了。他起初不肯,后来经不住我再三恳求,考虑了一下,竟仁慈地宣布我已经被正式录取。接着我硬下头皮向他预借三个月的薪金,我坦白地告诉他:我是一个孤儿,毫无积蓄,必须先有一笔钱租赁房屋。那个院长竟也慷慨应允。我这才租下了房屋,并且还买了一点简单的家具——醒亚,你看,这都是为了你,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让我们就走吧,你不想早一会儿看看属于我们的房子吗?”
充满新生希望与美丽幻想的光彩,在唐琪的脸上掠过,我实在无法抵制这种真情挚爱的猛袭,我几乎决定了立刻随她而去,那怕是与她搀手走进一座毁灭的火山,也在所不借,何况那并不见得是一座毁灭的火山,如无其它的多虑、牵扯、与羁绊,那将是温柔万顷的爱情海洋中,一座最幽美、最温馨、最诱人的小岛——可是,姑母的话,姑父的话,还有贺蒙的话,一刻也不停地,清清楚楚地响在我耳边,而那也正是我无法抗拒的一种威力——
我像一个渺小的金属品,被两极的磁力吸来,吸去,吸去,吸来,我跳不出这一座“磁场”,又不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停留在一方,实际上我已经不复存有自己的意志——
“你究竟怎么样?”唐琪脸上消失了适才的光辉,代替而来的是惶恐、失望,与阴暗,“还在考虑是不是?我是个女孩子,我考虑的应该比你多,可是我却毅然决然地这么做了,我相信你我的亲友及社会迟早必能谅解我们的初衷,只要我们的爱情始终不渝。即使别人不谅解,又该如何?我们是为自己活着,还是为别人?”
我的眼泪流出来了,话可是说不出一句。
“醒亚!”突然间,唐琪变成了一头愤怒的小狮子,“难道我是来,来,来,诱拐你吗?”
“你究竟跟不跟我走?”她紧着追问,“你忍心看着我孤军奋斗得来的结果,毁于一旦?你忍心看着高老太太、高大爷、高大奶奶一伙人得意洋洋地,讥笑我的失败?你忍心违背自己的誓言——你曾再三说过你要护卫你的琪;你却舍不得姑母舒适的家,舍不得这个温暖的小卧室,舍不得这个柔软的小钢丝床,舍不得丢下你那季府侄少爷的尊贵名衔!当然,我们俩开始过的生活一定很清苦;可是,你应该记得,我们是一对同命的孤儿,我们自己刻苦生,比依赖他人享福,荣誉得多——”说着,说着,她那么悲痛欲绝地哭了起来。
“琪姊,我怕——”我颤抖地发出似乎向她请求饶恕的声音。
“你怕?”她暴跳如雷地吼了一声,“你怕这个!你怕那个!你甚么都怕,就是不怕刺伤我的心!就是不怕你自己的良心受责备!”
“琪姊,琪姊,”我扑向她,“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呀!”
万万没想到,她把我一推,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光要你在嘴皮上爱我,有甚么用?”
她立刻提起她带来的那个小皮箱,夺门而出。
房门轰的一声紧关之后,突然门轴一转,门又开了,唐琪重新走了回来。
我想她也许会再给我第二记耳光。她没有。她俯在我的肩头,在方才她打过的右颊上深深亲吻,她一面抽泣地说:
“也许不是你的错,也许你确实还太小——我还是爱你的,当我不爱你的时候,就连打也不打你一下了——”
二十一
唐琪走了。临走,她写下她考取的那家医院的电话号码,郑重地对我说:
“再想想看,究竟跟不跟我去开辟一个新的生活?明天早晨打电话到医院,答复我。”
我送她下楼,送她到大门口。她低垂着头,疲惫地提着那只小皮箱,再不像往日那么愉快地和我握手,那么活泼地向我摇臂,那么清脆地喊着:“Bye Bye”——在便道上,她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瞅了我一下,我清楚地看到她那两只大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突然她伸出玲珑的舌尖舐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然后她马上掏出一方小手帕去拭擦——我立刻一阵心窝剧痛,我想到:当她尝到那心酸的泪液时,她怎能不怨我恨我?
我辗转反侧,终宵失眠。
我没有和姑父、姑母,以及贺蒙商讨的勇气。我和自己商讨,又一辈子也不会得到结论。天刚亮,我就跑去叫醒表姊,把一切都告诉了她,请求她为我做一最后决定。我内心颇为期望表姊会同意唐琪要我随她同去,表姊果能同意,我的勇气必定大增,
而立刻能按照唐琪的计划行事。
可是,这最后的期望也归幻灭。表姊对唐琪一如往昔地十分同情,她再三分析唐琪的处境、立场,与心理,认为唐琪今天要这样做,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她却反对我跟唐琪一路去,并且反对得很坚决。
“那样做可不得了,别人会说你是‘私奔’呀!”表姊半严肃半开玩笑地向我瞪着眼。
“‘私奔’不都是用以形容女人的吗?”我说。
“是呀,平常都是女人被男人带着私奔;如果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带着私奔,可就更要遭人非议啦!”
“实际上,唐琪并不是叫我跟她奔到天涯海角去躲起来呀!我还不是照旧可以时常回家来看望您大伙儿——”
“你想,那样,爸妈还许你再进家门吗?”表姊沉思了一小会儿,“小弟,说真话,如果你再大两岁,如果你已经有了事业基础、养家能力,我倒赞成你主动地带唐琪‘私奔’奔得远远地,那样倒像个男人干的事;现在,你只能被动地随一个女人‘私奔’,而且又‘奔’得这么近,连天津租界都没有‘奔’出去,还得天天和老家的亲友们碰头,这实在‘奔’ 得不高明——”
吃早餐的时候,高大爷突然来了。他在客厅里和姑父谈话,那客厅和饭厅只一墙之隔,我和表姊轻放下碗筷,忍不住地站在饭厅门外,静悄悄地听。
高大爷的口气倒还客气,不过他一片胡乱猜疑,惹得姑父大为不满。高大爷首先询问唐琪昨天是否住在姑父家?又问唐琪的出走,姑父是否事先知晓?在他认为我和表姊无论如何事前必定早有预闻,甚而,他认为我或表姊给唐琪出的主意或是共,也不无可能。在姑父一连串地:“没有!没有!”“不可能!不可能!”的回答后,高大爷似乎心犹未甘,他竟问到我是否也已同时出走了?如果我尚在家中,是否可请我出来和他见上一面?
“醒亚!慧亚!”姑父大声叫我和表姊,“来,你们都来!叫他看看,好叫他放心!” 我和表姊一同走进客厅,我们似乎都不屑瞅高大爷一眼,我们站在姑父面前把后背摆向高大爷。
“怎么样?”姑父问高大爷,“阁下看清楚没有?我活了五十岁从未撒过一句谎,也从未有一人怀疑过我的话;想不到出了你这么一位贵亲,三番两次找我的麻烦,真,真,真是岂有此理!”姑父把烟蒂儿往痰盂里猛地一甩,“对不起,我要去海关上班了!”
高大爷窘倒在沙发上,十分狼狈。姑父走到客厅门口,停下来对我和表姊说:“唐琪小姐失踪了,我知道这绝不干你俩的事。不过你俩可得记着:以后她如果有了下落,不许你们去找她;她要来找你们,不许见;在马路上碰见,也得装不认识!否则,高府上再有人到我家来找他们的表小姐,你张醒亚和季慧亚可得陪人家上法院打官司!!”
姑父悻悻地走了。高大爷嘴一咧,可可巴巴地问了我和表姊一句:
“对,对,对不起你们,你们两位这两天都,都,都没有见到唐琪一面吗?”
我气得讲不出话。瞅着他那正在假笑的脸,我几乎想照着他的下巴送上两记“西洋拳”!
表姊大概忍耐不下,大声讽刺了他两句:
“怎么?唐表姐还活着吗?我以为她早就被你们虐待死了好久啦!”
表姊拉我走出客厅。高大爷自讨没趣之后,耸了耸肩,走了。
表姊继续回饭厅吃东西,我实在不想再吃什么,急想回房倒在床上睡去。当我走到楼梯一半时,楼上甬道拐角处的电铃响了。我直觉地意识到:一定是唐琪打来的。
我连忙走到电话机旁,取下耳机。
“喂,喂,你是醒亚?我已经听出了你的声音。”果然是唐琪在对我讲话,“喂喂,我本来想等你打电话到医院的;可是,我有些等不及,我希望能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