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体诸因-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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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雄一拿下似乎不带度数的眼镜,放进口袋中。“害我白佩服你一场。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说破,继续陪我演戏呢?”
“因为我完全摸不清装成现任刑警的人到底想谈什么。再说,我也好奇为何会找上我。”
“这是因为……”雄一舔了舔嘴唇后,似乎转了个念头,将端在手中的杯子又放回柜台。“这是因为……唉,其实说白了,对象不是你也无妨;我只是想把松浦雄一的犯罪说给别人听罢了。不,犯罪这个字眼并不正确,因为我没做任何抵触法律的事;要说我做的事,就只是以纪须磨愈的笔名写下了推理剧,并让真田奈津代阅读,还有——”
“所以,”千晓仍执着于‘犯罪’这个字眼。“你是想炫耀你的完美犯罪?”
“不是的。我并没打算以松浦雄一的身份告白,只是想以第三者的立场找人谈谈。不过,自称刑警果然是个败笔。其实淑子上班的酒店常有安槻警署的人光顾,大概是对淑子没戒心吧,和她说了不少事情;而那些事透过淑子,又传进我的耳朵里来。”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对佐川书店及兼松敦子的案子那么清楚?”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或许是因为对刑警抱有亲切感,才会不由自主地谎报中越的名字吧!算了,这不重要。总之,我只是想找个人谈谈,希望有人理解我设下的机关;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你的风声,说你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侦探,才兴起了试探你的念头。不过……”雄一感叹道:“不过,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妈那件案子的真相……”
“不是知道,只是我个人的假设而已。”
“你曾向警方提过我妈那件案子的真相吗?说植田隼人不是真凶。”
“不,我没说。”
“为什么?”
“当时我还不认识警察。我和平塚刑警是在我阿姨被杀后才认识的。”
“就算不认识,至少可以以市民的身份请他们重新调查吧?要是你这么做,我——”
“你就不会策划杀人了?”
“我本来想说‘没错’的……我这么说很卑鄙吗?”
“我不知道。”
“这话可怪了,还有人能像你一样什么都知道吗?让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吧!”
“原来的问题……?”
“为什么奈津代——不,都这种时候了,换个正确的说法吧!为什么我要让奈津代交换两个被害人的头颅?这就是原来的问题。如你所发现的一般,我利用奈津代戏剧化的性格,以笔名写下推理剧,并不着痕迹地拿给奈津代看;当然,我没让奈津代发现作者是我。我早料到奈津代会被‘轮递杀人’影响,模仿第五到第七宗犯罪;因此才刻意把一些琐碎的细节——比如阳子及淑子的发型、牙科助理等职业——安排得和现实一模一样。换作一般人,应该会疑心为何与现实如此吻合,但奈津代却不同。”
“因为她立刻把自己投射到薰谷志保身上了。”
“没错,奈津代自我陶醉,深信照本宣科地实行这个推理剧就是自己的使命。她大概从没担心过警方遵循着这个剧本找出真相吧!就这样,我没弄脏自己的双手,就成功地解决了杀害我妈的土居淑子。不过,匠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我特地撰写‘轮递杀人’这么麻烦的故事?我之所以没写成小说,是认为推理剧比较利于奈津代理解;为了让人际关系更加浅显易懂,我在每一幕都加上角色说明,因为我认为这样比较有效果,而奈津代也果真上了钩。不过……不过,假如只是想引奈津代上钩,我并不需要撰写割头、轮递之类的复杂剧本。”
“没错,完全没这么做的必要——照理说没有。杀了淑子及阳子后再杀了你,接着自杀——就算只是这种这种单纯的故事,奈津代也应该会轻易地自我投射,乖乖上钩的。”
“对,没错,正是如此。其实我起初想写的也是这一类的故事,但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你猜是什么问题?匠先生,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不想被杀,当然得让自己活下来,因此得在奈津代杀了阳子及淑子之后,伪装成警察打电话给她,但电话却是个问题。奈津代的公寓没有电话,因为她长期受电话骚扰,早已将电话停了;此时,你想到可打电话到阳子或淑子的住处去。既然奈津代的性格易陶醉于故事之中,不难料想她会和推理剧一样,在十三号星期五实行计划。而目标之一的阳子又过着极为规律的生活,要预估犯案时间也不困难。”
“正是如此。”
“阳子的住处有电话答录机,而且还是随时维持在扩音状态,即使去电话时奈津代正在杀害阳子也无妨,因为就算不拿起话筒,留言也会传到她的耳中;所以你只需算准她杀完阳子的师匠并打电话过去,就能达成目的。比方说你可以这么说:‘这里是警局,有个叫松浦雄一的男人被车子撞死了。我们想联络与他同居的真田奈津代,却联络不上;假如你知道她人在哪里,能请你代为联络吗?’——单方面地留言给阳子,便切断电话。”
“我说的内容正是这样。”
“之后,你用密码从外部消除这些留言。阳子父母的留言之所以消失,正是出于这个缘故——因为你消去了整卷带子的内容。只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查出密码的。”
“很简单。一个见到真田彰本性后又因而骨折,身心都受到创伤的女人入院后又被另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所欺骗,”他意有所指地掀起了嘴角。“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然而,你却发现自己的算盘有个漏洞,就是杀人顺序。不管再怎么想,奈津代都应该会先杀阳子;因为阳子九点之后决不开门,想骗她开门,恐怕只有装成失火了。但是,何必花这些功夫?反正淑子一向晚归,先杀掉阳子要来得省事得多。奈津代自然会这么想,而你也不难料到她的想法。但这么一来,你可伤脑筋了;要是在只有阳子被杀的阶段留给奈津代,说不定她会打消杀害淑子的念头。对奈津代而言,杀害淑子的动机是你;要是你死了,说不定她的恨意就消了。而杀害阳子的事情将带给她沉重的压力,促使她直接自杀——”
“对……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么一来,就没意义了;因为我真正的目标是土居淑子……”原先带着淡淡笑容的雄一,表情突然变得迷茫。“我想我不是为了报我妈的仇。对于我妈被杀之事,我并没怨恨过;反倒是和我姐姐分开,给我的打击很大。我想最令我痛苦的,是自己的命运被改变了吧!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和一般人一样上大学、成为上班族,却因为母亲被杀,打乱了整个计划……不,”雄一的嘴角再度浮现讽刺的微笑。“我还是别抱怨了。请继续吧!”
“松浦雄一以外身亡的假消息,不在土居淑子被杀后留下就没有意义;那应该怎么做呢?既然知道淑子被杀的顺序在后,只能打电话到淑子的住处,但淑子住处的电话却因为没交电话费而打不通……”
“我可是烦恼了很久,还想过要不放弃假留言,改想别的方法;不过阳子总是设成扩音通话状态,这种好条件不用实在可惜。所以我绞尽脑汁……”
“而你想出的办法,就是让奈津代对换两个被害人头颅的特大伎俩。”
缓缓喝干酒杯后,千晓不忘确认酒瓶是否见底,才站起身来;他没详细点过,就将钞票放在柜台前,背向松浦雄一,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
“——这才是推理剧‘轮递杀人’里埋藏的‘陷阱’。奈津代以为对换头颅是为了完成轮递手法而做的准备,但事实上,当奈津代将两人的头颅调换时,这出戏便已经落幕了。真亏你想得出来啊!没错,这就是对换头颅的意义、合理的理由——让凶手再度回到案发现场。以奈津代的情形来说,杀了阳子及淑子后,为了对换两人的头颅,她势必得再次回到阳子的公寓——也就是最先的杀人现场。这样,你的计划就完全成立了。如此而已。”
后记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